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也知道张氏爱干净,这是嫌弃她脏呢,脸上悻悻的,却不敢多说什么。
盛了饭,张氏将她跟杜方芸面前的菜拔了一些进碗里,便再没往桌上的盘子里伸过筷子,显然是嫌弃别人夹过的菜不干净,不愿意吃。
想来牛氏也知道这一点,当初摆菜的时候,就把两个最好的肉菜放到了她们面前。
倒是杜云翼没什么讲究,一边吃着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父母聊着天。
杜锦程和杜锦德也还好,就是有些挑食,杜锦程年纪大些,还知道遮掩;杜锦德却是没顾忌,拿着筷子在盘子里翻翻拣拣,最后也没夹什么菜吃,嘟着嘴只扒白饭。
牛氏看了心疼,一面安慰着杜锦德,又问他想吃什么菜,末了差遣陈氏回厨房又做了个鸡蛋羹,杜锦德这才一股脑儿地将鸡蛋羹倒进自己碗里,拌着饭吃。
姚氏在那边看了,暗地里自撇嘴,却不敢表露出来。
杜锦宁将这一切都冷眼看在了眼里,心里揣摩着大房几人的性格。
饭罢,姚氏和陈氏母女几个收拾桌子,张氏和杜方芸则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等着杜方蕙给她们泡茶;杜云翼跟杜辰生、杜云年坐在堂屋里说话;杜锦程和杜锦德则走出了院子,看那样子似乎准备出去走走。
杜锦宁对杜方苓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杜方苓捧着一摞碗出来,放到厨房里,跟陈氏说了一声:“娘,我去喂猪。”转身出了院门。
杜锦宁跟着杜锦程兄弟俩走了一阵,见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去的方向竟然是村北,心里顿时一喜,转头看到杜方苓跟着出来了,连忙朝她招了招手。
杜方苓跑上前来,走到杜锦宁身边。
“你去林婆婆家。”杜锦宁小声道。
杜方苓点了点头,抄小路去了林婆婆家。
林婆婆,就是杜家二房反牲畜寄养在她家里的那个孤老婆子。杜方苓去她家,正好跟她跑出来时找的借口相吻合。
林婆婆家就在村北,从她家再往前走点,就有一片小树林,那里有几株梅树。杜锦程兄弟俩到村北来,想来就是冲着梅花去的。他们一会儿回来,定然要经过林婆婆家门口。
杜方苓走后,杜锦宁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她本就瘦小,又十分机警,看到有人出来她就避开去,一路便只有村人跟杜锦程兄弟俩打招呼,并未看到杜锦宁。
杜锦程两人走了一阵,果然往小树林那边去了。杜锦宁没有再往前跟,而是进了林婆婆家里。
林婆婆原也有丈夫有儿有女,一家子其乐融融。可她命不好,儿子在十二岁那年得病死了,女儿长大后嫁去了邻村,三年前丈夫又去逝,家里便只剩了她一个人,只偶尔女儿会回来看望她。
因着她家院子比较大,养的牲畜家禽比较多,后来丈夫死后她懒得再养,院子里便空了下来。正好张氏嫌家里臭,牛氏便给了林婆子每年八十文钱,将家里的鸡猪都迁了过来。
有杜方蕙每日割草捉虫喂猪喂鸡,不劳牛氏操半点心;这边院子又大,多养一只猪,多养几只鸡,那八十文钱就赚回来了;还不惹大儿媳妇张氏嫌弃,这于牛氏来说,是一笔划算买卖,所以近几年这样的状况就一直维持了下来。
至于杜方蕙会不会更累,那就不是牛氏考虑的问题了。
“林婆婆呢?”杜锦宁进了院子,没看到林婆子,问了杜方苓一声。
杜方苓朝屋子里努了努嘴:“天冷,在家里没出去。”
杜锦宁皱了皱眉。
一会儿她跟杜方苓要做的事,可不想让人看到。但却没办法,除了林婆子家,她再没别的选择。
她左右看了看,见院中有一棵杮子树,长得不算很高大,杜锦宁将袖子一挽,十分利索地爬上了树。转头朝村北的方向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后面的小树林,时不时还可以看到杜锦程两人的身影在树林里走来走去。
对于这个位置,杜锦宁就十分满意。
唯一不好的就是,在树上呆着风有些大,比在下面冷多了。杜锦宁身上的破棉袄又薄又硬,本来就没怎么御寒,这会子被冷风一吹,就更冷了,只得用力地将棉袄裹紧,想分家的念头就更强烈了。
要是分了家,她就能使出全身的本事,领着家人过好日子了。
杜方苓见他小脸都冻红了,忙跑到树下,小声喊道:“宁哥儿,你下来,我上去。”
杜锦宁朝她摆摆手,又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杜方苓只得住了嘴,继续去切猪草。
杜锦宁冷,杜锦程兄弟俩在小树林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一会儿,哥俩就受不了了,商量了几句,就开始往回走。
杜锦宁赶紧跳下了树。
估摸着两人的脚程,感觉快到林婆子家了,她出声道:“姐,我帮你切猪草吧。”
第70章 计划
杜方苓便知道戏码要开始了,忙照着昨日杜锦宁交待的话道:“不、不用。”声音有些颤抖,“我我……我来就行了,你去喂**。”
见杜锦宁握了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她定了定神,又道:“过两日就杀猪了,再不用割猪草,还有猪肉吃,真好!”顿了顿,她又用十分欢快的语调道,“明年让祖母再多买两只小猪来,咱们养大了,到明年过年的时候,咱们就有更多的猪肉吃了。”
结巴了两句后,这一次她说话就顺畅了起来,进入了状态。
杜锦宁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听到院外的脚步声,她的声音便提高了一些,装作气愤的样子道:“养那么多做什么?养再多也不够二伯父还赌债的。”
“什么?”杜方苓疑惑地问道,“还什么赌债?二伯父不会在外面赌钱了吧?”
“可不是。那日我去书院找章大哥玩,听到有人说:‘杜云年,你五天后要不把三十两银子还来,我就打断你的腿,还上门去闹。’算算时间,明天就是还债的日期了,也不知道祖父拿钱帮二伯父还债了没有。”
为防墙外的杜锦程哥儿俩不熟悉她们两人的声音,杜锦宁特意点出了“杜云年”三个字,还把这名字叫得特别响。
果然,开始杜锦程兄弟俩还不以为意,只埋着头往家里走,可听到“杜云年”三个字时,两人的脚步一顿,对视一眼,停住了脚步。
“哥,是在说二叔。”杜锦德道,想了想,“里面是三叔家的人?他们怎么在这儿?”
早上回来时,牛氏和张氏的对话,杜锦程是听见了的。他便低声解释道:“娘嫌养牲畜有味道,祖母就把家里的牲畜全养在了林婆子家。想来就是这家了。”
听到里面又有说话声,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竖起了耳朵听。
“三十两?”里面的杜方苓惊叫起来,“二伯父怎么借这么多钱?咱们家……祖父有那么多银子吗?上次你生病,祖母就说没钱,只拿了十文钱出来。”
“谁知道?”杜锦宁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仿佛伤心了,语气变得淡漠,“咱们能跟二伯父比吗?他是祖父祖母的亲儿子。就算祖父没钱,不还有大伯父吗?大伯父在城里做账房,一年不知赚多少银子呢。拿三十两银子给二伯父还债,想来也不是难事。”
“但大伯父一家也要吃喝呀,两个哥哥还在念书,念书可费钱呢。而且,锦程大哥也有十七岁了吧?该成亲了,这都得花钱。哪能大伯父赚的钱全给二伯父还债呢?养着二伯父一家子、能供三哥念书就不错了。”
“这不有祖父吗?祖父问大伯父要钱,大伯父敢不给?”杜锦宁道。
见说得差不多了,她便又道:“算了算了,这些跟咱们没关系,反正呀,你们别那么傻,少累些。二伯父一个大男人整日在家里闲着,二伯母也啥事也不干,靠咱们和大伯父养着,算怎么一回事呢?多养一只猪的事,你还是别跟祖母说了,免得自己受累。”
“嗯,我知道了。”杜方苓应了一声。
“……”
听到围墙里面的谈话已没什么价值了,杜锦程拉了拉弟弟的胳膊,抿着嘴道:“走,回去。”
兄弟俩往前走了一阵,离林家有了一段距离,杜锦德这才问哥哥:“哥,这事要跟爹爹说吗?”
杜锦程点点头:“那是自然。”
老家的这些人,实在太可恨了,就跟那蚂蝗似的,盯着人不吸干血了就不放。二叔竟然去赌钱,欠了债祖父不说把他打死打残,竟然没事人一般,刚才还让他有说有笑地坐在那里跟大家说话;小三房的这位堂弟也是,每年几十两银子的书院,想念就去念,真当他们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怀揣着气愤,两人步子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杜家二房。
此时牛氏正指挥陈氏和姚氏将祭品摆到供案上,杜辰生、杜云翼、杜云年父子三人则坐在椅子上说话。
杜锦德见了他爹,正想叫他到里间去说话,杜锦程及时地把他袖子一扯,拉着他进了里间。
张氏手里端着茶杯,正在指点杜方芸绣花呢,见了两个儿子进来,笑问道:“这是去哪儿溜达回来了?大冷的天,这村里有什么好逛的?脏得很。”
说着就往两个儿子脚上看,见原先挺干净的鞋子上沾了些泥,眉头一皱:“赶紧去把鞋子换了。”
杜锦程兄弟俩知道母亲格外爱干净,要是平时,他俩在进门前就会把鞋底抹一抹,抹干净了再进屋。可刚才气愤难抑,哪里想得到这一茬?这会子也没心思去换鞋,杜锦程道:“娘,我们有话跟您说。”
张氏对两个儿子十分了解,见两人神色不对,忙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正色问道:“什么事?”
两人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杜锦程瞧了瞧外面,见外面三人说话说得正起劲儿,应该听不见他们在里面的谈话,这才把刚才听到的两个消息告诉了母亲。
张氏听了,细长的眉毛顿时蹙起,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来。
“娘,他们把咱们家当什么了?真当咱们挖了金山银山不成?”坐在一旁的杜方芸忍不住忿忿地道。
她已经订亲了,这两年就得准备嫁妆。家里多拿一两银子回来,她的嫁妆就得少一些。
“放心,你爹他是不会同意的。”
张氏对于丈夫,还是很有信心的。
杜云翼年轻时还十分有责任心,觉得他是长子,又接了父亲的活计,赚了钱就应该交给父母,替父亲养家糊口。可成亲之后,经过她的多番调教,现在杜云翼基本上已顾着自己的小家了,拿钱回来养父母,他没意见;但小二房、小三房都让他养,他就不乐意了。
现在莫说杜云翼没有拿钱出来给二弟还赌债、供侄儿念书院的想法。即便有,他们小大房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第71章 张氏出手
杜锦程是长房长孙,经过杜辰生和杜云翼这两代账房的教导,心里也是十分有成算的。
他低声道:“娘,我看还是叫爹进来,把事情跟他说一说才行,起码让他心里有个成算。祖父即便要钱,也不会说二叔欠赌债的,他知道咱们不会拿钱去给二叔填窟窿,必会找其他借口。爹要是一时不查,没准就松了口呢,到时候再反悔可就不好了,没的倒落得祖父埋怨。”
“嗯,我知道了。”
张氏家中是做生意的,自己也甚是精明。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倾耳听了听外面的谈话,心里便有了打算。
她站起身来,对两个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跟出来,自己则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张氏在杜家地位不同,她坐到旁边听大家谈话,几个男人也没在意,继续谈论着他们的话题。
张氏可不是来听聊天的,她寻了个谈话的空隙,插嘴笑道:“爹,过了年程哥儿也十七岁了,该成亲了,他岳父家也有这么个意思。我跟云翼想问问您老的意见,看看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
杜辰生一听,很是开心,道:“这事你们不提,我也要跟你们说的。先成家后立业,虽说程哥儿还在念书,但岁数到了,就成亲吧。至于时间,你们跟程哥儿岳家商议着办吧,我都没意见。”
“爹和娘总这么明理儿。”张氏给杜辰生戴了一顶高帽子,看了杜云翼一眼,又道,“一旦程哥儿成亲,兄弟两人势必就不能住一屋了。城里那宅子,爹您也知道的,也就小三间,我们住一间,程哥儿兄弟俩住一间,芸姐儿住一间,多一间都没有。芸姐儿的亲事还没订,这房子也腾不出来,程哥儿成亲就没法儿住,以后有了孩子,更是住不下。”
听得这话里的意思,杜辰生的脸色就变了变。
小大房现在所住的宅子,还是当年杜云翼成亲时,杜辰生给买的。
张家在城里也算得殷实人家,家里有两个铺子,做着糕点生意和绸缎生意。杜云翼娶张氏,张家当年不是大乐意的,嫌弃杜家家底不厚。无奈张氏看中了杜云翼的皮相,死活要嫁。
张家老太爷当年还活着,就提出张氏不到村里来伺候公婆,而是居住在城里,杜家需得在城里买一处宅子。
当时杜云诚还在念书,花费不小,家里钱不够。为了这桩婚事,杜辰生咬咬牙,最后借了一些外债,花了一百三十两银子买了一处小宅子,就是现在杜云翼一家所住的那一处。
为了这事,家里勒紧了裤腰带好几年,才把这笔外债给还清。
那处宅子,确实不大,只有三间房,院子也窄小。只是位置不错,临着正街,出入都方便。
“那你们待如何?”杜辰生问道。
张氏笑了笑:“县里现在开通了漕运,一下子热闹许多,地和房子都在涨价。爹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趁着现在宅子涨价,及时地把宅子卖出去,再去偏僻点的地方换一处大点的宅子呢?”
杜辰生的脸色便不大好看。
他这几年虽然不大往县里去了,但终是在城里做了二十几年的账房,城里也有几个老朋友时常来往。对于城里的情况,他还是了解的。
去年朝庭为了把南方的粮食和茶叶运到北方去,特地开凿了一条运河,而漓水县很幸运地正处在这运河的中南段。南来北往的船只路过这里,总有上来补充补给的,县里因此而繁荣起来。不仅靠码头的那片地涨了价,便是城里临街的宅子和铺面都涨了不少。
当初杜辰生在城里买的那处宅子,虽不是完全当街,却也算是临街。整个县的宅子在涨价,那处宅子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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