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只是一个没有价值的替身,对顾长卿这样权倾朝野、能将人心算计到毫厘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回报的价值。
顾长卿只微微笑了笑,移开视线,这才忽然说道:“娘娘难道不知晓,臣素来是一个随心所欲、枉顾纲常之人。”
姜念念的心里更是骤然一紧,像是被人拿捏住一般。
好在这个时间,束礼园里头已没有什么守着的宫人了,所以姜念念才什么话都敢说。然而正因为没有宫中奴仆的喧扰,更显出几分温馨雅致来。
像顾长卿这样的人,再加之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便是有朝一日他谋逆于陛下,她都觉得是很正常的。
面对这样一个基本找不到什么漏洞、充当背景板的大佬,姜念念如果还能保持镇定那才奇怪了。
姜念念抱着酒樽,勉力使自己心神安然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步入正题:“丞相大人方才说,知晓太后娘娘佛龛被毁一事的内情,可当真如此?那大人可否如实相告,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按照小说里的描写,丞相府的眼线遍布整个内宫,太后的长乐宫自然也是这样。
顾长卿淡淡的道:“娘娘想要怎样?”
姜念念歪头,问他:“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长卿目光淡淡看她一眼,才说:“宸妃娘娘,若此事害你之人与娘娘是至亲之人,娘娘仍打算除之而后快么?”
姜念念心思一沉,当即明白了顾长卿话中的含义。
想必顾长卿也已经知道了,背后出主意的便是姜王妃。那他知不知道还因为徐芷妤的关系呢?
“大人所说的,是姐姐楚王妃罢。”姜念念抿唇,才淡淡的道:“楚王妃的事臣妾自会同她说清,只是,事实如何,本宫留会如何禀报太后,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徇私。”
片刻以后,顾长卿的唇角才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似乎也不曾想到姜宸妃会说出这般的话来。
姜念念知道顾长卿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猜到,背后主使之人是姜珞云与徐芷妤。
而在外人的眼里,原主这位姐姐是何等温柔善良,深明大义之人,她的妹妹宸妃姜氏远远不及万分之一。姜念念才是肆意妄为、不知分寸之人,而姜珞云根本不可能动害人的心思。
连姜念念自己都没有想到,白月光即使重生了,便会将自己的姿态放到如此位置。
在原著的人设里面,她可是男主爱而不得这么久的人啊。
然而顾长卿却什么也没说,似是理解她的决定。
他垂下眼眸,笑意浅淡,一袭朝服胜雪。片刻后,才起身,对姜念念颔首一礼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人。只是不需要娘娘出面,臣自会安排妥当。”
姜念念抬起头来。
他眉眼冷峻,远远望过去尽是凉薄与寒凉,然而刚才姜念念却在那双淡如琥珀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种意味不明的深意。
……姜念念指尖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她想了想,难道顾长卿指的人……便是女主徐芷妤?
按照原著里的轨迹,徐芷妤好歹是宫斗的主角大女主,身为不可逆转、人生赢家的所在。姜念念猜想,顾长卿如果选择贸然和女主作对,却未必不会引来麻烦吧。
“丞相大人,”姜念念眨了下眼,忽然出声说:“如果你说的是嘉贵嫔,她毕竟也是陛下的嫔妃,大人就不怕连累到自己么?”
顾长卿看了她一眼,才淡淡道:“不怕。”
姜念念:“……”
顾长卿复又垂眼道:“娘娘,告辞。”
说罢便转过身去,向宫道上走去,徐子贸也忙跟了上去。
“那大人此番对本宫有恩,可是需什么回报?”外头的风大了,连视线都有些模糊。姜念念站起身叫住他,下颌的弧度微微扬起,乌黑的瞳孔里带着点揶揄:“本宫还以为,按大人的性情,定不会做无受禄之事呢。”
顾长卿这个人的行事规则,她已经有所了解了,面对这样一个难以掌控的大权臣。用这样莫须有的情分与报恩来联系,实在是太过虚无了,连她都觉得很奇怪。
所以,还不若打开天窗,问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顾长卿顿住脚步,身形稍微一滞,才道:“不为什么,只是臣想帮娘娘罢了。”
再抬眼时,姜念念已察觉到顾长卿走了很远了,连背影的轮廓都不甚清晰。
……
长安城西街有一间老字号的酒家,名为“齐珠”,在京城之中颇负盛名,根据原著里的描写,便是长安城果酒界的明珠。
根据丞相留下来的线索,这家“齐珠”,便是姜珞云派人前去购买酒,用以陷害姜念念的地方。
跟着宸妃出宫的,还有一侍卫,名唤沈安雉的。素日都不能见着他的人影,但姜念念却知晓,他虽名义上暗中保护陛下,却实则是丞相的耳目之一,可见丞相府对这宫中的枢纽操纵到了何种地步。
沈安雉奉顾长卿之命,送宸妃出宫,并替她找到姜珞云买酒的证据。
姜念念寻了一顶透白的帷帽来,遮住自己的全部面容,才跟随着侍卫的马车出了宫门。
长安城的街上人潮涌动,好不热闹,各处尽是往来的行人,故而就很好的掩饰了齐珠的酒楼。
酒香不怕深巷,沈安雉前去叩门,方有一打扮贵气的老夫人将他们迎了进去。
“二位可是要买酒?”她一边唤丫头前来奉茶,又一边道:“二位有所不知,近日有贵人订了存货。所以若是你们想要,恐怕要等一等了,实在对不住了。”
“老夫人,我们并非是来买酒的。”姜念念笑笑,才说:“我们是来向您打听一件事的。”
沈安雉就站在她的身边。老夫人的神态倒是十分从容,坐下身来,道:“哦?既是如此,不知二位贵人是想问的什么。”
“三日之内,可有多少人前来购买过清酒?”姜念念平静的问道。
在太后长乐宫的佛龛前供奉的酒液姜念念曾仔细辨认过,便是清酒。清酒清亮透明,绵柔爽口,外形就与清水别无二致,原本她也是极喜欢的。且姜珞云用此物代替水,玷污佛像,也是有迹可循。
但在这个时候,清酒的酿造工艺尚不普遍,故而清酒都一般出现在京中,尤其是天子脚下、天潢贵胄云集的地方,这样才能贩卖出去获取利益。
所以,正因为是长安城酒界的明珠,这间酒家也未必能卖出去多少。
“这个……”老夫人微微一僵,打量着姜念念的面容,许久,才有些迟疑的道:“姑娘可知,清酒价贵,故而我们的存货本就不大。三日之内,从无人登门询问此酒啊。”
姜念念却继续问:“一月之内呢?”
老夫人别开眼去,道:“一月之前,宫中曾有人来过,说的是一位娘娘喜好搜集民间的佳酿,这才寻到了老身这儿啊。”
姜念念精致秀美的下颌逐渐紧绷起来。
她说的这位娘娘,自然就是自己了。
但除自己以外,当真没有人再去买过清酒了吗。
那姜珞云手里的清酒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_→
“老夫人,”姜念念看着她的眼睛,才道:“我知道,因清酒价高,故而近日酒庄销路并不甚广。老夫人只要您告诉我实话,我会将这间酒庄所有的清酒一并购下。”
老夫人却没有急着回答,彻底别开眼去,略微有些不自然,讪讪一笑道:“姑娘何必打听此事,未免也太过执着。只是这是天子脚下,老身也要提醒姑娘一句,有些事情问得,而有些事情问不得啊……”
她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姑娘,老身只是生意人罢了。若姑娘并非买酒而来,老身便恕不奉陪了。”
姜念念的神色逐渐变得冷淡下来。
老妪的反应已说明了,姜珞云的人必定来过,这间酒家就是姜珞云买酒的地点,否则她不会这般排斥她。
却也说明,老夫人受托于人,是不会轻易告诉他们真话的。
正在她为难之时,沈安雉却出声,道:“老夫人。”
他缓缓的说:“在下是奉丞相大人之命,前来保护这位贵人的。”
提及顾长卿,那老妪顿时面色微变。
她下意识望向那侍卫,连嘴唇都有些微微颤抖:“……你说什么?你是奉的丞相大人的命令来这儿的?”
沈安雉:“正是。”
“那这位姑娘……可是丞相府上的贵人?”她嘴唇微动,立即下意识来看姜念念。
虽说小姑娘戴着帷帽,隔着朦胧的烛火,却能依稀瞧见那张娇美精致的面容,哪里像是民间的人。小姑娘端着的,也是丝毫不惧的气度。
难怪……连丞相大人那样的人,都肯帮她啊。
但是有人提及顾长卿,姜念念一颗心复又提了起来,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裙摆。
……丞相府上的人,这个称谓也太过含糊了一点罢。
没想到顾长卿会这么出名,连长安城酒家的当家夫人都会对他感恩戴德。
这实在是也太……让她受宠若惊了一点啊。
她下意识瞥了沈安雉一眼。
沈安雉的神色却很是淡然,也不否认,也不承认,道“老夫人只需明白,是丞相大人在帮这位姑娘即可。还望夫人可如实说出,在下也好回去交差。”
老夫人瞳孔失神了片刻,堪堪回过神来,才沉声说:“也罢!既是丞相大人的人,老身自无期满半分的道理了!”
根据她的交代,果然如姜念念所料,五日之前,的确曾有宫中的贵人托人出宫买酒。
且那人还拿了重金酬谢,让酒家无论如何都不可透露他们购买的踪迹。除此之外,宫中那贵人甚至还答应照顾酒家夫人的子嗣,让他们得以去学习长安城中最好的国学。
自古从商者便处于末端,是最低贱的锁在,要想打破阶级的桎梏更是难上加难。如今有贵人伸出橄榄枝,更是没有不接的道理。
更何况,只是保守秘密这样的小事呢?
所以,酒家老夫人便应诺为那人保守秘密。
而是侍卫抬出丞相府的名号来,终究让老夫人改了口。
“这是五日前咱们的账目,还请姑娘过目。”片刻后,老夫人将账本拿了出来,并将记录指给了姜念念瞧:“五日前,的确有人重金讨要清酒,索要的量却极少,说是只要一杯盏的分量便足矣了。”
姜念念心道,自然是如此,只要一杯盏,便足够让他们成功陷害宸妃了。
如果买多了,处理起来倒还是个麻烦呢。
“可有购买者的姓名?”她看了看,继续问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随后又去查阅了记录。
齐珠是京都最大的酒家,购买者又大多都是达官贵人,但凡是购买者,皆会留有记录,这是官府的命令。以便官府查税,或是事后交代。
而这桩交易的主人,名叫周来保。
若是换个人,姜念念或许还需要细细查阅一番,但是这个周来保……
在原主的记忆里面便有的啊。
周来保是楚王府的二等管事,楚王入京以后,也住在京都听候召唤,只是不能入宫侍奉王妃罢了。
沈安雉微微垂头,恭谨的道:“娘娘,丞相大人曾有吩咐,若是娘娘不知此人是谁,卑职立即为娘娘前往户部查阅。”
户部有长安城所有人口的档案,姜念念却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我知道他是谁,有这份记录,证据便足够了。”她淡淡的应了句。
然而姜念念的心里面,还是有些许暖流缓缓溢出。顾长卿如果不是男配的话,一定是最大的赢家了,嗯。
他们从酒家出来时,已是快入夜的时分了。
星子逐渐点染夜空,散落着细微的星芒。
马车上,姜念念才问那侍卫:“为何那老夫人原本什么都不愿意说,但你刚才抬出那顾丞相的时候,老夫人便答应了告诉我实话呢。”
沈安雉在外头驾着马车,听闻此话,才低头,恭谨回道:“回娘娘,三年前青州大旱,无数灾民涌入京都,原本京兆尹大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许难民进入的,还回了陛下,陛下也是这么说的。但丞相大人亲自违抗了圣旨,甚至将京兆尹革职,命人打开城门,将他们在长安西城安置下来。”
姜念念恍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复又低声补充道:“卑职也是,那会儿本只是一个奴隶,差点被人打死。也是丞相大人命人救下了卑职,并送入了金吾卫,再转入了羽林卫,保护陛下。”
姜念念心里咯噔一下,嘴上轻轻“哦”了声,这才放下了帘子来。
虽说面上仍绷着淡淡的神情,但是她心里面尤是不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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