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秀淑还是那意思:“协议可以签,但二十五万太少,至少加到五十万。”
佳音对他们彻底死了心,愤恨道:“您死心吧,五毛钱我也不会多出。”
秀明旋即撑腰:“别说五毛,五分都没有!不签拉到!”
闻家人强攻无效,聚拢窸窸窣窣商议一阵。谷秀淑领会诡计,装腔作势道:“那好,那就签吧。”
佳音拿出请律师写好的协议,一式两份,签好后双方各执一份。
闻老大看了抱怨:“这协议这么复杂,简单两句话不就完了吗?”
慧欣笑呵呵说:“协议是专业律师写的,写详细了才没有后顾之忧,现在图简单,以后恐怕就后患无穷了。”
佳音催促母亲动笔,谷秀淑让她先给钱。
“这协议上写得很清楚,您先在账户栏写下您的银行账户,等签了字我就转账给您。”
“那我要是签了你耍赖皮不给怎么办?”
“我要是赖账,您可以拿这份协议去告我,这上面还规定了违约金的条款,您仔细看看吧。”
“……好吧,那我就签吧。”
谷秀淑在两份文件上都签了字,佳音用手机将二十五万转到她的账户。不成想刚按下确认键,哥哥们野狗般扑过来抢协议,想当场撕毁然后死不认账。
佳音被他们的举动惊呆了,反应慢了半拍,好在秀明侍立在侧,他身体的反应比脑袋瓜子灵光了多,大熊似的挥掌掀开扑在最前面的闻老三,夺回协议塞进衣襟,再甩开前来拼抢的闻老大和闻老二。
“我弄死你们这些龟孙!”
他生平见过的无赖里,以这三个舅子为最,当下怒不可遏,一手揪住闻老大,一手拽住闻老二,拖起来扔向刚爬起来的闻老三,摔出一个三层煎饼。
龟孙们吃痛不过,再不敢动弹。
“你们这帮无赖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啊!”
秀明怒气未减,问慧欣:“阿姨,我能毁这屋子里一件东西吗?您跟店主说回头我原价赔偿。”
慧欣支持他威慑宵小,点头道:“你去吧,别伤着人就行。”
他环视四周,相中一只一尺来高的长柄青铜铸的莲花烛台,过去操起来,先将协议交还佳音,再对闻家人呼喝:“你们给我听好,再敢打我老婆的鬼主意,这玩意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双手握住烛台两端,抬起右膝狠狠往下一劈,儿臂粗细的铜柄弯成对折,配合他骇人的红眼珠,现场再无衅声。
事端平息,佳音心里刮起耻辱的风暴,哪个有血有肉的人愿意用这种恶俗残酷又滑稽的方式同原生家庭决裂?她放下了有形的包袱,无形的伤疤却终生难愈了。
她顾不上与慧欣道别,埋头冲出门去,室外阴雨绵绵,滋养霉烂的心情,她拼命奔跑,想甩掉丑恶的记忆,雨水飞进口鼻,冻得她内外冰凉。
她最终蹲在了雨地里,脸埋在膝盖间放声痛哭,像飞向天际的蒲公英,获得自由,也永远失去了由来。
垂坠的雨丝忽然消失了,她慢慢抬头,见秀明正撑着外套替她挡雨。他恢复憨厚的神态,在她注视下歉疚忏悔:“对不起,没早点发现你的委屈,这么迟才出来保护你,我没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你恨我是应该的。”
佳音内心毫无波澜,他刚刚大义凛然维护她,她却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感激。
也许这就是死心的最高境界。
“珍珠妈……”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想开始新的生活,放我走吧。”
“可、可我我舍不得你呀。”
秀明瑟瑟缩缩看着她,非常怯懦,他能勇猛果敢地冲入敌营杀个血肉横飞,却经不起她一个冷眼。
佳音微微冷笑,依旧心如止水,毫无留恋地走进了雨幕。
麦克畏罪自杀前的戏剧化行为使千金成为新闻人物,事后她的工作地点和住址被曝光,不间断地遭受各种骚扰。家里还好,大门紧闭外人进不来。在蛋糕店就不一样了,麦克的死忠粉们为追悼偶像,每天来“点金”购物,借机窥看千金,有的还找她签名合影。
千金不堪其扰,更觉得这是在发死人财,不久萌生了辞职的念头。这工作是慧欣介绍的,她想先跟她打声招呼,是夜来到老人家里说明情况。
“阿姨,当初是您给我介绍了这份好工作,我也很珍惜,可最近因为麦克的事有太多粉丝和记者来骚扰我,我没法再在那里呆下去了。”
慧欣知道她的难处,体贴地抚摸她的后背:“我知道,那就辞职吧。”
“真对不起。”
“这有啥好道歉的,真正帮你的又不是我,是景怡啊。”
慧欣听赛家人说千金已原谅景怡,认为是时候公开秘密了。
千金愣眼巴睁,猜不透谜底。
“那家店是他专门为你开的,让你能有个良好的环境学习进步。主意是我给他出的,你要怪就怪我。我们不是欺骗你,是想让你少走弯路,听说这几个月你不仅技术大大提高了,还学了不少经营销售方面的知识,我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听完解密,她总算明白店里为什么给她那样多的优待了,心境像傍晚的夜市嘈杂起来。
“这么说点金的老板就是他。”
“是啊,要不怎么会取那样的店名呢。”
“点石成金吗?”
“在他心里你一直是金子,以前被他收藏得太严密,蒙了灰尘,现在要让你恢复光彩,充分发挥自身价值。你不会怪他吧?”
千金慢慢摇头,她并非矫情之人,获得那么多好处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只是对丈夫的做法惊讶,他宛如圣诞老人,口袋里有取之不尽的礼物,慷慨得异乎寻常。真搞不懂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思索一夜,早上切菜时她还在为此走神,不小心切破手指,剧烈的疼痛唤起古早时的记忆。刚和景怡恋爱那阵,有一次她也在削水果时失误,左手食指严重割伤。受伤后立刻又蹦又嚷去找景怡,他握住她受伤的手指急得不行,竟用哄小孩的方式对着伤口喊:“痛痛、痛痛飞!痛痛、痛痛飞!”
她和记忆里的自己同时笑出声,然后品尝独有的心酸,记事前他就走进了她的生活,像大哥哥一样爱护她,大概至今仍把她当做孩子吧。
胜利忽然跑来将她拽出思念,说有人来找她和贵和。
这客人是位衣着体面的青年,相貌端正,瞧着很年轻,却富有社会人的稳重老练。
“你们好,我叫郭奇峰,是丁桂琴的儿子。”
久违的名字震动了在场数颗心,贵和与千金相视而惊,向郭奇峰诧讶:“你说的丁桂琴是……”
郭奇峰稳健道:“我说直接点儿吧,我是你们同母异父的弟弟,这次是替妈妈来邀请你们去云南见面的。”
他拿出一叠丁桂琴从青年到老年的照片做为旁证,贵和和千金对母亲印象不深,瞧着好像和家里老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秀明也拿不准,请慧欣过来帮着辨认。
郭奇峰又播放了段来之前为母亲录制的视频。视频里的妇女头发花白,两只泪眼不知怎的看不出焦距,一开场就老泪纵横,画面外的郭奇峰靠声音指引她面向镜头,说了“开始”后,她激动地抽泣一阵,呜咽道:“贵和,千金,我的儿,你们过得还好吗?二十五年了,妈妈好想你们啊,你们还恨妈妈吗?妈妈的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估计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临死前就想见见你们,你们能答应妈妈吗?”
慧欣凑近细看,最终笃定判断:“没错,这是小丁。”
验明正身,贵和狐疑:“她和我们失联二十五年,现在怎么又突然想见我们了?”
郭奇峰说:“我知道你们会误会,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我妈妈嫁给我爸爸时没说她生过孩子,我爸爸以前是腾冲县稻场乡的乡长,在当地有点名望,如果妈妈坦白自己跟前夫有过子女,我爷爷奶奶肯定不许她过门,所以她一直隐瞒,直到前年爸爸去世才告诉我真相。另外补充一点,我十四岁就上了大学,二十岁研究生毕业,今年二十三岁,在昆明开了家建筑设计公司,年收入都在千万以上。可以说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在当地是比较好的,绝不是为了利益来找你们,这点还请你们放心。”
他的言行举止确实像少年得志的能人,慧欣见赛家人都很尴尬,替他们打圆场。
“没事儿,孩子你接着说吧。”
郭奇峰继续有条不紊陈述:“妈妈当年迫于形势和哥哥姐姐中断联系,但心里一直很记挂你们,这些年经常悄悄背着家里打听你们的近况,知道你们过得很好她也就放心了。爸爸去世后,她告诉我实情,我劝她来找你们相认,但她很愧疚,怕你们以为她有不良企图才回来认亲,对这事始终犹豫不决。去年年中她的糖尿病恶化,双目失明,不愿再在城里呆着,我就把她送回乡下老家,雇了亲戚当保姆照看她。那边环境好,空气质量和饮食都比较健康,有利于她养病。可她失明以后更想你们了,老说自己时日无多,有些心愿不尽快实现就再也没机会了。这次过年我回家,她哭着说想见你们。我想她眼睛看不见,腿脚也不方便,不适合出远门,这才替她过来求你们,希望你们能去见见她,她看到你们心情好转,或许对病情有帮助。”
这算不情之请,赛家人需要时间考虑。
郭奇峰一走,珍珠就等不及地问两位当事人:“三叔,姑姑,你们会去云南吗?”
千金瞅瞅贵和:“你去吗?”
听他说:“你想去我就陪你去。”,马上不乐意了:“我不想见那个女人。”
“我也不想见。”
他俩都记着丁桂琴抛夫弃子的仇,分别二十五年也没什么亲情可言了。
秀明劝他们:“还是去吧,毕竟是你们的亲妈。”
这话千金不爱听:“她当初嫌爸爸穷,抛弃我们,凭什么还让我们认她当妈?”
“她也有苦衷,没听你那弟弟说吗?她改嫁到有名望地位的人家,不敢承认自己有孩子。”
“既然选择跟我们断绝关系,就该一断到底,现在反悔做什么?”
“爸都没怪她,你就别计较了,只当做好事积德。你看宋引弟那么坏,胜利都没报复她,还反过来救了他们全家。胜利,那徐德润现在怎么样了?”
胜利羞提生父生母,无奈大哥要拿他做榜样,只好窘促说明:“哦,前天通了次电话,说恢复得不错,已经开始重新跑运输了。”
“宋引弟和你那两个弟弟呢?”
“宋引弟在开烧饼铺,黑子饺子回学校了,听说学习都挺用功的。她还祝我们全家春节快乐,说给我们寄了些东北土产,过两天大概就到了。”
秀明转向妹妹:“你看看,胜利当初心善做好事,不仅救了一家老小,还得到对方感恩,这就是最明智的做法啊。你这做姐姐的还不该跟人家学学?只是去见个面,说两句好听的,这你都做不到?”
千金眉头解不开:“我要是原谅她,对爸爸太不公平了。”
“怎么不公平?这些年爸从没说过三妈一句不是,早就原谅她了。”
“你怎么知道爸爸已经原谅她了?”
贵和不喜生母,却得有一说一:“这点大哥没说错,爸是不怪丁桂琴,他去世前两天晚上跟我聊天,说他理解丁桂琴当年的做法和处境,离婚是他自己没本事,不想耽误丁桂琴才放她走的,还让我们别再记恨她。”
他还记得那晚与父亲促膝长谈的情景,很佩服他对生母的宽容。
千金愤愤不平道:“爸爸太宽宏大量了,是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秀明劝她别赌气:“你们还是去吧,爸这么有肚量,你们也该为他争口气,让三妈看看爸的胸襟和人品,不然她兴许会以为爸向你们灌输仇恨思想,暗地里怨爸呢。”
胜利认为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帮着劝:“大哥说得有道理,三哥姐姐,你们就去看看三妈吧,耽误不了几天。”
随后郝质华、赛亮等人也收到消息,都劝兄妹俩答应,他们遵从家人的劝说,通知郭奇峰来商量行程。
郭奇峰又带来新请求:“昨天我联系妈妈了,她说贵和哥哥要是有了结婚对象,希望能一块儿过去,还特意叮嘱我邀请金景怡先生,说她要当面感谢金先生,最好能把灿灿也带上。”
千金觉得母亲得寸进尺,毛躁道:“她以为自己是太后啊,一次召见那么多人?凭什么让谁去谁就得去?”
郭奇峰有礼有节回应:“我只是转答妈妈的意愿,还请问问金先生,愿不愿意去都由他决定。”
秀明纳闷:“三妈跟老金有什么话好说的?”
慧欣分析:“她在的时候景怡常到你家来玩,也许当初帮过小丁大忙,不然她怎么想当面道谢呢。”
“那就跟老金说一声吧,看他去不去。”
景怡也不清楚丁桂琴要谢他什么,但很想陪千金去看她的生母,一行人次日出发,乘飞机到昆明再由郭奇峰派车送至腾冲县稻场乡。。。。。
第141章 坦陈
腾冲乡间风光秀丽, 二月末已春色怡人。郭家老宅坐落在青山水田间,是座宽敞的传统老式院落。郭奇峰领先几分钟到家, 当贵和等人抵达, 他已和保姆协力搀扶母亲出门迎接。
丁桂琴听说孩子们就在跟前,挣开扶持蹒跚前进两步, 伸长双手,睁着空洞的眼睛急呼:“贵和、千金,你们来了吗?快到妈妈这儿来。”
兄妹俩见了这瞎眼老妇只觉陌生, 并无一丝亲切感,在家人劝说下靠近,一人握住她一只手。丁桂琴溺水者抓浮木似的紧紧握住,头先转向右边骨骼较细的一方:“你是千金?”
“是。”
她激动点头,又转向左边发问:“你是贵和?”
听到贵和“嗯”声, 她立刻为流泪的表情配上凄厉的哭声, 紧紧抱住一双儿女。
“我的儿啊, 可算见到你们了。”
258/273 首页 上一页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