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她的想法无可厚非,赛亮点点头:“明白了,我会尽力帮您的。”
女人急不可耐地求告:“求您一定要帮我尽快离婚,我现在只想尽快跳出这个火坑,一天都等不了了。”
他觉得她这副样子令人心寒,仍本着职业道德提醒:“这需要时间。您可以先去法院申请冻结您和您老公名下的共同财产,万一您老公单方面将房产拿去抵押,而法律又是保护善意第三人的,到时您再想维护自身利益就困难了。”
“多亏您提醒,那就请您立刻帮我申请房产冻结吧,拜托了。”
这一天他的脑子为这桩离婚官司开设专题,理智梳理过复杂的道德道理后他认为许女士的做法很正确,国人讲究“死者为大”,对要死的人往往更宽容,却忽略了生者的感受。许女士只求自保,与那些对伴侣至死不渝的人相比固然无情,但人和人本就存在差异,不能用统一标准判定。然而另一方面,她的言行又切切实实加剧了他的恐慌,假如妻子也是这种想法,许女士老公的今天估计就是他的明天。
与最信赖的人反目成仇,在对方的怨恨厌恶中死去是多么可悲可耻的事啊,他怕身临其境,只是想象就已痛不欲生。
今晚美帆凌晨1点才到家,欢欣欣地走进卧室,见丈夫还靠在床头看资料。
“你怎么又熬夜?”
她打开吊灯,埋怨他不守约定,赛亮反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的脸色蜡烛似的点亮了,坐到梳妆台上解开发髻,用化妆棉沾了卸妆油仔细清理脸上的脂粉,喜滋滋说道:“散场以后和团里的人出去聚餐了。今晚演出很成功,剧院里全场爆满,我连着谢了五次幕呢。团长说今年要用这个戏帮我申报梅花奖,同年的竞争者少,获奖可能性蛮大的。”
“那真要恭喜你了,成功实现了事业的二次腾飞。”
她惬意感叹:“每次站在舞台上,我都觉得自己是为越剧而生的,一旦进入角色所有杂念都消失了,好像我就是戏中人,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美好。”
赛亮无法分享她的喜悦,还从中吸取了负担,妻子前程似锦,他身染沉珂,以后注定是她的绊脚石。
美帆见他不说话,又拎起一件不满。
“公演还剩五场了,你就不到现场来支持支持自己的太太?亏我还每场都给你留了票,结果都送给别人了。”
“之前太忙了,后天就去。”
“一言为定,你可不能再让我空欢喜了。”
她愉快地去浴室洗完澡,上床时催促他休息。
“你还要看多久啊?眼睛不累吗?”
“看完这段就睡了。”
“什么案子?”
“离婚案。”
“你怎么老接这种丧气的案子。”
他正想借机试探她,笑道:“打官司哪有不丧气的,不过这个案子确实很发人深思啊。”
她果然感兴趣:“能跟我分享一下吗?”
赛亮尽诉案情,说完便问:“你觉得这许太太的做法如何?支持她吗?”
美帆已在同情里沉浸多时,怅然兴叹:“要是她的话都是真的,那我挺理解她的。”
他心中一沉,仔细注视她的脸,搜寻蛛丝马迹:“你不是一向爱情至上吗?我还以为你会说她狠心呢,丈夫得了绝症还执意打掉孩子,一个念想都不肯给他,又在他最痛苦无助的时刻强行离婚,争夺财产,你不觉得她的做法侮辱了爱情?”
她振振有词反驳:“这么想就太不讲理了,我们做为外人是可以把话说得很动听,但生活是她自己的,外人不能替她分担任何压力与艰辛,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呢?善良不是慷他人之慨,我们没有权利要求别人选择我们心目中的善良,强行把他人束缚在舆论设置的道德框架内,不过是满足看客的浅薄和刻毒。”
“那你认为她做得对了?”
“这点我不发表看法,只能说她站对自己和孩子负责的角度做了理性的选择。至于她老公也很可怜,陷入那种绝境难免暴露人性弱点,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精力顾及别人。说到底,这对夫妻还是感情不够深吧,都缺乏为对方牺牲的觉悟,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
她的见解摧毁了他的希望,但留下一丝侥幸,看她长年来的表现好像视他为挚爱,或许愿意给他更多的包容。
他作为理性主义者并不执着于侥幸,开始为坏结果做打算,问她:“你觉得那老公要怎么做才算牺牲?”
“不说别的,起码得体量妻子的难处,治疗时有计划地节省一点医药费,如果医生说希望渺茫自己就该懂得放弃,这样无意义地挣扎不过是恶意消耗他人,也难怪这位太太会认为他是在报复。”
他咀嚼着这些咖啡渣般苦涩的话,忽而一笑:“看来老话说得真没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飞不动的也别拖累对方,否则就是自私无耻。”
她嗔怪:“听着怎么那么像讽刺呢?你觉得我说错了?”
“没有,如果这事反过来,是妻子生了重病,丈夫要求离婚呢?你会站哪边?”
“要是情况和这案子一致,我仍然站离婚的那一方,但说句实话,男人在这社会求生存还是比女人容易得多,单是求职机会就比女人多得多,所以我更同情这位许太太了,继续这种无望的婚姻,对她实在太不公平。你一定要帮她打赢这场官司,这是做好事。”
“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旁人靠不住,唯有自救一途,隔天赛亮又去了陆军总院,向医生咨询治疗方案。
“大夫,我如果做保守治疗,病情会继续恶化吗?”
医生为他科普:“肝硬化是日积月累的肝损伤造成的,肝细胞在自愈过程中会产生瘢痕组织。肝细胞不断受损,不断自愈,造成肝脏内的瘢痕组织越来越多。这些瘢痕组织会严重阻碍正常的肝细胞得到营养和血液,慢慢造成肝坏死,最后还可能癌变。治疗方面药物和保健都很关键,一定要禁烟酒和垃圾食品,安排足够多的休息时间,切记太过劳累,睡眠不足和工作强度太大都会导致病情加重,”
接着就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律师。”
“经常熬夜加班,喝酒应酬?”
“是。”
“那可不行,你得马上改善生活习惯,最好换份轻松的工作,好多病人进了医院才明白健康的重要性。有句话说得好,不怕工资低,就怕命归西。不怕挣钱少,就怕死得早。为了家人也得保重啊。”
不保持高强度的工作,拿什么偿还巨债?无力还债结果就是倾家荡产,拖着这副病残之躯还靠什么东山再起?
赛亮惨然若迷,脚下的玻璃现出了更多裂纹。
第117章 噩梦
美帆8月上旬的公演大获成功, 下一阶段三场演出订在9月中旬。演出结束后她收到来自各界的祝贺,雷老板替她在万豪酒店大排筵席, 宴请戏曲界和广大媒体, 庆祝她公演成功,顺带为接下来的活动造势。
她对这位“伯乐”感激至深, 自然不会拂他面子,周末接到他的私人邀请,也欣赏去他位于余山的别墅赴约, 陪他打完高尔夫球,又在别墅内共进晚餐。此时几位作陪的客人都借故离去了,只剩孤男寡女对面而坐,她有些不自在,但相识以来雷老板都以礼相待, 表现得雅量高致, 因此她也不曾多心。
吃饭时雷老板又倾心竭力地夸赞她:“杨老师, 您最后一场唱得太棒了,把袁派唱腔的‘韵味醇厚,婉转缠绵’发挥到了极致, 我在台下听得如痴如醉,真希望演出永不散场, 和您一起活在戏里。”
美帆笑谦:“您太过奖了, 我很久没登台,还不能很自如地发挥,到第二场才逐渐找到感觉, 希望剩下的三场能有所突破。”
“您能复出是我们广大戏迷的福分,只有您能带给我们这么大的惊喜和享受。”
“您别这么夸我了,我实在受之有愧。这次多亏您大力支持我才能这么快登台演出新戏,说起来您真帮了我大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呢。”
“杨老师别说客气话,我永远是您的忠实戏迷,为了您赴汤蹈火都愿意。”
雷老板胖脸生辉,俨然擦亮的金元宝,眼睛里的光芒能点燃一捆枯草。美帆开始忐忑,她知道这男人对她心存爱慕,前面六场演出场场必到,每次站在台上都被他这种火热的眼神烘烤,像被剥去衣衫逼视般别扭。
这个圈子里财色交易屡见不鲜,她年少成名又有一定的家底人脉,不用做卖笑搏名的营生,这次复出欠了雷老板一个大人情才放下身段作陪,只求能够相安无事,听他不断道出肉麻恭维便本能地回避,强笑道:“越说越离谱了,我哪有这么大魅力。”
雷老板露出在红旗下宣誓式的真诚:“您魅力无穷呢,我学识浅薄,都不知怎么形容才好。”
稍后又提议:“杨老师,我们喝一杯怎么样?”
美帆为难:“演出席间我都禁酒的。”
“喝点红酒应该没事吧,就喝一杯。”
他热情相邀,她只得客随主便。雷老板离开餐桌去吧台倒酒,悄悄取出一颗胶囊,将里面的药粉倒在其中一只杯子里,再将这杯酒递给她。
美帆喝下这杯酒,稍后便堕入噩梦,梦里她被一头恶狼尽情撕咬,吃干抹净到骨渣都没剩半点,一缕幽魂糊里糊涂飘荡半天,袅袅还入七窍,睁开眼看到满室金色晨辉,鸟雀衔来了新的一天。
她挣了好几次才勉力爬起,脑袋重愈千钧,曾被汗水濡湿的青丝藤蔓似的缠绕身体,浑身衣物都不翼而飞。
惊讶、疑惑、惶恐如同连珠炮轰去她的魂魄,花容失色间身着浴袍的雷老板端着咖啡悠闲走来,笑眯眯的好像谈成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杨老师,你醒了。”
他的态度比之前更肉麻了,全无顾忌礼数,一靠近就想摸她的脸。
她恐悚地拉住被单往后退,颤声质问:“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别怕,我没有伤害你,我就是太爱你了,一时没忍住才……”
她已感觉到身体的异样,脑子里顿时血肉横飞,失声惊叫:“你在酒里下了药……你□□了我!”
雷老板是斫轮老手,但看到她这副与众不同的反应也有些发慌,忙柔声安抚:“杨老师别激动,我对你真没恶意,这些年我一直忘不了你,尤其是最近想你想得都快发疯了,只要你肯跟我好,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他递出一张花旗银行的无限黑卡,仿佛一个用骨头诱骗动物的猎手:“这些钱你拿去随便花,等这次演出结束后我会继续出钱给你量身定做戏目,保证把你捧成越剧界首屈一指的名角,让你去全国巡演,出尽风头。”
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猎物该屈服了,美帆却促成了他的失误,极度的悲愤牵动她朝着他谄媚的笑脸狠狠甩出耳光,而后挣扎着下床逃走。
“我的衣服呢?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杨老师你冷静点,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们再谈谈好吗?”
美帆如临大敌,不敢做片刻停留,找不衣物就用床单蔽体,踉跄逃往室外。雷老板起初甜言蜜语哄她,见势不对就露出征服者的强横嘴脸,动手拉拽扭抱。她拼命反抗,抓伤了他的脸和手臂。
反抗激发男人的凶性,为了制服她,他竟用双手死死卡住她的脖子。她呼吸困难,惊恐万状地乱抓乱掐,手指恰好戳到他的右眼珠。
雷老板惨叫一声,松手捂住伤眼,她脑子里只剩一个逃字,裹着床单赤脚飞奔,逃出别墅撞见一对晨跑的男女,急忙拉住那妹子哭喊求救。对方立刻帮她报了警,并带她去物管处暂避。
赛亮半夜下班回家不见妻子,发现她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忙报警求助。早上9点接到余山派出所电话,说妻子遭人迷、奸,让他尽快到派出所接人。
他的大脑也遭受了狂轰滥炸,云里雾里地来到派出所。美帆穿着女警提供的衣服,披头散发缩在一间办公室的椅子上,脸已被泪水浸泡浮肿,仿佛一颗湿漉漉的胭脂萝卜,脖子上还有一圈血红的掐痕,透露受害时的惨况。
他的心瞬间被剁成肉泥,真希望这是场噩梦。
扑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她讲述了昨晚以来的遭遇。她已接受了各项取证检查,指控雷老板下药强、奸,目前警方已立案侦查,后续进展还得等候通知。
她无颜面对其他人,不愿回家。他体恤她的心情,找了家酒店暂住。她受了严重惊吓,不敢一人独处,他只好请大嫂帮他们收拾运送行李。
佳音在电话里听了个一知半解,急急忙忙赶到酒店,赛亮在套房客厅里接待她。他本是病人,一夜无眠,身心都受到极大摧残,凭着顽强的毅力咬牙支撑,见到大嫂时剩下的力气仅够说话。
得知美帆遭迷、奸,佳音又惊又怒。
“那雷老板太混账了,警察把他抓起来了吗”
“派出所已立案并且上交检察院,这会儿应该已经批捕了。警方正在收集证据,侦查结束后会移送检察院起诉。”
“官司能打赢是吧,这种人不让他坐牢就太没天理了!”
罪犯是能量巨大的商界强人,手段多多,赛亮也不能预见案情走向,只说要等警方调查。佳音见美帆睡着了,不忍惊动,细心安慰二弟一番后告辞了。晚上将情况告知丈夫,秀明正解皮带,气得差点从长裤里蹦出来。
“这人太混账了!必须抓起来坐牢!弟妹现在在哪儿?我去看看她。”
他笼上刚脱下的T恤要出门,被佳音拦住。
“她不想见人,小亮陪她去住酒店了,我还没跟家里人说,你也暂时别提,免得他们担心。”
他被迫忍耐,心里火烧火燎,睡觉时气掉一小撮头毛,躺在床上不住捶胸口。
“这当女演员风险真不小啊,动不动就被有钱的禽兽盯上,弟妹之前就没看出点苗头?没发现那姓雷的对她有企图?”
佳音怕他误会美帆,忙说:“雷天力是追求过她,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已经各自有了家庭,谁能想到那禽兽会起这份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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