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似在沉思中被唤醒,纷纷看向了走在医案后的那人。
面目平凡,脸色苍白,似是长久不见日光,但眉眼间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漠之意,让他不算出色的外表显得耐看起来。
其人虽不出众,但在当前的时节,还是给这些神思不属的医官们一些安定。
“白医正,不知内廷情况如何,我等可还有归家之日啊?”一位中年的医官顾不得这位医正淡漠的性情,凑到跟前问道。
“内廷之事,我等小小医士岂可窥探。”不软不硬的回了他一句,并未对他的下一个问题予以回答。
当朝以密探闻名,设立千羽卫监控外庭之事,又设御舍监掌管内廷事物,前几位圣人临朝的时候虽然渐渐的没落了,但当今自登基后就再次重新启用。
今日的话若是让人传了出去,只怕是不倒霉也要倒霉了。
今次皇帝最为宠爱的云昭仪身体有恙,太医院的御医与院判都纷纷的赶去,以皇帝对那位昭仪的喜爱,若是太医院救治不当,只怕是都要吃挂落。
因此,这些医士才这么的心慌意乱,口不择言的说出这些话。
在他听到白长离说出的那些话之后,顿时便是脸色一白,对先前口不择言说出这等话十分的悔恨,怎会如被摄了心神般的愚蠢!
长离在告别了上一世之后,灵魂就如同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飘飘荡荡的穿越到了这个位面,而且穿越的时候正是白家老爷子油尽灯枯之时。
老人家倒在病床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殷切的看着他,双手颤颤巍巍的伸了过来,竟是回光返照了。
“长离,你自小就天赋卓绝,白家世传的药草图鉴你看一眼就能记住,白家流传下来的医案药方你不仅融汇贯通,还能调理修改。望闻问切更是精通至极。你一定要传承我白家的医术,莫要堕了他的声名!”
白长离的身体里依旧残留着伤感的情绪,他双眼通红的上前握住了老人家的手,“我一定会谨遵您老的教诲,传承发扬白家的医术,您老放心吧。”
老人家紧紧地握住了这个孙子的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得到了承诺之后,才如释重负的松开了宛如树皮的手,身子向后一仰,就这么去了。
白长离看着死去的老人,神色晦暗,院外的知了不停的叫唤,正院里死寂一片,得知了消息的亲戚朋友很快赶来,帮忙料理丧事。
白家历来就是医户,因祖传的医术被贵人看中,引荐入宫,得了当时的圣人看中,被任命为太医,并能够传承到子孙后代。自从有了能够沿袭的出身,白家人便一直在太医院任职。
白家子嗣不旺,到了白长离的父亲这一代已是独苗,且身体十分的孱弱,早早地成了亲,生下了白长离。
但终究没能熬得过去,在他三岁之时便赛手人寰。他的母亲也随他父亲去了。
因此白长离可说是一手有爷爷带大,习得了他爷爷的一身本事。可惜他爷爷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冬天,只留下了足以白长离生活的家当。
顾念着白长离这一家世代入太医院就职,兢兢业业,在白老爷子死的那一天,太医院的太医还特意传来了话,也算是留下了白长离在太医院的位置。
白长离在料理完爷爷的后事之后,也没有急着钻营,而是关起门来整治了一遍白府。
直到下人们真正的懂了这个原先孤僻的小少爷的真正心性之后,再不敢怠慢于他,才开始融合身体的记忆,整合他所学过的知识。
这个世界虽然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但医道的发展与他之前度过的世界有重合之处,甚至在历史上的同时期还更加的落后。
原因就在于这个世界的中心政权更替的太过频繁,地方山头林立,世道更为险恶,医者的生存空间更为的狭小。
想要编撰一部医术,需要的不仅是世代流传的底蕴,还有不断深入实际的调查,这两者,哪一种实现的可能性都比较小。
朝廷不重视,世家各有秘传,整理好的药方最终只在上层阶级流转,而且就算有药方,那些难得的药材也不是下层的民众能够得到的,所以他们生病了只能硬生生的熬过去,由此也损伤了一部分的国力。
在这种敝帚自珍的环境下,医学能够得到发展才是怪事。
白家世代相传的医方与医案在这个时代以属难得,虽然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还比较粗糙。
但放在这个时代,可是万金难求的宝物。白家历代也只有嫡系嫡支能够研习。
三年一晃而过,白长离的孝期已过,昔日尚且带着稚嫩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成熟稳重的青年,白长离也正式到太医院内就职。
也幸好白家子嗣不旺,嫡支一脉没有人能顶替他的名额,旁支就更不可能了,这才让他能在三年之后顺利的继承了白老爷子的遗泽。
那位传话的太医在两年前仙逝,人走茶凉,留下的话已经过去了三年,早就无人在意。
他在太医院之中经营了三年,凭借着白家独门的医术终于有了一席之地,被封为医正。
但也仅仅如此了,接下来若是没有显著地功劳,怕是要一步的的熬资历了。而据他在上一个世界看来,这份机缘,就应在那位云昭仪身上。
不过白长离在有所预感之后,反而是潜心于医术之中,不管宫墙内外如何的波动,我自岿然不动。
世间事,有所得必有所失,他固然能够凭借那一线灵光获得荣宠,但也能因那一线灵光而身死族灭,爷爷要他光大白家,但更大的期望是保住白家的传承。
走捷径能够得到多大的好处,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有时候一个选择就是天差地别。
第9章 离开的太医
太医院内山头林立,真正能称为太医的只有寥寥几人,若是越过了他们去讨好云昭仪,才是真的祸患。
那位云昭仪不过小吏之女,能够走到这一步殊为不易。要知道,当朝内廷虽不纳高官之女,但勋贵之女却不在此列。
历来登上高位的贵人都为出身名门贵女,身后站立着一座座功勋府邸,心机手腕统统不缺,德容言工样样具备,就是这样也压不下那位云昭仪。
云昭仪能以这样的身家背景,历经风刀霜剑,爬上这样的位置,可说是侥天之幸,若没有十足的心机,十足的手腕,焉能保住如今的地位?
听闻那位昭仪正如其封号般,皎若天上云,清高无暇,在初入宫之时不愿行争宠之俗事,便以病容见人,其后更是称病居于内廷偏僻之处,未受皇帝召见,怎知三月之后在宫室外散心之时巧遇轻装简从的皇帝,一时眼拙未能认得出人来。
当朝能在内功之中走动的除了皇室子弟更有一些与皇室沾亲带故的人家,这位小姐好心的与那公子指了路后,便以避嫌为由,之后三月长居宫中不曾踏出半步,原先因她容貌对她有所看中的宫人都渐渐散去。
却不知为何等来了皇帝的封赏,言她清新脱俗,品行高洁,就此面圣,直通天梯,之后三年更是扶摇直上,成为帝王跟前的第一得意人儿。
若是在尚未入宫之前,白家与这位云昭仪也算是有所牵扯,昭仪曾与白家比邻而居,在幼时也有过数面之缘,只不过昭仪家道中落,只好卖出府邸,另寻住处。两人已多年不见,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内廷之中风云变幻,这层关系或许在云昭仪不曾显赫之时无人关注,但在云昭仪声势正隆之时自然有人顺蔓摸瓜的寻来。种种试探与为难纷至沓来,白长离都一一挡了回去。
但自从此次昭仪病后,白长离在太医院内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以往他纵然为人冷淡,但同僚之间也可说是恭敬有礼。
但近来同僚见他之时总是隐有鄙夷,挑衅者甚多,开出的病方不时被驳回,上级医官种种挑剔,手下的医士推三阻四,不肯上前,若有为难的病例也总是让他前去。
若这还不明白,也枉费了白长离在太医院内混了三年。
仔细地寻思了当前的格局后,白长离便干脆利落的辞了差事,反正太医院内的差事有的是人想担任,当朝的户籍管理并不严格,纵然他是医户,前不前往任职也无伤大雅。
在归家之后,他利落的将仆人们遣散往庄园,封了宅子,自行游历去了。
不管此次的事是哪位主使,是想要打压他还是想要收服他,都无关紧要,当今以律法治国,他无把柄与人,自然不会有人从明面上对付他。
四年后,襄云城外,一座简陋的草棚随意的搭建,草棚之中有一青年男子正坐在桌案后问诊。
他苍白的脸色在长途跋涉之后变得黝黑了起来,但眉眼间更富有英气,双目有神,为人更添冷峻,正是游历了近四年的白长离。
初初离开京城,白长离除了一身医术便身无长物,但也正是因为这一身医术让他屡次躲过了危险,毕竟这世上还少有人与大夫过不去。
在这三年之中,他深入深山险林,只为寻得合适的药材,下到穷乡僻壤,免费看诊,只为了验证所学,游历四方,观摩各地风物,也让他因地制宜,对于自身所学运用的更为得心应手。
这四年来,像今日这般免费看诊已不知过了多少次,多是在一些小村镇中,与那些大医馆无多少厉害关系,再者他本身就是医户,还在太医院内任过职,也就无人来寻他的麻烦。
清淡的话语似深潭清流般传入了病患心中,坐在桌前的面色青黄的村民就听白长离说道:“风热之邪犯表、肺气失和,恶寒重,发热轻,我开副药方,你自去采药吧”。
这些村民都是穷的叮当响,若是要他们前去城内买药,那纯属为难。
因此白长离也只能每到一处便查明情况,酌情修改药方,这种药方他更是随手携带,包含哪些从未见过的药材也是标明形状,属地,药效,记录在案,这些,怕也是四方游历的另一大收获。
虽然听不懂白长离的话,但这位村民却不敢小瞧了白长离,自去寻村中知晓病方的人去了。
白长离虽然名声不显,但附近的村民互相来往时都有所听闻,知晓这是难得一见的好心人,也就无人敢寻衅滋事了。
至于没有统一的药方也是白长离不想误人了,当朝虽然四海升平,蒸蒸日上,但底层平民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这些村民能保证不饿死就算是好的了,身体早在常年的劳作中被弄垮,几尽油尽灯枯,一场小病就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若是随意而为,怕不是治病,而是要命了。这些村人的情况各有不同,白长离自然不能有教无类。
在上一位村民离开之后,又是一位面黄肌瘦的村民走上前来,还未等白长离按脉问诊,便听到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地面隐隐振动,溅起的灰尘四处的飘扬。
白长离挥了挥手,驱散了眼前的灰尘,就看见远方飘来了一阵黑色的洪流。
有年老的村民指使着众人让开道路,不过多时,便见一道轻骑从此路过,绝尘而去。看着路边的村民也未曾停留问询。
襄云城虽不大,但地处要道,有人经过实属平常。待那行人走过之后,村人才议论纷纷,白长离听了一阵之后,便未曾理会了。
在里正的约束下,议论的声音渐渐地消失,这种事又岂是乡野小民能够谈论的?就是谈论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讨好白郎中是正经,凡是白郎中经过之地,村人或多或少的得了实惠,多少人因此续命,这才是真正与乡人息息相关之事。
第10章 离开的太医
三月之后,消息传遍天下,云贵妃诞下了陛下的第一个皇子,被封为太子,陛下大赦天下。
此时白长离已经再次深入山林之中,许多听闻他消息的前来寻找的人落了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白长离就行走在这样的路途中,不知疲倦。山中无日月,不知不觉已是十年过去。
一日,在都城南门出现了一位衣衫普通的行路者,面目平凡,气息普通,但双眼恍若深潭,透着看不分明的清冷气息。
看他出示的路引可见他也是都城户籍,守城的官兵没有阻拦,便放他入了城,在随后将他的信息告知了长官。
白长离在多年后首次回了京城,第一要务便是回到白府,白家的大多数东西在他当时离开的时候就已经交给了白氏宗族,只有这座宅邸未曾转手。
这座宅邸也算是白氏嫡支的祖宅,自然不能轻易的让出。他这么多年来四处游历,白氏宗族早有人接替了他的位置前往太医院任职。
今次是有一个贵人看中了这处宅邸,宗族虽然承了白长离的情,但还是没有办法,只能召他回来。
多年未回白府,府中虽然有些陈旧,但并未荒废,两进的宅院打理的还算妥当,这也是白长离多年来托宗族照料一二。
他并未去想到底是何人要买下这座宅子,或许在南城有这样一座宅邸算是不错,但是与东城的官家府邸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白长离在都城中修整了三日,终于有贵人前来传话。
白长离被隐秘的带离了城中,马车左拐右弯的来到了一处庄子。
这处庄子十分的雅致,碧草繁花,古木成林,假山流水,鸟雀啼鸣,诗情画意的景致被月色笼罩了一层蒙蒙的薄雾,更显风流意趣。
沉默寡语的引路人将白长离带入了客厅,便看到那屏风后有两道人影,一座一站,朦胧的烛光在夜风中摇曳,映衬得四周更加的寂静。
白长离在行了一礼之后就站在原地,不曾多言。
在听到一阵茶杯与茶盏相撞的清脆声后,就听到了屏风后传来了一道温文中带着威严的声音:“白长离,永嘉三十六年生人,成业三年祖父离世,成业六年入太医院,于三年后辞去职位游历四方,于成业十年在西南昭明县协助当地驻官解决了一次时疫,成业十二年编写医方传与南方各地,多年救济民众,直至如今已过数载。”
听到自己的出身来历被这位贵人淡淡的说来,白长离没有言语,他知道这位贵人也并不希望自己回答。
而在屏风后的贵人也同样饶有兴致的看着屏风后清隽如竹的身影,再次出声道:“为何辞去太医院的职务,白家世代供职于太医院,你将名额拱手让人,岂非辜负你祖父的临终遗言?”
以这位贵人的能耐知晓白老爷子的临终遗言一点不稀奇,白长离也没有延误的回答,清隽的声音淡淡的流出。
“白家世代供职于太医院,多年居于内廷,虽然声势不减,但白家传人却也一代不如一代,不舍弃名利怎能见到这万里河山,不行万里路又怎能知晓世事人情,不通人事又怎能知晓道理,与时俱进,不至于断了传承?”
听到这些堪称是大逆不道的话,这位贵人也并未动怒,他只是不经意的反问:“居于内廷医术便不能精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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