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宁下意识的扭过头看了一眼唐其琛,唐其琛嘴角颤了颤,被她这一不可置信的眼神给看虚了。
唐其琛冷着脸,直接吩咐霍礼鸣,“把他弄走。”
傅西平一听就听出了门道,这是不乐意了。时间差不多,反正就过来摸个底,知道他没事儿也就放了心。傅西平很自觉的走人,“行吧,你好好休息,康复后我们再聚。”
霍礼鸣与他一同离开,去取车的路上,傅西平越想越有意思,挑眉问身边的小霍爷,“该不会是他还没跟念念在一块过呢?”
霍礼鸣被唾沫呛了一下,没忍住地咳嗽,咳得脸都涨红了。傅西平又误以为了,啧了一声,“你怎么也这么纯情,左青龙右白虎都白纹了。”
唐其琛的所有检查报告出来后,齐教授认真评估了番,然后告诉他,明天可以出院。
住院期间,景安阳又来过几次,每一次,温以宁都很自觉的出去,把时间单独留给母子俩。但景安阳都没有待太久,走时的脸色说不上差,失望和低落掺混在一起,看起来也让人恻隐。温以宁站在门口,跟她面对面的撞上也难免尴尬。景安阳见着人,情绪很快收敛回去,又是高贵从容的面孔。几次下来,都是温以宁主动喊:“伯母。”
景安阳略一点头算是招呼,然后什么交流都没有,径自走了。只是两人在医院的最后一次照面,景安阳忽然对她说了声:“辛苦。”
温以宁脑子木木的,实在体会不到这话里的意思,她打了水走进病房,唐其琛看她一眼,“想什么?”
温以宁摇摇头。
她对景安阳还是有点忌讳的,看得出来,景安阳也是一样。
“对了,你明天就能出院了,回你家里休养吧,别一个人住公寓了。你家里人多,来医院也方便,总归有个照顾。”温以宁把毛巾浸湿,拧干水。
唐其琛抬起头,语气平平:“回公寓清净,你不去照顾我么?”
“你家那么多人还不够照顾啊?我出来这么多天了,我妈昨儿还打电话冲我发脾气。”温以宁想想也是歉疚,“新房子呢,留她一个人过年。”她把热毛巾递过去,唐其琛没接,而是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将人带进了怀里。怕碰着伤口,温以宁急急往后退,“别压着你。”
“没关系,不疼。”唐其琛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心,忽然说:“念念,对不起。”
温以宁心里一酸,反手轻轻搂住他的腰,“你个骗子。答应我会照顾好自己,倒好,就照顾到手术台上去了。我早就想说你了,出尔反尔,不值得信任。”连日的委屈和惊惧一股脑的发泄出来,但到这份上了,她还是没舍得说重话,最后眼睛都涩了,哑声说:“老板,不准有下次。”
唐其琛亲了亲她的脸,“下个月,我去见你母亲。”
温以宁不以为意,“你们也见过好几次了啊。”
唐其琛轻声说:“这次,我正式一点。”
元宵节这天,唐其琛出院回唐宅休养。家里的医生这段时间也跟着一起二十四小时照看。这次手术伤了元气,景安阳不敢大意,这段时间都自己下厨给儿子做吃的。南京的外公亲自来过一趟上海,唐其琛的二舅,调令发文正式晋升,在三月的全国两会上就会开始换届流程,会议召开前夕,也秘行来看过这个外甥。足以见景安阳母家对这个孙儿的疼惜重视。
年初集团的事情安排妥当后,柯礼还是被老爷子降了级。老爷子是怪罪的。柯礼在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上,唐其琛的身体染恙,他的确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柯礼无条件接受惩罚,他与唐其琛默契多年,权衡利弊,唐其琛自然也不会去与爷爷再谈判。
温以宁回H市之后,也没少挨江连雪的臭骂。江连雪骂人的功力不减当年,什么撒泼难听的词儿都能骂出口。温以宁理亏,平日一张伶牙俐齿收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敢顶撞。当脸上的唾沫星子碰了足足一尺厚的时候,她忽生感慨,难怪那时父母关系不和睦。就这个嘴皮子,是个人都受不了。
唐其琛的电话会在晚上九点准时打来,温以宁受了一肚子委屈,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唐其琛耐心的听着,问她:“咱妈怎么说我的?”
温以宁捏着鼻子,模仿江连雪的语气,“唐其琛!有钱的都不是好东西!我呸!哪里来的野男人!”
唐其琛低低笑了起来,“嗯?野男人?”
温以宁脑子突然转过弯来,“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咱妈?不是,唐其琛,谁跟你一个妈呢!”
男人朗声大笑,笑声烧着温以宁的耳朵,继而蔓延到她双颊。笑够了,电话里的声音温柔了,说:“快了。”
三月底,乍暖还寒,湿绵的雨水不停下着,春雷苏醒登场,一夜雨后天晴,小区桂花树的树尖尖上不知不觉抽出一层淡淡的新绿,悄悄捎来了一院春风意。
唐其琛在周六这天从上海过来。
距那次手术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他的身体经由家里的仔细照看,恢复了八九成。一个月的时候,他就开始循序渐进的处理起工作上的事,虽没去公司,但柯礼每天都会将需要他定夺的重要事项带到唐宅汇报,每周的办公例会也由电话视频的形式召开。唐其琛保持住了一个相对健康的作息,身体复健期间,柯礼给他排的工作量绝不超过六个小时。家里的保姆也督促得紧,按时按点吃饭吃药,就差没精确到分秒了。
就这样,再看到唐其琛时,他比上一回见,气色好得不止一点点。
背头精精神神的梳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五官之中最好看的眼睛精气十足,眼角上挑,剑眉斜飞,魄力凛然的模样全回来了。
唐其琛自己开了一辆保时捷的新款SUV,车尾箱后装满了中老年人的审美礼物。温以宁在小区门口接的他,姑娘站在绿芽抽枝的柳树下,穿着白色的短款呢子衣,一双腿笔直修长,远远儿的就冲他笑。
唐其琛隔着车窗,车速慢下来,这幕场景像是一帧一帧切换的电影镜头,看得他心里软出一处低洼。
停好车后,温以宁主动替他开了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俏皮地说:“唐长老远道而来,辛苦辛苦。”
唐其琛忍着笑,挑眉说:“不辛苦,晚上等我洗干净一点儿,你再烧锅水,就能吃唐僧肉了。”
说罢,他稍稍侧过头,浑厚的嗓音在她耳边低语:“任凭念念小妖精处置。”
温以宁的耳朵挨了烫,烫出了乱迸的火苗星子。
唐其琛不再逗她,牵着手把人领到后备箱,“你妈妈在家吗?前几次来都很冒昧,是我失礼了。这次给她带了点礼物,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就每样看着挑了些。”
锁摁开,温以宁吓了一跳。
这哪是“带了点”礼物,那么大的空间从车底到车顶都装得满满当当,香水丝巾大衣,温以宁甚至隐约看到了几盒人参。随便挑了两样不至于空手,两人乘电梯上楼。电梯门一关,唐其琛就把人揽在怀里,低头落了吻。
温以宁急急推他,“喂!有监控。”
唐其琛捧着她的脸,粗声道:“让保安关掉。”
温以宁笑出了声儿,“你以为这是亚汇呢?”
唐其琛也失笑,到底只在她唇瓣上轻轻啄了啄,“是我忘记了。”
进了门,屋子是收拾过的,桌上还摆了果盘,但江连雪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听见动静也不为所动。电视上放的是一部电影,唐其琛看了眼,心里顿时往下沉了沉。那是一部去年上映的权谋片,票房超了十个亿,张秦导演就是影片质量的保证,里面的女主角他熟的不能再熟。
是安蓝。
江连雪实在是不像会看这类片子的受众,估摸着开头就看不懂。但电影在六十寸的屏幕上敞敞亮亮的放着,别有用心。
唐其琛恭敬叫她:“伯母。”
江连雪目光这才轻飘飘的挪到他身上,“哦,唐先生来了啊。”
温以宁不懂她这又作什么妖,暗含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江连雪瓜子磕得清脆响,随手一指,“坐吧。”
唐其琛倒也从容,把礼物放在桌面上,“伯母,每次过来多有打扰,抱歉,不周到的地方请您谅解。这次给您带了些小礼物,希望您喜欢。”
江连雪视线垂扫,一眼掠过,展露笑颜,“哟,这次没买包了呀。”
温以宁去厨房倒水了,唐其琛单枪匹马也没觉得难应付,见招拆招地答:“是我疏忽了,伯母您要喜欢,我让柜员把今年的新款发给您,您看上哪个就让她寄来。”
江连雪开口就是:“二十多万的铂金包是哪个牌子啊?”
温以宁倒了温水一出来就听见这句话,“什么铂金包啊?”
江连雪继续嗑瓜子儿,翘着腿,又跟唐其琛讨论起电影来了,“这个女主演很漂亮啊,叫安什么来着?”
唐其琛不避讳,平静说:“安蓝。”
江连雪始终看着他,笑嘻嘻的说:“你是她粉丝的吧?连杨国正都喜欢这种长相的。”
再听不出故意刁难的意图也不可能了。触碰这个话题,搁温以宁心里,仍旧是个不大不小的磕绊。她不是介意,但多少有点不自在。就好比是她与唐其琛之间的一个灰色界限,虽不至于有什么实质的内容,但到底也是她不曾参与过的、只属于唐其琛和安蓝的几十年情分。
这种时间的积累是恢弘而又牢固的,世间的联结、境遇,又有多少种感情,多少个人,是能在你的生活中铺设出这么深远的轨迹呢?
温以宁近乡情怯,怯的不是对唐其琛的不信任,而是先来后到、不管何种身份的这种旧时感情。
她沉默的时候,江连雪的脸色已然更加不悦,护犊子的本能自然而然的愈发浓烈。刚要继续奚落,唐其琛主动说:“我和安蓝是旧识,她在这个领域确实有不错的发展,伯母,您和您的朋友如果喜欢,我助理可以帮你联系相关的活动,下次新电影的首映礼,帮您拿观影券。”
没有巧言令色,没有左顾言它,唐其琛从不否认这层关系,一个人实话实说,光明磊落的时候,是不畏惧任何言语以及目光的审视。
江连雪反倒无话可说了。
唐其琛更进一步的,把梗在彼此心里的这个疙瘩切开了,剥筋抽骨的拿出来,直言不讳道:“不止是安蓝,包括我的家人,对以宁和您都造成过不少的困扰和伤害。伯母,是我愧欠你们,是我没有处理好这一层的关系。如果以宁介意,我答应她,以后我和安蓝,都不会再有任何联系,哪怕是朋友。”
温以宁心里咯噔一跳,茫然的望着他。
她明白,这种程度的话搁唐其琛这儿,就是一个很郑重的承诺了。意思也很明确,他会断掉和安蓝之间任何一类交情。以前有的,以后都不会再有。唐其琛用这么直白的方式,无疑是想给她一粒定心丸。
江连雪这次有备而来,藏着的刀刃磨得锋利,这一刻却没了攻击的方向。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唐其琛,试图从他神色中找出破绽。唐其琛坦然接受她目光的巡礼,眉宇似有千钧。
良久,江连雪眸色微软,冲那一堆礼物抬了抬下巴,“那是人参啊?”
唐其琛说:“我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伯母您煲汤喝,很养人。”
江连雪嗤笑,“我看这个你比较合适。”
唐其琛微微一愣。就听她继续说:“唐先生多大啊?”
“……三十六。”
江连雪笑着脸问:”你猜我多大?”
唐其琛这下有些不自然了,但仍维持着体面的礼貌,“伯母看起来很年轻。”
江连雪扬眉,“我不止看起来年轻,我本来就年轻!就比你大九岁!别叫伯母了,叫姐姐都行。是吧,温以宁?”
她为难唐其琛这么久,温以宁早就不乐意了,没好气地说:“叫什么姐啊,叫你一声江妹妹敢答应吗?”
江连雪跟她大眼瞪小眼,“怎么不敢了,倒是让他叫啊!”
唐其琛无辜中枪,敛了敛情绪,依旧毕恭毕敬:“……伯母。”
江连雪嗤声乐了起来,情绪说变就变,顿时又殷勤无比了,热热情情地唤人:“小唐呀,吃点水果吧,咱们家没人参,人参果还是有的啊,吃吧吃吧,吃个人参果,胃病就会躲。”然后又把电影调了台,调到狗血豪门家庭剧,全情投入的追起剧来。
温以宁拿她没办法,对唐其琛无奈地耸耸肩。唐其琛包容地笑了笑,倒是耐心十足的陪江连雪看起了电视。
晚饭过后,江连雪如往常一样出去散步,唐其琛还问了句:“伯母,要我陪您么?”
江连雪显然被吓着了,稍一设想,几十岁的大妈们聊着柴米油盐,一个这么玉树临风的男人跟在后头,气场就压人三分。那画面太诡异,江连雪当即拒绝,“不用不用,让温以宁陪你吧。”
人走后,温以宁没忍住笑了,摇着头说:“真能折腾。”
她正在水池边洗碗,腰间一紧,就被唐其琛从后面圈住了。男人高挺的鼻子故意蹭着她的颈窝,温以宁那处痒,笑着躲他,“别闹,洗碗呢。”
唐其琛便换了边儿,继续用鼻子蹭她的右肩窝。
温以宁擦干手,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然后伸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唐其琛,你无赖。”
无赖低头就吮住了她的唇。
温暖的舌尖先是在唇瓣上试探,顺着她的唇形描了个边,然后轻轻抵开牙关,两个人便缠在了一起。所有的爱意瞬间飞溅,浓烈的感情劈头盖脸而来,全在唇齿间流淌。
一个珍而重之的缠绵亲吻,用尽了唐其琛全部的温柔。
分开时,温以宁搂着他的脖颈,鼻尖抵鼻尖,低头笑了起来。
唐其琛侧过头,含着她的耳垂用力一啜,像好好的电路上强加的一道电流,温以宁听到身体里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但顾着场合,火花还是偃旗息鼓,没敢真的当场爆炸。江连雪一般散个半小时步就会回家,温以宁领着唐其琛到自己房间休息。她倒好热水回来,唐其琛正在书柜前看一本原文《圣经》。
温以宁说:“我看得少,偶尔翻一翻。”
唐其琛看她还会做笔记,书柜上大多数都是英文原版的书籍,可见她以前的专业功底还是相当强的。他心里有顾虑,但有些事情不能急在这一时,以后找机会再慢慢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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