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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很久了——咬春饼

时间:2019-01-13 09:57:28  作者:咬春饼
  唐其琛握住她手腕往下挪,按在自己心口揉了揉,带着笑,“没这里疼。”
  好一会之后,温以宁说:“你起来。”
  唐其琛照做,“嗯?”
  刚直起腰,温以宁就撞进了他怀里,声音隐约变了调,“老板,抱抱。”
  唐其琛愣了下,很快允准,沉声说:“好,抱抱。”
  两个人静静依偎。
  温以宁闻着他衣服上清爽淡雅的沐浴香,连呼吸都平稳的多。压在她心头的锈迹铁板开始隐隐松动,底下藏着的嗔怨爱憎破壳探头,慢慢有了倾诉的欲望。她的眼睛盯着前方的某一处,虚虚缈缈兀自出神。她说:“我妈年轻时候,对我爸爸是一见钟情,其实我爸长得也不是很帅,但她一眼相中,不管不顾的赔上自己半辈子。我爸没钱,仗着一副还过得去的皮囊,也就稀里糊涂的把我妈骗上了道。我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打架,可凶了。我妈看着瘦弱,但打起人来不要命,那么长的刀。”温以宁伸手比划出一截长度,“冲过来就朝我爸脖子上砍。你猜我爸怎么对付?他吓死了,直接把旁边的我给举了起来拦在前面。那刀刃割了我左边的羊角辫,差一点点就被削了头。”
  唐其琛手心一颤,堪堪稳住,然后抚了抚她的头顶心,一下一下的。
  温以宁的语气越发坦然,字字句句都很平静,“后来他们每回吵架,我都本能反应的先将妹妹藏起来。我到初中的时候成绩都很不好,后来有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发誓我要离开这个环境,我不想一辈子毁灭在这儿。高中三年,我就是这么苦读出来的。我大二那年吧,我爸爸工伤事故,死在了水电站,高压漏电引起的火灾,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黑炭。单位赔了点钱,但我妈对我一直不怎么舍得,她喜欢打牌,开始赌博,整晚整晚的麻将声。我跟她的关系从小就不好,我是恨过她的。”
  温以宁说到这,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停顿,唐其琛也不开口,耐心的守着,等着,掌心时不时的抚摸她冰凉的手背。
  “我恨她的莽撞,恨她的粗鲁,恨她的市侩,恨她的游手好闲,我看不上她赌博挣的钱,我也唾弃她那些牌友,我不想回那个家,我不喜欢家里馊掉的空气。所以我在暑假寒假拼命打工赚钱,我不是勤快,我只是执拗的想证明给她看,没有她,我能活得更好。”
  温以宁的哭音渐渐起了势,但她眼睛里是干燥的,没有一点湿润的迹象。她以为她忘记了那些年月,她最排斥的人和事,到头来,其实早就深深在她的生命里烙下了印。她的脑海像是在播放一部陈年老电影,缺失的,破碎的,残忍的,不忍碰触的,一帧一帧的画面从血肉筋骨里挑了出来,那是她成长之途上腐坏的烂肉。
  “我妹妹,我妹妹……”温以宁的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喉咙被灌了铅一样,一点透气的缝儿都没有。绷了好久,她才能把字说完整,“我妹妹有抑郁症,治了半年才勉强回学校继续上学,但她被一个男生骗了,他骗她谈恋爱,又把她甩了。我妹妹受不得刺激才从水塔上跳了下来。二十多米高,人就死在我脚边,脑浆沾着血,一团团的还在跳动,眼睛都没闭上。”
  温以宁又陷入了噩梦一般,整个人开始发抖。唐其琛一把抱住她,亲着她的眼和脸,让她感受自己的存在,沉声安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念儿。”
  赤子之心,热忱又滚烫,温以宁在他怀里,情绪奇异的平复。
  “她自杀后,我看到了她的日记本,把她和那个男生的恋爱相处都记录了下来,我拿着日记去给警察,但警察说这并不能证明什么。胡说!我妹妹的死亡都是那人造成的,他凭什么逍遥法外,不承担法律的审判!”说及此,温以宁仍然带着恨憎与不甘,“我只知道男生是上海人,爸爸开广告公司,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唐其琛恍然领悟,她突然的跨行跨业,她的摒弃过往,她的从头再来,她在受到上司百般骚扰刁难却依然坚持不走,还有在北京,她莫名其妙出的那场车祸。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份执拗和坚持,竟让她如此执迷。唐其琛内心撼动,久久无言之下,是前所未有的无力与心疼。
  温以宁一个劲的倾诉,生命却是一张怎么梳都梳不顺的巨网。她说家事,说父亲,说童年,说带给过她温暖的小亮老师,说自己的愤怒以及力不从心。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四面八方都是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最后的最后,话题又回到了江连雪身上,温以宁变得异常冷静,眼皮翻眨的频率都变慢,眼神空洞而麻木,“她第一次来上海,并不是来看我,而是偷偷去医院做检查,她托小亮老师买了特殊的消炎药,你犯胃病的那一次,她给你吃止疼药。她给我留了房本,银行卡,家里的全部存款都给了我,她要我背密码,她很少很少再出去打牌。其实她早早的就在做准备了,可我竟然没有察觉。”
  温以宁说到这,终于忍不住开始崩溃大哭。
  她咬着唐其琛胸口的衣服,悔意像奔腾的三尺巨浪,全部发泄了出来。
  唐其琛无声抱住她,不劝,不哄,不制止。他明白,一个女生最好的几年,都浸润在这些悲伤中,再不让她发泄,她迟早有天会完蛋。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他低着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颈窝,耳朵,最后和她额头抵额头,两个人的脸很近的贴在了一块儿。
  温以宁的啜泣占了主角,哭得眼皮红肿,唐其琛的呼吸比她深,平稳而有节奏,他不说话,就这么陪着她。渐渐的,温以宁的哭声渐小,然后在唐其琛的牵引下,呼吸竟也和他趋于一致。哭湿的碎发粘在嘴角边,一身衣服也都被汗浸透。
  温以宁感受着他内敛沉默的力量。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往事轰然倒塌,漫天尘埃静静落了幕。
  陪她睡着,唐其琛才轻手轻脚的起了身,他把灯光调暗,然后走出房间打了个电话。
  霍礼鸣接的很快。
  唐其琛的身影在半边阴暗里被拖出长长的影子,他负手而立,沉声说:“帮我查个人。”
  ——
  傅教授周三这天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学术论坛,于是把温以宁的产检日期提前了一天。这天做四维,全面评估宝宝们的发育情况。傅教授戴着眼镜,给她检查的非常仔细,半小时后,她欣慰的说:“妈妈很棒,把宝宝们养的很好。”
  温以宁缓了一口气,绽开了笑颜。
  护士扶她起来,拿棉柔纸巾帮她擦掉肚子上的耦合剂,傅教授站起身,想了想,和蔼的问了句:“小宁,想知道宝宝们的性别吗?”
  温以宁没有犹豫,平淡从容的摇了摇头,礼貌道:“谢谢傅阿姨,不麻烦您了。”
  傅教授一听便心里有了数,亦尊重她的意见:“那好。”她忽又一笑,觉得很巧,“昨天我也这样问过老景,她的回答跟你一模一样。”
  温以宁愣了愣,随即低头也笑了起来,抚了抚圆滚的肚子,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光环,“留个惊喜吧,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傅教授点点头,“心态真不错,这样有助于宝宝们的发育,小宁,你要加强营养了,我给你开点钙片和鱼肝油,回头按时间吃,下次产检就要过来做胎心监测,双胎一般都不会等到预产期临盆,至于是否顺产,到时候看宝宝们的胎位以及你的自身条件,凡事不必勉强,就算是剖宫手术,也由我来主刀。”
  八月过完,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不减。
  温以宁仍是和唐其琛住在汤臣一品的房子里,她心底还是有点怵景安阳,再说了,那么大的别墅还有唐老爷子在,多少有些紧张和不适应。景安阳这一次没有不满,倒是非常理解的答应他们单独过,只有一点,必须安排一位得力的阿姨照顾起居日常。本来是让周姨过来的,但温以宁忽然想到一个人。
  当初她在北京出车祸之后,被唐其琛强制接到家里住过一礼拜,那一周都由赵阿姨照顾,还算投眼缘。
  这事儿办的很妥当,唐其琛给赵阿姨开了一份不菲的薪水,待人客客气气。赵阿姨也是个心善的,愣是没多要一分钱,尽分内的责任。
  有阿姨在,唐其琛放了心,他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温以宁也体贴,从不是黏乎乎耍性子的人,没男人陪,一样自得其乐,看书看电影出门逛逛商场,生活恣意的很。不过唐其琛也不太避讳商业上的事让她知道,反倒很主动的谈及,他有意向拓展集团才起步的智能产业相关,考察筛选了几个不错的项目,其中一个是航天领域的技术研发,这个研发团队稍有特殊,核心成员是北航的年轻大学生们。不过已有合作公司,唐其琛是想给他们融资。
  温以宁对经营决策层上的工作不甚了解,所以很少发言。但她隐约听到一些是非争议,这个项目,唐耀也有争取。唐其琛这是当仁不让,两人的暗斗愈加激烈。
  唐其琛周三飞北京,柯礼陪同,去洽谈相关的投资事宜。对方是位年轻美人儿老总,伶牙俐齿,头脑清晰,尽可能的争取利益最大化。小狐狸碰老狐狸,最后主动权仍然没有给唐其琛。结果没下定论,但唐其琛并不失望,回上海的飞机上,柯礼说了两次夸赞之词,对那位美女老总很是欣赏。
  唐其琛睨他一眼,“要追?”
  柯礼笑得坦荡,摆摆手,“唐总您这信息不到位啊,宁总和研发团队的技术主力,那位叫迎璟的,他们是恋人关系。”
  唐其琛皱了皱眉,“谁?”
  柯礼解释:“迎璟,北航大四的学生,今年全国航天科技大赛拿了第一名。”
  飞机起飞时颠簸微震,随后气流稳定,按既定的航线平稳飞行。
  唐其琛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然后会心一笑。
  七点半飞机降落上海,唐其琛先回了一趟家里,老爷子召唤有公事要交待。都是集团的一些日常工作询问,其实也就走个过场,唐书嵘明白,自己终归是老了,江山易打难守,这个孙儿把唐家这座江山守得漂亮体面。知道他记挂家里的那位,老爷子没多碍事,半小时不到就放人离开。
  下楼到大厅,景安阳才从外面散完步回来,见着人还惊讶了一遭,“啊,你在这儿啊?”
  她的咬字重点在“这”上,唐其琛投去目光,“您以为我在哪儿?”
  老爷子也是临时起意把唐其琛叫了过来,所以景安阳并不知道。她眨了眨眼,顿时紧张,“我出门前,唐耀刚走。”
  唐其琛皱眉,“他也来了?”
  “从北京过来的,给你爷爷送了几对酒,走的时候,他说给你也带了东西,顺路什么的,正好也去送给你。”
  唐其琛心里一沉,拿起车钥匙就往外快步。
  ——
  物业门禁打来电话时,赵阿姨去超市买些缺了的日用品,温以宁一个人在家,接到电话后愣了片刻,最后同意:“嗯,认识,麻烦您让他进来吧。”
  温以宁开的门,唐耀看到是她时,诧异在眼里过了一瞬,但很快自然平静,“以宁。”
  温以宁把路让出来,礼貌的说:“耀总您好。”
  她从鞋柜里拿拖鞋,正准备弯腰时,被唐耀拦了一把,他说:“你身子不方便,我自个儿来。”
  温以宁顺应的把路让出,门敞开着一直没有关。
  唐耀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很直,他进门起目光很规矩,也没有四处打量房间的细节,指了指桌上的几个礼盒,说:“特供的酒,爷爷那儿我捎了一份,这是给大哥的。”
  温以宁:“客气了,劳您亲自跑一趟。”
  唐耀英俊的面容透着琢磨难定的微笑,他不打官腔,也不假客气,他很坦白的说:“我之前并不看好你们在一起,但我估计错误,以宁,恭喜了。”
  温以宁嗯了声,没说话。
  唐耀看着她,似审查,似深究,似思考,像要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出一些答案。最后,他自顾自的弯了弯嘴角,真诚的说:“当初接触你,的确有私心,但我对你没有坏心。现在想想,我还是很羡慕大哥的。”
  唐耀敛了敛神,喉结微滚,似有隐隐怅然,“他福气比我好。”
  温以宁仍然没有接他的话。
  唐耀注视着她很久,而后极轻的叹了口气,“以宁,以后除了叫你一声嫂子,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么?”话问出口,他便很快自己给了答案,“好了,不打扰你了,这一箱是上好的车厘子,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当是心意了。好好照顾自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语罢,唐耀起身就要走。
  温以宁也没挽留,送人到玄关的时候,她忽然叫人:“二哥。”
  唐耀肩膀猛地颤了颤,垂在腿间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温以宁声音温淡和煦,像是家人之间再普通不过的问候,但这股暖流可亲可近,正是唐耀孤掷的一生里难得的温暖。
  她说:“你不容易,我很能理解你,多的话我不方便说,但我想告诉你,很多东西是命中注定,出生,家世,父母,别人的眼光,这些都是命数,老天爷让人受什么磨难,都是逃不过的。撑过来了,你就能看到阳光。人在世上,都有各自要承受的罪,谁也不比谁幸福,谁也不比谁低人一等。未来的路还很长,何况你这么优秀,放下成见,感受生活对你的善意,你会活得更开心。”
  唐耀喉结微滚,心底那些阴鸷冰冷的怨憎,仿佛被泼了一勺热水,慢慢化了温。
  他成长经历也是崎岖忐忑,同是唐家子孙,同人不同命,偏偏他是被遗忘的那一个。这种畸形的认知在心里缠成浓密的海藻,偶尔也会疯狂生出报复之心。
  温以宁的情况,他也有所耳闻,她母亲不告而别,人间蒸发,对她无疑也是巨大打击。
  这种同病相怜、心心相惜的感觉,格外容易感化人。
  唐耀压下心头浓烈的情绪,克制的“嗯”了一声,然后郑重道:“谢谢你。”
  他转过头来,温以宁冲他善意一笑。
  就在这时,电梯门划开,唐其琛心急火燎的跑了出来,见到两人,本能的往唐耀面前一拦,把温以宁挡在身后,一个绝对的保护姿势,他面色看着温和,但笑意未达眼底,“路上堵车,回来晚了。这是要走?别这么急,进来一块说说话。”
  唐耀挑下眉,故意笑得夹含深意,风轻云淡的留了句:“不了,我还要赶晚班的飞机回北京。大哥,有空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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