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睡不着啊?”
“出了这种事哪里还能安稳睡大觉。”
贵和拿了个空杯坐下,伸手让他倒酒,望着渐满的酒液说:“大哥,现在家里有经济能力的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得帮帮二哥啊。”
“你想怎么帮?”
“我准备把卖股票的钱都借给他还债。”
考虑从下午就开始了,在亲情感召下金钱欲节节败退,有善良压阵,道义永远是常胜将军。
秀明欣慰道:“跟我想得一样。”
贵和惊喜:“那现在就去跟他说?”,欲起身,被他拉住。
“我还得先去跟你大嫂打声招呼,你也跟郝所说一声吧。”
第二天晚上秀明去找佳音,佳音听说家里出了大事,破例再去赴约。丈夫前日的风光犹如昙花一现,此刻又是灰头土脸。
“卖股票的钱不能给你了,吉祥大厦的事小亮撒了谎,法院判他负连带责任,他欠了四五千万的赔款,为这事才跟美帆离婚的。”
她异常惊诧,用目光加以催问。
秀明先说打算:“靠他自己不可能还清债务,我和贵和商量了,用卖股票的钱替他还。这笔钱是夫妻共有财产,我想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只拿我那一半去还,另一半给你。”
佳音耐不住开口追问:“小亮为什么一点风都不透给我们?”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胳膊折了也要往袖子里藏,不是贵和偶然得知消息,我们这会儿都还蒙在鼓里,多半得等到将来给他收尸时才能了解真相。”
“他太倔了,瞒谁也不该瞒美帆啊。”
秀明觉得二弟已经惨到极处,不忍其再受批评,辩护道:“他是怕连累美帆,不想让她跟着背债。”
佳音比他更了解赛亮,分析:“也有他岳母的缘故吧,小亮自尊心强,要是这事被他岳母知道,肯定会狠狠糟践他,他为了逃避危险,情愿承担更大的压力,实在太可怜了。”
哀叹带来冷场,秀明嗫嚅:“那笔钱……”
她毫不犹豫说:“我不要,都拿去帮小亮还债吧,能还清吗?”
“我和贵和的加起来有3120万,能还一大半吧,剩下的再另外想办法。”
“嗯,一定要尽量帮助他,他没别的人可以依靠了。”
“这事你先别跟美帆说,不然小亮知道了会怪我们。”
“我有数,不会告诉她的。”
夫妻决裂后第一次在和平氛围下结束谈话,相互怨念再多也始终承认对方在某些关键处确有过人的美德。
赛亮从苏州回来,被秀明贵和叫去谈话,秀明心平息和问:“你到底欠了多少钱?说个准确数字吧。”
他仍然抗拒:“说了这不关你们的事。”
兄弟俩不废话,各自掏出银行卡放到他跟前,立刻令他幡然变色。
“这是我们卖股票的钱,一共3123万,你先拿去还债吧。”
大哥的话比那场火灾更令他震惊,他打了很多财产官司,见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头破血流骨肉反目的案例不胜枚举,故而将眼前的情形视作虚构。
贵和给出真实的提示:“二哥,这是我和大哥自愿做出的决定,我们不能眼睁睁看你被债务压死,反正这笔钱也是意外的横财,能用来救你的急,也算老天爷帮忙。”
他心慌意乱,反射性拒绝:“我不能要你们的钱!”
秀明灼急:“为什么不能?这是正当收益,又不是骗来抢来的赃款。”
“你们好不容易才有发财的机会,靠这笔钱做资本就能实现人生飞跃,我不能破坏你们的前途!”
“发财是我们的梦想,但我们更不能对自家兄弟见死不救。”
“我也没帮过你们什么,小时候还占用了家里的资源,妨碍过你们,你们这么帮我不值得!”
心虚愧疚翻江倒海般涌现,听他自责,贵和更不在乎从前的委屈,诚恳道:“二哥,如果这事发生在去年年初,我或许会有这种想法。可经过这一年多来的合住,我真真切切感到你是我的亲人,爸都不在了,我们就是彼此最亲的人,要是连亲人的死活都不顾,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秀明不住点头:“贵和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们是一家人,不管哪一个有困难,其他人都得尽力帮助,这也是爸生前一再嘱咐的。”
“二哥,你就收下这笔钱吧,我知道拖欠赔款也得付利息,那么大一笔金额,每天的利息都很惊人,你不能逞强啊。”
贵和将卡片再往前推进几分,赛亮哀思如潮,红眼望向秀明:“这钱大嫂也有份,你不能单方面替她做主。”
他意图阻止,却听大哥说:“我问过她了,她让我全部用来给你还债。”
贵和也跟着交代:“我也跟质华说过了,她很支持我。”
无私的援助车裂着赛亮的良心,痛悔从前的冷酷傲慢,他已快病入膏肓,将来再无能力偿还亲人们,绝不可让他们的财富打水漂。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笔钱我绝不能要。”
他快速退场,秀明以为他一意孤行,和贵和一道抓耳挠撒地怨怼,殊不知二弟在离开他们视线的瞬间已然泪流满面。
第二天上午秀明正在工地干活儿,辛向荣来电说珍珠出事了,让他快去表姐邹子萌家。秀明丢下活计飞车赶到。邹子萌家的小区不让外面车的入内,他只好在街边停靠,下车时见辛向荣也追风逐日地跑来,敞开的校服都被吹成了披风。
“珍珠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表姐说她肚子疼!”
二人来到邹子萌家,珍珠正疼得满床打滚,秀明魂不附体,一叠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邹子萌无措道:“她早上来月经了,这会儿正痛经。”
“她以前就有这毛病,冷东西吃多了就爱犯。”
“她也这么说,可这次特别严重!”
辛向荣追思病源:“她最近心情差,昨晚赌气吃了二十个可爱多冰淇淋。”
秀明大怒,顺手拍他脑袋:“谁让她吃这么多?你怎么不拦着她?”
辛向荣又冤又急:“我拦了,可是拦不住啊!”
秀明暂压计较,赶紧抱起女儿出门:“珍珠,坚持一下,爸爸带你去医院。”
他带珍珠去附近医院打了止疼针,疼痛很快缓解,大夫说这是少女的常见病,回家注意饮食,休养两天就会好。秀明心下稍安,在医院陪护半日。不料珍珠挣扎时出汗太多,着凉染上风寒,躺到下午发起高烧,诊断竟是轻度肺炎。
她生来体壮,又得母亲饮食照料,体质一直很好。想是近日在外寄宿,饭食作息不规律导致免疫力下降才会生病。看着她面黄肌瘦的模样,秀明心痛自责,放下工作专心照料她,出院后又在家为她熬制粥水补品。
他久不做家事,被一些看似简单的活儿难住,煮出的粥稀稠不均,熬的猪脚鱿鱼莲藕汤也腥得难以入口,只好倒掉重来。自佳音走后,家里的卫生无人负责,弟弟妹妹们工作学习忙,千金能为家人准备早晚餐已是难得,一楼和楼道的公共区域无人清理,灰尘满布,随处可见大小蛛网,成了脏乱差的三不管地带。
他趁在家时着手扫除,忙活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痛,至此方知妻子不易。
珍珠将养数日,渐渐康复,早上秀明端了鱼片粥来让她吃,摸摸她的额头和脖子,烧已彻底褪了,又问她:“肚子还疼吗?”
女儿摇摇头。
他又说:“以后别吃冰淇淋了,医生说要多吃热的东西,不然还会犯病。”
珍珠得他悉心照料,气慢慢消了,这几天仍不肯和他说话,今天扭捏开口:“爸爸,您没尝试过,不知道痛经真的好疼啊。”
他连着点头:“看得出来,你不是怕疼的孩子,疼成那样一定很严重。”
“……听说女人生孩子比痛经还痛几十倍,妈妈生我的时候身边没人,半夜一个人咬着牙去医院,我痛经时根本走不动路,她还走了那么远,该多难受啊。”
她说着说着呜呜咽咽哭了,认真反省道:“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以前对妈妈的态度真的很不好,她那么辛苦把我生下来,我却没有好好孝敬她,实在太不应该了。”
秀明心脏绞痛,也想跟着哭,酸涩道:“不光是你一个人不对,爸爸的错比你多多了,这几天照顾你,买菜做饭洗衣服,才知道操持家务有多累。你妈妈走了,家里也变得又脏又乱,以前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情形呢?你妈妈一直默默为我们付出,我竟然瞧不起她,觉得她一个家庭主妇没什么了不起,现在发现是自己大错特错了。”
珍珠抽泣一会儿,悲噎问:“妈妈真不肯原谅您?”
他愧怍无地,木讷良久艰难地告知她不利情况:“她都有了新对象了。”
这消息在珍珠亦是暴击,次日晚间去美帆家找佳音。看她瘦了一大圈,佳音不停心疼打量着:“最近没好好吃饭吗?怎么瘦成这样了?”
她据实说:“我前段时间跟爸爸闹别扭,去朋友哪儿住了一阵子,前几天刚回家。”
佳音熟知女儿的任性冲动,看她吃了苦头,不忍再教训,反遭她质询。
“妈妈,听说您有男朋友了?”
“你爸爸跟你说的?”
“嗯。”
她顿时来气:“别听他瞎说,那不是什么男朋友。”
珍珠不肯信:“是您找的预备军吗?”
佳音不知拿什么话来对付,干脆不答,等她再问:“您真要跟爸爸离婚?”时,才决然给予肯定。
美帆见珍珠沉默,怕她闹情绪,温柔规劝:“珍珠,你是大孩子了,应该理解你妈妈,整件事里她都是受害者,是你爸爸太过分,逼她这么做的。”
“我知道。”
“你明白就好,既然这样就该祝福你妈妈,她能开始新的生活,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珍珠很清楚母亲的固执,料她不会转念,无奈心中冤苦盘踞不去,便负气声明:“妈妈,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爸爸再找其他女人的,您要是想再婚,我不阻拦,但别指望我认那个男人当后爹,以后我工作结婚生孩子,一切重大活动都禁止他参加。您和他生的孩子我也不会认,我不能接受陌生人污染我的亲情。”
家庭破裂,她掉进仇山恨海,病愈后当先找仇人算账,约赵敏在一家餐厅见面。赵敏知她敌意深,看在秀明份上不能不睬,当天准时赴约。
珍珠出门前精心打扮,仪表上与她旗鼓相当,态度也镇定自若,从大闹会议室的野丫头变身成高贵的大小姐。
赵敏依然给她长辈的和蔼,让她先点菜。
珍珠从容吩咐服务员:“菜单上有的全端上来的。”
服务员惊愣,疑惑地望着赵敏,见她不慌不忙说:“听她的。”,才下了单,暗暗纳罕着离去。
珍珠马上展开高效率地讨伐,悠然冷诘:“你还在纠缠我爸爸?”
赵敏对她的歉意已在那次大闹中大幅消融,她习惯弱肉强食的法则,想给这狂妄的小丫头一点颜色,堂皇嘲弄:“大人的事小孩子最好别插手。”
较量拉开序幕,两边起初势均力敌。
“你再勾引也没用,他不会再接受你了。”
“你父母要离婚了是吗?”
“你想趁机上位?哼,休想。”
“你还能干涉你爸爸的生活?”
珍珠冷笑着举起杀手锏:“说对了,我不仅能干涉,还能让他全部都听我的。只跟你说一件事吧,小学时班里的女孩子流行穿那种裙摆很大的长裙子,大家聚在一起轮流从台阶上往下蹦,谁的裙子撑得最开谁最拉风。爸爸听说以后为了让我能赢别的孩子,跑遍全城的服装店给我买裙子,没买到合适的就去选了两匹上好的布料,专门请高级裁缝用整整一匹布给我订做了超大号的裙摆,从此全校都没人能赢我了。”
她刺中了赵敏的短处,根基深厚的树苗有资格嘲笑无根的花卉,成功在她眼中刨出丑陋的嫉恨。
今日对峙先失态就是输家,女孩得意冷笑:“你知道这件事说明什么吗?在爸爸眼里我是最重要的,你是能迷住他一时,但真要比较他最终选择的肯定是我。只要我坚决反对,他就不可能和你一起。”
赵敏艰难地维持笑容:“你还想发疯泼闹,寻死觅活地威胁他?”
“上次是一时冲动,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已经想清楚了,你这种到处勾引男人的贱女人不过是个婊\子,而我从小是家里的公主,公主怎么能和婊\子大打出手呢?那太失身份了。”
看似漫不经心的讥讽为珍珠赢得胜利,这时服务员来上菜,她起身拎起提包,对他说:“全部分送给在场的顾客吧,这位女士会买单的。”
小丫头踔厉而去,赵敏耻辱当难,立刻打电话给秀明要求他相见,百依百顺的男人却退缩了。
“对不起,我最近不能见你。”
“为什么?”
“我答应了珍珠不能再跟你来往。”
“可我们不是还有工作上的合作吗?”
“我会找人替我交接的,我真的不能再对家里人失信了,求你谅解。”
他的逃避比一顿狂风骤雨式的耳光更伤人,赵敏手脚冰凉,身处温暖如春的室内,却像躺在茫茫雪原,流浪感千丝万缕渗入灵魂,仿佛回到黑暗的童年,重温被父爱抛弃的痛苦。
珍珠在她跟前耀武扬威,背后也是丢盔弃甲的败兵颓态,和辛向荣走在放学路上,郁怅诉苦:“我爸爸妈妈大概真要离婚了,家里人都没辙了。”
辛向荣安慰过她无数次,博学秀才也已辞穷,试图幽默一把:“那你就多往好的方面想,等你爸妈离了婚,以后逢年过节就能收到双份的红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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