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粘人,是她独有的安慰方式。
因为这个小插曲,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了,淼淼只好松开他,送他出门:“等你回来。”
霍斯衍摸摸她头发,说了几句话后,走了。
淼淼也准备去上班了。
她来到实验室,刚进门就听到童放、侯舸和吴非几人在聊天。
侯舸把指关节按得哒哒响:“那个‘社会良知小刘’写长微博置顶道歉了,那叫一个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端起键盘前怎么也不懂得先摸摸自己的良心。”
网瘾青年吴非对这个套路摸得很深:“他们这一类人当惯了社会公知,自以为是伸张正义替弱势群体发声讨公道,实则颠倒是非黑白,浑水摸鱼,而且他道歉不见得是真心悔过,很可能是迫于舆论压力。”
“你猜对了,”谈今天打了个响指,“我朋友也是做他们那行的,听他说是有人向杂志社施加了压力,如果这个记者不夹着尾巴道歉,估计就要饭碗不保了。”
童放不以为然地轻哼:“这种虚伪的道歉,看着心里膈应。说不定他这边道歉完,等风头一过,键盘又要耍得溜起了。”
“那也总比不道歉好,”侯舸接道,“被强按着低头也是低头,多按几次,人就老实了。”
童放换了话题:“前天,中国医师协会和A市医师协会不是发表了强烈谴责暴力伤医行为,并希望能依法从严从快严惩凶手的声明吗?不过,它们都只是行业协会,还是得由卫计委发话才有实际作用。”
“卫计委昨儿个就表态了,对暴力伤医行为零容忍,也下发了通知,要求各医疗机构增设警务室,增加安保人员和全方位监控的摄像头。”侯舸叹气,“可是,要真正地处理好医患矛盾,还路漫漫哪。”
吴非:“除了个别医生医德有缺之外,绝大多数医生还是很好的,你说哪个行业没有坏一锅粥的老鼠屎呢?为什么偏偏医疗行业屡出伤医致死事件,我觉得吧,医患矛盾之所以越来越激烈,是因为对医闹者的处罚太轻了!”
谈今天问:“猴哥,你觉得这凶手能判死刑吗?”
侯舸摊手:“‘我觉得’要是有用的话,还要法院做什么?不过私人角度,我当然是希望他被判死刑。”
吴非又说:“三年前,我们县医院有一个儿科医生也是在医闹中死了,后来那个凶手被判了六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行凶者用刀刺入他的心脏,但这一刀并不是致命伤,他的死因是在受伤倒地的过程中,脑部不小心撞上锐物……”
“法院考虑到犯罪嫌疑人认罪态度良好,且没有犯罪前科,酌情予以减刑。”
“宣判那天,凶手知道自己只被判了六年,当场就笑了出来,而且他还故意面对着起诉他的检察官们笑。”
“卧槽!”童放和谈今天齐齐爆了粗口,“这他妈太过分了吧!”
吴非继续说:“后来检方认为对他的量刑畸轻,再次向省高院提起诉讼,你们猜结果怎么着?”
侯舸:“维持原判?”
童放:“追加刑期了?”
“都不是,”吴非笑道,“改判死刑了。”
“为什么?!”这也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因为,他之前曾肇事逃逸,手上早就有了一条人命,数罪并罚,所以就判死刑了。”
侯舸感慨:“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时,童放看到了门口的淼淼,朝她招手:“怎么呆站着不进来?”
淼淼走入,跟他们打招呼。
他们纷纷问起霍斯衍的情况,她统一答:“比之前好多了。”
吴非拍胸脯保证:“你让他放心地去忙,实验室有我们帮忙守着!”
淼淼认真和每一双眼对视,真诚地说:“谢谢你们。”
她这么郑重,这帮大小伙子们反而不好意思了。
侯舸摸着脑袋说:“太见外了哈,实验室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家,守自己的家有什么好谢的?”
“到时年底你让衍哥给我们多发点奖金不就得了?”
“就是就是!”
淼淼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侯舸拍手:“散会,干活去!”
“收到!”几人一哄而散。
淼淼也来到办公室,全心投入到工作中。
那边,霍斯衍从警察局出来,又打车去了师母家,刚好遇上国家卫生计生委的专员过来慰问家属,他始终是个外人,不方便进去打扰,下楼,来到周老师生前闲暇时喜欢去的小篮球场,在那儿坐着看几个孩子打了一下午的球。
日落月升,又是一日匆匆过去。
第二天,周立贤的遗体告别仪式在A市殡仪馆举行。
门口挂着大大的悼词牌:周立贤先生千古
副省长代表省委省政府前来送别,并送了花圈和挽联,市委书记和市长也来了,到现场的还有人体捐赠委员会的章之和主任,仁川医院的孟新城董事长及部分医护人员,其他大都是周立贤的生前亲友和学生。
淼淼在领白花的地方遇到了谢戚明和谢南徵:“爸爸,哥。”
霍斯衍微颌首:“伯父。”
谢戚明点头回应。
四人在胸前别好悼念的白花,两两前后进去。
整个大厅庄严、肃穆。
人们排得整整齐齐,七点五十分,周雪欢抬着父亲遗照,旁边她丈夫搀扶着她母亲,三人面容悲痛地走了进来。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宣布告别仪式开始,哀乐随之奏起。
全体默哀,赠花圈。
周立贤的女婿致完悼词,接着是副省长讲话:“周立贤医生从医三十四载,医德高尚,鞠躬尽瘁,敬业奉献,奋战在救死扶伤的第一线,是全省医务工作者的学习楷模……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暴力伤医事件……将竭尽全力维护全体医护人员的职业尊严和人身安全。”
接下来是家属发言,周雪欢站到了正中间:“我母亲体力不支,所以由我作为家属代表来说几句。首先,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父亲的告别仪式。”她弯腰,深深地朝众人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谢。”
“我的父亲严格来说,不算是一个好的父亲,也不是合格的丈夫,但他是一个好医生。”
“我以前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对父亲而言,病人会比家人更重要?他几乎没有记得过一次我和母亲的生日,他与母亲结婚三十三年,结婚纪念日只过过三次。”
“我怨过他,也怂恿过母亲和他离婚。我不理解为什么他心里永远都把病人排第一位,直到后来我和他一样,也成为了一名医生。”
“我父亲做到了,将他短暂但完整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医学,奉献给了他最敬爱的岗位……”
“父亲去的那晚,女儿问我,妈妈你为什么在哭?我跟她说,因为妈妈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爸爸了。她才三岁,听不懂我的话,又问我,为什么没有了呢?我说,因为外公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很天真地安慰我,去找回来就好啊。”
“找不回来了。”
“没关系,你还有我。”
“这也是我想对我的父亲和母亲说的话,”周雪欢说到这里哽咽了,“爸爸,您放心地去,不必牵挂,妈妈有我照顾,妈妈,您还有我……”
淼淼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旁边的爸爸一眼,他也看过来,她一下泪流满面。
“最后,我想为我的父亲念一段誓言。”周雪欢转过身面对父亲遗照,“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底下的医护人员们也跟着念起来:“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周雪欢倒地痛哭。
告别仪式在成片的哭声里结束。
淼淼和霍斯衍走出来,路的两旁,仍然围满了人,他们走着走着,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竟悄然放明了,太阳出现在灰云后,光芒耀眼,照在每个人身上,暖洋洋的。
“周老师,在天上哦。”
霍斯衍露出了这几日以来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冷然的轮廓线条被日光晕得柔和起来,就连幽深的眸底也有明亮的光,他牵起她的手:“走吧。”
和那晚一样,他们一路走回了家。
不同的是,这次是走在和煦阳光下,每一步都迈得那么坚定,那十指相扣的手,也有着同等的温暖。
据统计,这天一共有一千多人过来送别周立贤主任。
当晚,半座城市为他暗灯,整整三分钟。
霍斯衍屋里的灯暗了就再没有亮起过,他和淼淼早早地上床休息,只是很单纯地搂着,太累了,连话都没说几句,就陷入沉睡中。
这一觉连着睡了十一个小时。
清晨六点四十分,床头桌上的手机嗡嗡嗡震动起来,淼淼睡得正香,皱起眉,把头缩进被子里,一只修长的手臂从她身上越过去,捞起手机。
霍斯衍眯眼适应光亮,看到屏幕上显示来电人“小安安啊”,他以为是她闺密乔以桉打来的,接通后,他礼貌地先打了声招呼。
那边的人似乎很微妙地停了足足三秒才开口:“斯衍。”
这声音……
霍斯衍顿时睡意全消,他坐起来,腰背挺得笔直:“伯母,早上好。”
淼淼迷迷糊糊间听到他不知在和谁说话:“好,我会跟她说的。”
她的思绪还迟钝着,习惯性地挪过去,抱住他的腰,蹭了蹭,轻声嘟囔:“谁啊?”
霍斯衍等安榕贞挂断才把手机放回去,揉了揉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低声说:“你妈妈。”
第50章 第五十句
谁?
我妈妈?!
淼淼惊得花容失色,猛地支起身子,动作太大,不小心撞上了霍斯衍下巴,那处立刻就红起来一片,她抱歉地又是抚摸又是吹气:“是不是很疼?”
男人哪有女孩子娇气,霍斯衍轻抚她头顶:“没事吧?”
淼淼摇头,又跟他确认一遍:“刚刚是我妈妈的电话?”
霍斯衍的心情其实也还没完全平复下来,不过他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反而很镇静地回答她:“是。”
淼淼顿感浑身无力,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
她是不是该去海角论坛发个帖子:刚和男朋友同居就被妈妈一个电话抓包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不对啊。
淼淼瞥见桌上小闹钟,六点四十分,渐渐理清思绪,这个时间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她六点钟起床,梳洗完毕,过来找霍斯衍去跑步,刚好内急,借用他家洗手间,这时刚好电话响了,她还没完事,就让他帮忙接听。
简直天衣无缝。
目前难办的是,要怎么样才能很自然地把整个过程透露给她妈。
淼淼绞尽脑汁想啊想,如果回电话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说不定她越解释,妈妈越会以为她在掩饰些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心虚,不解释。
就这么决定了。
霍斯衍不知道她的心思千回百转,有个问题他很想弄清楚:“为什么你给你妈妈的备注是……”
他略作停顿,发现自己不是很能够说出那四个字。
“小安安啊?”淼淼顺口接上,“现在不是有很多电话诈骗吗?为了安全,通讯录里的亲属名单,尤其是父母兄弟姐妹这类,最好不要备注爸妈哥姐,这就等于给那些诈骗犯们设了一道迷雾墙。”
原来如此。
霍斯衍明白了:“那,你给你爸的备注是?”
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还是心里有底比较好。
淼淼卖关子:“你猜?”
他直接放弃:“猜不到。”
淼淼点开通讯录,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再点进去,霍斯衍一眼就看到那醒目的四个大字:大谢谢呀。
和“小安安啊”还挺衬的。
“我给谢南徵的备注是谢鹦鹉,因为他在我们这辈里排行老八。”
霍斯衍很好奇自己会被她备注成什么,长指往下一划,“H”栏下除了“好一朵茉莉花”之外,其他都是正常的名字,又从右侧点进字母“S”,还是没有,难道只备注了单字“衍”?
依然没有。
他极有耐心地一个个翻找起来,终于,在“Q”栏找到了。
“你在看什么?”淼淼见他那么专注,凑过来,“亲亲阿衍”四字映入眼中,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去捂他的眼睛,当然没得逞,最后人和手机都落在了霍斯衍手上。
“能解释一下吗?”
这不就是那天晚上她给他发了个晚安亲亲,接着他就真的来敲她的门,送上了晚安吻,她由此得来的灵感么?
“我也要看你给我的备注。”淼淼支走原先的话题,伸手去拿他的手机,遇到了小难题,解锁屏幕需要密码。
她先尝试了自己的生日,又试了他生日和初次见面的时间,都解不开,她托腮思索几秒,输入了屈辱的三次物理月考成绩:334759。
果然成功解锁。
淼淼顺利进入通讯录,他备注的全是很正式的全名,夹杂着不少英文名,一溜儿看下来,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指尖忽然一顿,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在“H”这栏找到自己。
霍太太。
淼淼不敢相信,还特意点进去看,确实是她的号码。
唔,好像也不那么意外。毕竟他是一个有风流倜傥的资本,骨子里却是传统又正经的男人,之前小乔还说她这么软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如今看来,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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