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姜念念如坐针毡,一颗心又是急促的跳了起来。
却见顾长卿仍旧在悠然自得的喝着茶,轻和的眼眸再一次落在小姑娘的身上,淡淡问:“娘娘,你现在想好了吗?”
“——你该回到宫中,不久日后,我便能让娘娘光明走大的走出这宫城,成为丞相府的夫人。”
姜念念的脑子几尽是全然放空了,怔怔的看着顾长卿的时候。竟是有这么一瞬间,觉得脑子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
阴差阳错的,她手指忽然下意识的一动,轻轻道了句:“……好。我答应你了。”
顾长卿却也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指尖逐渐收拢,竟显得有些泛白,“娘娘放心,”他仍旧是带着淡笑的,喉结上下微微一动,说:“……臣会护娘娘的安然。”
那管事自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忍不住打断他们道:“……丞相大人,陛下可快往咱们府上来了!大人快准备一下,过去迎驾罢。”
他的话音未落,外头已有天子暗卫进来开了道,江云海也领着两三个侍卫先行。他瞧了瞧姜念念,不得不提点了句:“丞相大人,陛下亲至,便是为的接娘娘回宫的啊。陛下正在外面等着,还请……丞相大人将娘娘送出去罢。”
昭帝没有直接闯入丞相府,便是为了给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留下一线生机。
到底顾长卿权势如此之盛,即使是身为君主,也有很多地方是需要倚仗年轻的臣子的。
若是换做一般的臣子敢如此这般犯上忤逆,只怕是早已见血了啊!
那管事一听到这话,脸色都变白了。
……他说的娘娘,又是谁?
难道这位美貌的姑娘,竟是今上宫中的娘娘?!
那他昨夜竟敢提议将娘娘送入丞相大人的房中。这可真是……一百条命都不够他去死的啊!
管事恨不得在地上即刻挖个坑,便把自己给彻底填进去!
然而令江云海怎么也想不到的,便是非但姜宸妃娘娘貌美娇俏的脸上并无丝毫异色,即使是顾丞相大人,竟也是丝毫不惊惶的。
“丞相大人!”江云海面色一变,低声道:“难道您这是要与陛下公然对着干么?”
顾长卿缓缓走上前来,恰巧停留在姜念念的身前,才问:“陛下呢?”
昭帝嘴角一抽,冷笑一声,便大步向这边走过来。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普通的青色直裰,并非是昔日的纹龙锦袍,不再像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反倒只似一个要来带走心上人的普通的权贵公子罢了。
然而当与顾长卿对比的时候,却竟是天然的少了几分胜券在握的怡然与老成,反倒是有些急不可耐的少年郎。
见到此人,园子里的一众下人无不是后退一步。无论是普通的奴才,或是天子暗卫,都恭谨的跪下了。
“顾长卿,朕听闻你昨夜闯回后宫,当众将姜宸妃带走,你这是想要造反么?”他的牙根有转瞬的咬紧,停在顾长卿的跟前,低声问道,“朕素来对你宽容,便是让你得寸进尺的么?”
“陛下。”顾长卿仍旧是微微笑着的,淡色的瞳孔逼视着他,轻轻道了句:“昨日,宸妃娘娘心情不畅,臣只是带娘娘出宫散心罢了。”
“宸妃为何会心情不畅?”他向姜念念看过来一眼,复又转向他,目光发冷:“她是朕的宸妃,即使她真的不高兴,又与你何至于有半分关系。”
因为难以容忍,昭帝的声音已是不低了。那些奴才也都适时的低下了头去,生怕听到了什么皇室的秘闻。
顾长卿却连丝毫的慌张都无,反倒敛下了眼眸深处的丝丝讥讽,反问:“臣昨日接走宸妃娘娘的时候,陛下大抵正在崇幸何才人,又或是楚王妃吧。这件事,难道还需要臣提醒陛下么?”
“你……”昭帝冷冷的逼视着他,拳几度握紧,却又最终只能松开。
顾长卿的每一个字,他竟是都无言以对。
当初他因为心中对顾长卿的忌惮,所以冷落姜宸妃这么久,竟连她被顾长卿带出宫都分毫不知!
不仅于此,他还为了让姜念念吃醋,故意册立了何襄容,让姜念念活在她姐姐的影子里这么久。
可是就算是如此,她却也早已是皇室的人了,他是一定会将她带回去的。
昭帝终是冷淡的勾了勾唇,“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姜宸妃,是朕当初亲封的。她便永远都是朕的妃子。念念,你若是闹够了,也该同朕回去了。”
最后这句话,自是对姜念念说的。
然而对姜念念而言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反倒一直在想着方才顾长卿方才最后说的话。
“——娘娘若回到宫中,不日之后,我便能让娘娘光明走大的走出宫城,成为丞相府的夫人。”
第44章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 姜念念的脑子里全然是空白的。眼前的一幕幕又仿佛被隔开一般, 只余下了亭子里安然喝茶的那个人。
连他似乎是一身病骨都忘记了。
如今这园子里的,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顾长卿的身上,忌惮的, 不可思议的,甚至还有恐惧的。
然而他却还是丝毫都不在乎,身边便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气定神闲的微笑道:“陛下, 娘娘,请吧。”
见姜念念毫无反应, 昭帝不忘同她说了一句, “念念,不要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
姜念念微微掀唇, 敛下了眉眼间的一丝讽意,才说:“那臣妾自是应该多谢陛下提醒了。”
原主的容貌带着几分天然的娇俏柔弱, 无论如今姜念念无论神情多么冷淡, 心里多么古井无波,表面上竟都像是带着些赌气的意味。
反倒是最惹人怜爱的那般娇气。
昭帝身形微微一顿,顿时只觉得胸口有些闷, 望着姜宸妃往外头走去的背影,差了几个宫人前去守着。才对顾长卿道:“朕一向敬重顾卿是先帝钦定的辅臣,厚待丞相府。可丞相如今似乎也忘了, 君臣有别这几个字。”
他上前一步, 停在顾长卿很近的地方, 才冷淡的道:“今日之事,是最后一次,这便是朕的底线。”
顾长卿唇角轻抿着,却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哦?可惜,陛下的话,却是影响不了臣。若非先帝亲口.交代,陛下觉得,依照臣的权势,会这般辅佐陛下么?若是陛下能压臣的,便只余下君臣有别这几个字,陛下岂不是会觉得心虚?”
“丞相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昭帝眸光一冷,薄唇紧绷道:“那若不是先帝,你是不是还想谋逆?”
这几个字不轻不重的,旁人自是都听不清晰,然而近身伺候的江云海却恰是撞着了个正着!
他不禁脸色都已发白了。君臣之间的倾轧,素来是当朝最忌讳的一个话题。如今却是撞上了陛下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恨不得立即消失在他们之间啊。
顾长卿却只是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才说:“若是国本一日无恙,臣便辅佐陛下一日,陛下尽可放心。”
昭帝转身,拂袖而去。
他今日清楚得很,即使顾长卿现在的确是臣子又如何,位分上的确屈居他之下又如何,然而他手中的权势却从来都不是他这个天子能掌控住的。
这样的天子,这样的陛下,处处被牵制着,又有何意趣?
临上回宫的马车时,按照规制,因着宸妃不是皇后,故而昭帝与宸妃的车驾必定是分开了的。
昭帝瞧了一眼姜念念,忽然对江云海淡淡的道:“外头风大,去给宸妃添一件衣裳吧。”
江云海连忙躬着身子应了声“是”,给后头的小宫女递了个眼神过去。小宫女会意,便捧着披风过去了。
姜念念瞧着宫中做工极是精致的披风,指尖下意识收拢了,却是不轻不重的看了男主一眼。
她心底也随之一沉,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说姜念念以前还对男主有这么一丝忌惮的话,也是因为男主到底是能决定命运原主的人,是这个世界的天子。现在,虽然她现在还是对他有点小的本能的犯怵,然而却真的没有在意他了。
每每想到此的时候,便会想起顾长卿的那句话。
那种感觉,就像是第一次收到原主的母亲寄来的家书一样。
千念百转之间,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觉得至少原主应该不那么容易凉了吧。毕竟顾长卿也是大佬啊。_(:з)∠)_
跟着出宫的贞玉见她们家娘娘竟是毫无反应,心里都震撼了,忙轻声道了一句:“娘娘,这既是陛下给您的,您好歹要谢恩的呀。”
姜念念“哦”了声,这才反应过来,眉眼弯弯,说了句:“谢谢陛下了。”
昭帝一直瞧着她,此刻唇角却轻轻抿了一下,唇色冷淡,眼底波澜微起。
比之从前,这宸妃的态度大抵也太疏淡了些。
但他仍是很快移开了视线,眼底的情绪又恢复了无波无澜。
正在上车的时候,身边的贞宁忽然瞧见了什么东西,她似乎觉得不是娘娘的贴身之物,这才问:“娘娘,这是什么,应该不是您的东西罢?”
姜念念将手指轻轻搭上去,试探性的摸了几下。
还是雕刻清晰的那个“苏”字。
她将丞相府的那枚玉佩带走了,偷偷放在了自己的袖袍里。因陛下的奴才亦在身边伺候着,她可不能叫男主发现,否则可能就凉了。
于是她悄悄握了握贞玉的手,才轻轻眨了眨眼说:“……别说话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贞玉一脸惊疑,但瞧着娘娘的神色,仍旧是勉力按压住了心头的疑虑。
……
丞相将姜宸妃公然从宫城中带回丞相府,这件事在后宫很快便传开了。
听闻还是陛下亲自去丞相府接的。
要知道,若这件事发生在先朝,则必定是妖妃秽乱宫闱、与臣子有私的大罪名!可无奈如今丞相府的权势足以遮天蔽日,在大权臣的如此重压下,竟无一人再敢说什么姜宸妃的不是来。
甚至有许多宫人都在说,即使端慧太后曾经如此疼爱姜宸妃,可如今牵涉到皇室的颜面上,仍是气得不轻。
长乐宫中,即使内廷司的冰块早已运到了宫中各处,然而却仍是敌不住盛夏前夕,宫闱每一个地方都散发着的丝丝燥意。
齐嬷嬷从外头掀了帘子进来,才接过了小宫女手中的蒲扇,放轻了声音,对着太后道:“……太后娘娘,您想见的楚王妃已被带过来了。奴婢知道……这些时日,您一直为宸妃与陛下的事忧心着,可是,请听奴婢一句劝,丞相如今到底是朝中第一人,即使真的有什么心思,太后您也是管不得的啊。”
太后挣了眼,本能的皱了皱眉道:“哀家自然清楚!自古后宫就出多少狐媚子,可是像宸妃这般,哀家的确是闻所未闻!哀家虽是动不得丞相,也一时奈何不了宸妃,却总归是要管住皇帝的,不可让他再在宸妃身上花心思了!”
齐嬷嬷叹了口气,细细品着太后所说的话,这才悄然噤了声。
太后的意思,她又如何不明白呢,无非是为着今日宫中的流言罢了。
宸妃的容貌的确是天生的勾人,所以即使真的是与丞相那样禁欲冷情的权臣暗通款曲,也能解释的通。可她终归不过是陛下的后宫之一女罢了,若是被一个权臣心里牵念着,陛下又怎能继续喜欢她呢?
放在先朝又不是没有,君主将自己的女人赐给权臣,以示安抚的先例!
可奇就奇在,姜念念不过是陛下当初寻来得意一个替身罢了。现在宫中又有传言,说陛下后悔了,真的喜欢上了姜念念,还亲自从丞相府接她回宫来!
这如此放低陛下身段、有损君主天威的事情,怎能不叫太后气恼!
外头窸窸窣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便见着一身形婀娜的女子进来,给太后请安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正是姜珞云。
她俯身下拜,神情温柔如水,又是不乏恭谨,叫人瞧着便心生欢喜。“太后,这是我亲自给您做的酸梅汤。”她给身后的婢女使了眼神,示意她们好生将东西端出来,才柔声道:“如今这时节天气燥热,人的心绪亦是难平的,所以,妾身特地亲手做了,给太后您送过来。”
太后只瞧她一眼,便轻轻阖上了眼帘。
肤白如玉,冰肌玉骨,当真是逾姜念念那小丫头如出一辙的娇美容颜。她出入后宫这么久,自是懂得这般皮相对男人的吸引力。
也难怪她才是皇帝心中真正惦念这么久的人,为着她,皇帝还不惜寻了多少替身呢。
太后叹了口气,让人将门给关上,才缓缓道:“楚王妃,哀家清楚,你自然是有孝心的。可是你可知你自己,在长安住了这么久,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楚王已回来了,你难道一点为自己的打算都没有么?”
姜珞云神情微微一滞,玉白纤细的手指都下意识的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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