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辛一坚持,郝质华便放弃抵抗,她知道父亲是为她着想,她也很尊敬父亲,尽量顺着他的心意行事。
郝辛叮嘱:“暂时别跟你妈说,你妈跟蒋桂仙不对付,我是背着她和蒋接头的。”
他那严肃紧张的神色令郝质华失笑:“您还搞成地下工作了,我也不喜欢蒋阿姨,那么老了还跟交际花似的,还是朵大喇叭花,您求她给我找对象,她一准到处跟人说。”
“只要事情能成,说就说去吧,就当她是喜鹊,四处报喜。”
“您别抱太大希望了,好事通常都不出门,坏事才传千里呢。”
她正要上楼,大门开了,清脆的脚步声送来她的母亲林惠——一位风华绝代的老太婆。
“质华,你刚回来吗?跟你说,你妈今天可是出了大风头了。”
林惠脸上除了一组清晰的“三八线”,没有明显的皱纹,依然茂盛的头发染得乌黑油亮,皮肤白白净净,五官也没怎么走样,而且很会穿衣化妆,虽说不能形容成养眼的花朵了,起码也是株美观的盆栽。
她换好拖鞋,将提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接过郝质华递来的白开水,痛饮半杯,畅快道:“今天我们团演出时跳那《白毛女》,全团三十几个人劈叉都没劈成功,就我一人成了,有的队员还比我小十来岁呢,韧带都没我年轻。”
郝质华笑道:“那当然,您是专业的嘛。”
林惠是申州舞蹈学院的民族舞老师,退休二十年仍练功不缀,身材保持得很好,除了肚皮上的肉松了些,背影体态都不输年轻人,连郝质华也没她那么玲珑的曲线。
郝辛不像女儿为母亲自豪,看到老婆的嘚瑟劲儿,担心她乐极生悲,提醒:“你悠着点吧,都七十的人了,别为了出风头把自己搞成残废。”
林惠转向他,笑脸变黑脸。
“你就咒我吧,见面没点好的,只会说丧气话。”
郝质华替父亲辩解:“妈,爸是担心您。”
谁知母亲语出惊人。
“我要他担心,他先担心担心自个儿吧,哪天走在路上吃枪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爸又怎么了?”
“他听说水务局那个陈处长的儿子结婚,在半岛酒店大摆宴席,十六辆法拉利开道,红包收了几百万,就写材料向纪委实名举报。现在陈处长已经接受调查了,这两天不停有人打匿名电话到家里来骂你爸,搞的我上街买菜都提心吊胆,今天活动要不是去的人多,我还真不敢出门。”
林惠说完不停拍胸口,张大嘴巴深呼吸,佩服自己完成了一次冒险。
郝辛刚正耿直,在任时就经常因此得罪上下级,实名举报的纪录也是数不胜数,外界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有人夸他是当代海瑞,有人骂他是搅屎棍。
郝质华钦佩父亲正直敢言,可考虑到老年人不适合玩蹦极,她也觉得父亲太莽撞了,微责道:“爸,您怎么又干这种事。”
林惠怕女儿担心,憋了好些天,这时打开天窗正好发泄,盯着那惹是生非的老头子,像在嫌弃难以处理的巨大废品。
“都退休十几年了,享点清福哪点不好?非干这些上房揭瓦的事,我跟你说我们家的人迟早都被你连累死。”
郝辛被妻子鄙视了几十年,早免疫了,边看书边直抒胸臆。
“我是个共、产、党、员,就算退休了,肩上的责任还在,对这些违法乱纪的行为不能熟视无睹。中央下过好几道文件,干部子女的婚事必须低调从简,他陈有昌这么干就是违纪。”
“外面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别人都不说,就你积极!人家陈处长又没得罪你,跟我们家无冤无仇,你何苦去毁人家的前程。”
“我这人从不报私仇,但涉及到党纪国法,绝不留情。我们的政府需要廉洁自律的官员,像陈有昌这种人就该严惩,只是个处长就这么嚣张,要是手握重权那还了得?”
“你就不怕人家报复你?”
“我受过的报复多了,多他一个也不压秤。”
“你是快进烟囱的老头子了当然不怕,可孩子们怎么办?质华还在我们身边呢,万一人家找她麻烦怎么办?”
郝质华担心父亲的安危,但从来不愿父亲因为顾惜儿女违背原则,插话安慰母亲:“妈,没那么严重,申州是一线城市,法制健全,量那陈处长没那个胆子。”
无论民间用多么夸张的说法渲染当前国情,她都坚信邪不胜正,假如连申州这样的国际大都会都成为犯罪分子横行无忌的舞台,这个国家岂不全乱套了。
林惠不像父女俩这么乐观,来回指着他们数落:“你们还真别不信邪,出了事哭都来不及。你爸纯属脑子有坑,你要举报匿名也行啊,他还非得自报家门。”
郝辛低头掠过眼镜框瞪视妻子:“那干亏心事的都敢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我这举报的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我相信我们的党组织是公正严明的,一定会惩治腐败分子,给民众一个交代。”
“对敌斗争得讲究策略,那解放前我们党都像你这样跟反动派硬杠,革命火种早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你都知道那是解放前,如今建国都快七十周年了,人民早已经当家做主,惩恶扬善还需要偷偷摸摸吗?”
林惠清楚丈夫的脾气,只能挖苦休想说服,烦躁地挥挥手:“不跟你说了,你是可惜晚生了五十年,五十年前你可能是先进分子,现在你就是个惹祸的兜儿,我恨不得跟你划清界限!质华,往后离你爸远点,出去也别对人说他是你爸,免得被他连累。”
郝质华长这么大,在父母身边时几乎天天看他们吵架,景象虽然激烈,但破坏性微乎其微,就像重庆人和成都人打嘴仗,吵完又携手去火锅店大快朵颐,争吵只是他们相互沟通的方式。
她不慌不忙当和事佬:“妈,您又开玩笑。说了多少次,家人之间也得注意分寸。”
林惠指着专心看书的丈夫:“你只叫我注意分寸,那你爸注意了吗?自从嫁给他以后,我这心肌变得比肱二头肌还发达了,都是被他练出来的。”
“那还不好,所以您身体这么健康也有我爸的功劳。”
“就知道向着你爸,缺心眼的孩子,怪不得会被人骗。”
母亲无意中的责备仿佛抹布擦去郝质华的笑容,郝辛猛然抬头,目光比吵架时凌厉了十倍。
觉察到失误的林惠顿显慌乱,摸摸头上的发卷,拉住女儿的手,慈蔼微笑:“好了,时候不早了,快上楼洗澡睡觉吧。”
郝辛也说:“你妈在外边疯了一天,脑子和嘴都不听使唤了,别跟她一般见识,去睡吧。”
父母语气都很小心温柔,犹如儿时生病发烧时为她擦汗的毛巾。
郝质华乖乖点头,向父母道晚安后上楼,推开卧室门时,收到一条短信,是贵和发来的。
“尊敬的郝所,今天听了您的话,心情大为好转,您是位正直负责的领导,我决定跟着您好好干,请多指教。”
她面容舒展,这条“心情好转”的短信来得正是时候。
第41章 猥亵
今天的郊游珍珠玩得很尽兴, 到家才发现双脚都磨起水泡,用热水泡了好一会儿, 一瘸一拐去厨房拿冰淇淋吃, 杂物间的灯光透过两重窗户照过来,她走近看见母亲正戴着口罩头巾, 用滚刷蘸了油漆粉刷墙壁。
浓烈的油漆味逼得她不能进门,站在门口问:“妈妈您在干什么?
佳音手脚不停,也没回头。
“你说我在干什么。”
“干嘛粉刷杂物间啊, 有谁想住进去?”
“你大表哥要来申州找工作,得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
“大表哥?您是说闻远洋?”
“嗯,”
“谁叫他来的?”
“你外婆打电话给你爸爸,你爸爸同意他来的。”
珍珠像在自家院子里踩到一条毒蛇,这毒蛇八年前咬过她, 如今只剩一张风干的蛇皮, 仍令她毛骨悚然, 跺脚尖叫:“不行!闻远洋是个变态,不能住在咱们家!”
佳音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停顿片刻, 转身走向女儿,
“为什么这么说?他做过什么变态的事吗?”
珍珠满脸羞恼, 扭头面向别处。
“算了, 说了您也不会信。”
开朗的女儿很少欲言又止,佳音警觉激增,拉下口罩追问:“快说, 他到底做过什么?”
在她连番催逼下,珍珠忍羞道出八年前的恨事。那年外婆外公领大表哥来赛家做客,十七岁的大表哥很喜欢她这个漂亮的小表妹,常带她出去玩。有一次大表哥把她抱在怀里,手慢慢伸进她的裙子里上下揉摸,渐渐还摸到了私密部位。她当时年仅八岁,对男女禁忌一无所知,过了几年通过信息摄入反应过来,才明白当时所受的就是实打实的猥亵。
佳音又惊又怒,脸烧得通红,埋怨女儿:“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珍珠委屈:“我那时哪儿知道那是猥亵啊,等知道都过去好几年了,他又没再来我们家,我也不想再提这事。”
过去的很难追究了,如今那小流氓又将入住到家里,这无异于引狼入室。
佳音二话不说,拉着女儿的手直奔卧室。
“去跟你爸爸说,让他不许那小子来我们家。”
秀明正在看合同,见妻子拽着女儿气急败坏闯入,还以为母女俩又起了争执,忙放下文件转向她们。
佳音走到他跟前,脸硬得能砸核桃。
“他爸,不能让闻远洋住进我们家。”
“怎么了?”
秀明见妻子咬牙沉默,莫名道:“我都答应妈了,总不能变卦吧。”
佳音转身将女儿推到丈夫跟前。
“快跟你爸爸说,那小子是怎么欺负你的。”
珍珠胆大外向,却并非毫无顾忌,这时面对父亲像只怯生生的小猫,无辜得令人心痛。
“爸爸,我要是说了,您可别讨厌我。”
秀明神经已经紧绷,凡是涉及到女儿的情况都能让大而化之的他变得斤斤计较。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到底怎么回事?你大表哥怎么欺负你了?”
珍珠低头重复了刚才的叙述,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秀明心里,把他的心砸出一片喀斯特地貌,地心里的熔岩喷射成一个个冲天的火柱。
“这个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他连骂四个混蛋,每一声都像在投掷原、子、弹。如果把他此刻的火气用于火力发电,所产生的电量足够供应全球用电一百年。
“你大哥是怎么教孩子的,居然生出这种不要脸的畜生!”
佳音也气得发抖,反问丈夫:“现在你还敢让他来家里住吗?十七岁就耍流氓,如今不知变成什么样儿了。”
“我疯了才让他来,我告诉你往后他来了我门儿都不让进!”
秀明脑袋晃动着搜索手机,找到以后抓起来给岳母打电话,等待接通时两边咬肌剧烈抖动,仿佛两盏闪烁的警报灯,听到那边的动静,眼里的杀气陡然泛滥。
“妈,上次的事我要对不住您了,闻远洋不能来我们家住。”
岳母被他陌生的暴戾惊呆了,结巴道:“怎么了?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好好的怎么又改主意了?”
秀明厉声控诉:“您知道他对我们珍珠做过什么吗?那小子上次来我们家,把珍珠抱在他腿上,伸手在她身上到处乱摸,这是猥亵!我不能让那个流氓再进我们家,和我的女儿呆在一起!”
岳母起初坚决否认:“秀明,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亲眼看到了?”
“珍珠刚刚告诉我的,孩子当初年纪小不懂事,后来才回过神来。妈,闻远洋已经对我们珍珠的心理造成严重伤害,往后我绝不能让那小子再靠近她!他来了申州您让他离我们家远点,别让我们再看到他,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看这都是珍珠编出来的,我们洋洋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珍珠从不对我撒谎,这种事她更不可能胡说!妈,您包庇孙子就算了,可不能冤枉我的女儿!”
秀明情绪激烈地表达了自身立场,他是女儿的保护神,这身份谁都休想动摇半分。
岳母像海浪拍在坚固的礁石上,狼狈退缩了,但立即组织第二轮还击。
“就算是真的,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小孩子懂什么,他看珍珠长得可爱,喜欢她才抱一抱摸一摸,至于当回事吗?”
她大大刺激了女婿,招来暴龙般的詈吼。
“十七岁还算小孩子?那是犯罪!您也不是没文化的人,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那你家珍珠也没怎么样啊,伤到她一根毛了吗?”
“妈,我看您是我岳母我才忍着,要是换了别人我翻脸了,那闻远洋是离得远,离得近我这会儿就过去揍那小畜生。珍珠是我们家的宝,我看她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谁要是欺负她,我能扒了那混蛋的皮!好了,就这样吧,让您动气了,真对不住,等我气消了再给您赔不是,挂了。”
秀明掐虱子似的掐断通话,余下的怒火还能烧毁整座大兴安岭,先冲妻子发狠:“因为是你妈,我才这么客气,换了其他人……”
他在心里刨根究底地追查罪犯,拔出埋藏最深的根须。
“这小畜生的爹妈是干什么吃的!”
对罪犯父母的怨恨转眼被他反向映射到自己身上,看他扭头冲出房门,佳音母女惊慌跟随,一起来到英勇的卧室。秀明冲正在练字的儿子招手:“小勇,你过来。”
他头发怒张,如同一头饥饿的狮子,小勇胆战心惊,畏缩地不敢靠近。
“爸爸,怎么了?”
秀明上前双手抓住他两条细小的胳膊,更像猛兽捕到了猎物,英勇微微颤抖,渐渐浮出泪花。
“小勇,你老实说,平时有没有掀过女孩子的裙子,乱摸女孩子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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