贵和以为她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全面,提醒:“那个,阿姨,淑贞阿姨跟您说过吗?我经济条件不怎么好,只有一套50多平米的小公寓,还欠了几百万房贷,每个月月供三万多,工资大部分都用来还贷了,基本上是个月光族,以后养家糊口可能有点困难。”
哪知吴若曦根本不在意:“她都说了,我们家不在乎这个。结婚以后婚房都是现成的,北古那个百花东苑你知道吧?我和我先生十年前就在那儿买了一栋联排,就是给孩子结婚准备的。装修费也不用你掏一分钱,都由我们家出。你要是能和我女儿谈成,等结了婚,生了孩子,你的那个房贷我们一次性帮你全结清了,不过嘛,产权证上得加上我女儿的名字,这样才公平,你说是吧?”
优厚的条件必然要求相应的代价,贵和瞧出门道,直率发问:“我想问一下,您家其实是想招上门女婿吗?”
吴若曦试探性地笑着:“可以这么说吧。刚好你不是独生子女,你父母又不在了,你家里应该不会在乎吧?”
贵和顺便再试试水深:“那生了孩子是不是得随您家的姓啊?”
“是啊,你们家不靠你传宗接代,这点应该也没问题吧。”
见他干笑不言,吴若曦主动出击:“我女儿工作忙,每次都让我替她把关,我觉得通过她才同意见面。但这次情况特殊,一是李淑贞很殷勤,去她们单位找了她好几次,她不想让人家白忙活;二是她看了你的照片又听李淑贞详细讲了你的情况,也很感兴趣。今天本想亲自来,可她们局里临时召开重大工作会议,中午才散会,说到时正好过来跟你一起吃个饭,聊一聊。”
贵和觉得这流程像皇帝选妃,不能直接表达不适,委婉地提出质疑:“江小姐为什么不看重男方的经济条件呢?这跟一般女孩子不太一样啊。”
吴若曦又自豪夸耀:“是这样的,我女儿很有上进心,读书工作都比别人强,也立志要干一番大事业。她说如果照一般的婚姻模式,婚后丈夫要求她把重心转移到家庭,她的梦想就没法实现了。所以想找个事业心没那么重,但很顾家的男人,让她能安心工作,又不用为家里的事操心。我们家这方面条件不错,女婿就是不上班也能过得丰衣足食,唯一的职责就是好好照顾家庭,别的都没要求。”
情况已经很明确了,这家需要的是一头漂亮的种马和一个贤惠的家庭主夫,有骨气的男人都很难接受。
贵和决定撤退,磨蹭一会儿假装收到信息,满脸歉意地说:“阿姨,不好意思,我有个生意伙伴找我谈业务,今天我可能要先失陪了。”
他边说边起身,表明离去的决心。
吴若曦惊讶不悦:“可我女儿就快来了,你能不能再等等?”
“这个……估计等不了了,那边催得挺紧。”
贵妇的脸打霜似的冷了,露出不识抬举的鄙夷目光,轻蔑地与他道别。
贵和自以为逃脱一劫,快速驾车离去,寻思回家如何应付大哥和李淑贞的责难。车即将离开市区时,他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
“请问是赛贵和先生吗?”
这是个声音清脆的年轻女人,一开口就能让人感受到优雅淡定的气质。
贵和纳闷这是谁,听她自我介绍:“你好,赛先生,我是江思媛,刚才跟你见面的吴若曦女士的女儿。”
他惊讶地靠边停车,小心回复:“你好你好,江小姐,我刚才突然有急事,没能跟您见上面,实在抱歉。”
江思媛态度宽和,之后大方地表明意图:“请问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呢?我还是想利用这难得的假期跟你见一面,如果方便的话晚上一起吃个饭行吗?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位置,我过去找你。”
她措辞礼貌而诚恳,贵和若拒绝未免有无礼之嫌,回去更不好交差,被迫接受了邀约。
晚上六点半,他们在淮山路一家西餐厅见面,吴若曦并非自吹自擂,秀明和淑贞也眼光精到,这江思媛端庄清丽,身材高挑,极挑剔的评委都能给她打个八、九分,是个名副其实的白富美。
大概受工作陶冶,她的气质也比一般女人清正大气,说话一点不怯场,没有女孩子面对陌生人时的娇羞腼腆,雍容地朝贵和微笑:“谢谢你能过来,你没失约我很高兴。”
由于迷路贵和迟到了二十分钟,预感这女处长不好打发,心里有些发虚。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我们是平辈,不用那么在意礼节。”
她看他的样子像个和蔼的领导,他以为她会打打官腔,对方却来了个快人快语。
“中午是真的急着谈生意才离开的吗?不会是被我妈妈的话吓到了吧?”
“啊,不是。”
“你不用慌张,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妈妈一年到头都在帮我考核相亲对象,耐性已经越来越差了,见面也顾不上委婉,有些话说得太直接常常把人吓跑。”
“还好,还好。”
贵和尴笑喝水,突然感觉自己是个被审查对象。
审问马上开始了。
“你比照片上看起来还年轻,真的有三十岁吗?”
“四月就满三十了,你看起来也很年轻,好像还是在校学生。”
“谢谢,这话真叫人舒心。听说你是莱顿建设的?你们财务部的经理好像姓牛是吧?”
“对,叫牛凯文。”
“是,是叫这个名儿。”
她负责管理企业所得税,想必常和各大公司的财务总监打交道,贵和猜牛经理平时一定没少向她拍马屁,不禁心生敬意,感叹同人不同命,像这种出身富贵又少年得志的人上辈子都积了大德。
想着便顺口夸奖:“听说你已经是处长了,这么年轻真难得啊。”
“还行吧,我读书早,19岁本科毕业,22岁研究生毕业,直接考进了国税局,到现在已经整整6年了。”
江思媛谦逊得全无造作,是个经得住大场面的能人。
他的赞美又真诚了不少:“很少见到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
“优秀的女人很多,我的女同学和女朋友们都很优秀,可是很多女人由于家庭的缘故不得不牺牲事业,所以才在职业上落后于男人,这是很令人惋惜的现象,你觉得呢?”
“是,女人的工作能力不比男人差,有的还远远强过男人。”
他想到郝质华,嘴角微微露笑,让他标致的面容平添可爱,勾起了江思媛的笑容。
“听你这么说我更高兴了,有些男人封建思想深厚,骨子里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的智商才能都不如男人,只适合干家务生孩子,一辈子躲在男人身后,我就遇到过这样的人,包括有的男同事,总爱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啊?”
“他们喜欢问我‘你什么时候结婚呢?怎么还不结呢?再不结就生不出孩子了。工作这么辛苦,还不如回家做全职太太,你家又不缺钱,干嘛整天熬夜加班?’,每次听到这些我都无话可说,因为跟这种人没法交流。”
贵和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高等生物的自负,距离感更强了,谄笑:“看得出你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孩子。”
江思媛泰然承认:“还好吧,从政是我从小的梦想,我考公务员是希望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并不是图这个职业稳定。”
“你想有什么作为呢?”
“短期来说,我想在四十岁以前升到理想的职位,拥有较高的施政权,以便施展抱负。长远来看,我想成为一名出色的政治家,为国民大众谋福祉,引导国家迈向更光明的前景。”
她神态认真,没有夸口胡诌的意味,还很具说服力,让人相信她确实拥有这样的才干。
这已经不是阶层阶级的差异了,贵和自认这辈子都到不了这一境界,不能想象和这种需要仰视的人共同生活,双方正在相亲的现状也显得荒诞不经了。
“你真了不起。”
看出他已词穷情怯,江思媛镇静地打圆场。
“谢谢你没有嘲笑我,这些话我一般不对人说,因为你看起来特别温柔善良我才放心地说出来。”
“你过奖了。”
“上午我妈妈提的那些条件你认为很苛刻吗?”
“啊?”
“一开始就提入赘一般人都会接受不了,不过如果你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不妨试着和我接触一段时间,也算给彼此一个机会,行吗?”
“这个……”
“我对你印象很好,很想深入了解,请考虑一下再答复我吧。”
贵和仿佛向火的雪人滋滋冒汗,终于找到见面以来那怪异感觉的由来。这江小姐外表看去是个无懈可击的美女,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像个精明强悍的腹黑男。他知道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女人,凡是靠真才实学上位的必然被男人同化,否则怎能在激烈的竞争中PK掉男对手。以前他觉得郝质华没什么女人味,现在有了江思媛做对比,才发现她那不受阅历浸染的率真多么难得,如同一把强大的保护伞,能遮风挡雨,又不用担心被算计利用。
可惜受年差阻碍,他没有追求她的资格。
当晚他向家人汇报了相亲过程,江思媛竟赢得女人们的一致好评。
千金笑道:“我怎么觉得你遇上霸道女总裁了,这个江小姐感觉很帅气啊,换了我当场就答应了。”
珍珠也向他称贺:“是啊,要是把你们的性别互换一下就是标准的言情小说戏码。三叔,看来你真的时来运转了,想想看,你以前遇到的都是些嫌贫爱富的女人,丈母娘都要求你全款买大房子,房产证加老婆的名,每个月工资全部上交,还要替女方家养小舅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只看人不看钱的人家啊。”
贵和是杯烧不开的水,温度保持在室温以下。
“我宁愿遇到那种挑三捡四嫌贫爱富的人家,也不想见这种把我当小白脸对待的,你们不知道那吴太太多过分,就差把我剥光检查了,那样子像在挑配种的牲口,哪儿像找女婿啊。”
他回想当时情形,受辱感强烈。美帆却怨他小气:“说句公道话,男方家挑儿媳妇都是这样的,从脚指头挑到头发丝,个子矮了胖了,长得不好看,身体有缺陷,有传染病和遗传病都不行,怕会影响下一代。怎么同样的事放在女人身上都觉得正常,换成男人你们就受不了了。”
珍珠用力点头:“就是就是,如今不是男女平等吗?女人嫁到婆家天经地义,男的入赘就不行吗?感情好,孩子跟谁姓不都一样。”
秀明刚到家,走进客厅见他们凑做一堆议论,便上前询问。
贵和就等他回家告状,闷闷不乐说:“大哥,那江家找的是上门女婿,想让我入赘到他们家,以后生了孩子跟他们姓。”
这当然不符合秀明的观念,惊讶失望道:“怎么会这样呢?那哪儿成啊。”
贵和拿到尚方宝剑,一下子来了精神,向众人声明:“你们听听大哥的意思,我就说不可能,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去倒插门!”
千金企图说服秀明:“大哥,倒插门也没什么不好,你没听他说,那江小姐很能干又有志气,是很好的结婚对象。”
贵和怕她得逞,急声驳斥:“拉倒吧,听她的口气,是想找个家庭主夫,辅佐她闯事业,我不是那块料。”
“让你找个家庭主妇型的,你说养活不起,找个事业型的,你又不想伺候人家,那要怎样才顺你心啊?”
美帆罕见地支持小姑子的意见,直言责怪他:“既然条件有限就该量体裁衣啊,想要老婆独立自主不拖后腿,又要任劳任怨操持家务,哪有这么好的事。”
贵和苦恼不迭:“你们不懂,我要是和那个江小姐好上就成了吃软饭的,处处都得看她的脸色,多半还要为她牺牲事业,这点打死我也做不到。”
这话更惹恼二嫂:“很多女人都为自己的老公牺牲了事业,我也是为了替你二哥生孩子才隐退了三四年,荒废了演艺的黄金期。为什么同样的事你们男人做起来就这么难呢?你问问大嫂,她如果不是为了操持这个家,现在也会有不错的工作,说不定干得比大哥还出色呢。”
弟妹的话令秀明窘迫,也犯了佳音的忌讳,她连忙笑着否定:“干嘛拿我做比方,我不是干事业的料。”
旁人并未察觉她的苦衷,千金自从听了丈夫的解析,对大哥嫉贤妒能一事不满,一心想为大嫂正名,故意大声说:“大嫂你就别谦虚了,等我学成手艺我们一块儿开店,到时再让这些人看看你的本事。”
佳音不看也知道丈夫的反应,让她们把关注点转向贵和。
贵和怕成众矢之的,坦白自身难处:“我不是不愿为家庭牺牲,可我也有我的梦想啊,希望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奋斗。”
他说这话时有种强烈的既视感,猛然想起这是郝质华曾提过的择偶标准,以前他对另一半没概念,只觉得见过的相亲对象都不如意,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时脱口道出标准,自己也深感惊讶。
珍珠反应敏捷,立时接话:“这么说来,你们郝所就合适啊,找她不就行了。”
千金拍掌凑上来:“是啊,你们郝所肯定跟你志同道合,你干脆找她得了。”
贵和的脸迅速充血,慌忙调头撒气:“人家根本看不上我!”
妹妹紧咬不放:“你又没表白,怎么知道她看不上你。”
侄女也来提供要命选项:“还是说你表白过,被拒绝了?”
他的定力被压成薯片,又薄又脆,眼看快碎,咆哮一声:“你们烦死了!”,一溜烟逃回楼上。
心里被一个人填满,身边的世界就变得空旷无边,他无心干任何事,躺在床上天马行空地幻想,播放与郝质华有关的种种回忆。
思念放大了孤独,他宛如一片陨石漂浮在无垠的太空,渴望引力的羁绊,犹豫良久,拿起手机给郝质华发微信。
“郝所,春节过得愉快吗?有没有出去旅行啊?”
等待漫长而煎熬,半小时比半年还要久,几乎害他白了头发才等来两个字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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