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能出去,我亲爱的,回来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崔清放弃了向他说明华国古代的规矩,任由他观察布置,自己照常读书、写字、逛后花园。一天都还没过去,他便发话道,[亲爱的,你发现了没有?你对这家人并不很了解,你甚至不知道他们有几口人!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如果你不了解他们,又怎么能欺骗他们呢?]
的确,初来乍到的崔清对这群古代人总抱着避而远之的想法,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破绽被抓去殉葬,尽可能地避免和她们多交流,她把自己的小院子当作避难所,一步也不肯走出舒适区,无形中为自己画地为牢。
崔清涌起一股被人看穿心思的恼意。
[别怕,亲爱的,我站在你这一边,]骗子先生仿佛包了场子似的,整个直播间的观众都在看他表演,[我会教你,人是很容易被看穿的,尤其是当他们不刻意隐瞒的时候。]
“这个人很厉害啊,”坐在舒适的躺椅里观看直播的叶雨时坐起身来,“他的话很有说服力,难怪自称是职业级的骗子,恐怕还谦虚了。”
“谢谢你,骗子先生,”崔清抿唇一笑,在脑海里用英文道。
[我喜欢这个称呼,Mr. Liar,]Liar先生兴致勃勃地指挥道,[你可以把这里当作一场游戏,亲爱的,我们会顺利通关的。]
说干就干,Liar先生让她找一面镜子,先练习脸上的神态。
[你的脸长得很好,而且,你很显然掌握了让人怜惜的表情,但是这不是终点,我们的目标是让人信任,我特别羡慕你的那位十姑娘朋友,她的脸简直和东方的佛祖一模一样,可惜她没有那种悲天悯人的气质。]
[和佛祖长得一样可不算什么夸奖,莱尔先生,你对华国的习俗还需要再恶补啊。]叶雨时打趣了一句。
直到崔清把一张脸折磨得肌肉抽搐,骗子先生才叫下暂停键,并表示以后每天都要加强练习,务必要将每一块肌肉的运动形态彻底掌握。
按照莱尔的计划练习了一整日,崔清一头倒在床上,尽管她身心俱疲,却有种满足感和成就感,来这里那么久,她一向都是这么慎小事微,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你可以活得不一样。
好像心里的枷锁被咔嚓一声打开,她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谢谢你,Liar先生,”关掉直播,躺在一片温暖的烛光下,崔清在心底默默念道。
在骗子的帮助下,崔清总算弄明白了郡公府的人员配置,男主人建宁郡公,与他的两个儿子,一向在前院活动,甚少涉足后院,儿子女儿的序齿各按各的来,所以,四娘五娘上头还有三个娘子,大娘早已出嫁,去年难产去世,二娘嫁到建宁,三娘早逝。
儿子这边,大郎袭爵,平时帮着父亲处理公务,二郎托关系找了个闲职,三郎还在就学,崔清所嫁的便是四郎李玦。
不过三日,Liar从郡公早晨爱吃什么,到婆母在佛堂里呆到什么时候,全府上上下下都知晓得清清楚楚,而他也不是专门去调查,常常听丫头们闲聊说一句三嫂昨日下午申时出门,买了一根钗子,就推出三郎在外暗地里养了个小妾。
[亲爱的崔,]骗子先生如是说,[这很简单,三嫂子的丫头不敢在她的院子里说这件事,就说明三嫂子对此是避讳的,不希望有人提起,你说过这个时候官员们下班,她赶着时间出门,估计是去见丈夫了,而她回来只买了根钗子,说明她去干了别的事,她什么都没买,买了根钗——在我们国家,送人首饰是一件很亲密的行为,而且很贵重,她是在用首饰来安慰自己。当然,以上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她脸色发暗,下巴长痘,长得又不好看,一看就知内分泌失调。]
“你真有研究啊!”崔清感叹道。
[谢谢夸奖。]
“我并不是在夸你……”
第31章 骗子2
这日午后, 翡翠正在屋内嘱咐小丫头们把冰块碾碎,填在玉盒里, 用时以扇扇之。天气渐热, 府中又和县主命案扯上了联系,杨夫人这几日心情烦躁,都没好生睡过,翡翠身为她的大丫头,自然得事先预备着。
“翡翠姐姐, ”竹帘掀动, 黄鹂走进来,福了一礼, “可不巧了,打搅姐姐的正事。”
“这有什么?”翡翠见她有备而来, 朝丫头们吩咐道,“把这些冰块碾成手指头粗细便可,不许贪凉往嘴里扔,仔细腹泻, 可别怪我没说过,“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里头小丫头们都笑说知道了。
等两人走到游廊拐角处, 见四面无人,黄鹂才悄声道, “翡翠姐姐, 杨夫人近日精神不佳, 我家娘子听闻咸宜观一女观膏药最为灵验,内用调气养身,外贴去风散毒,想去求一求,不管用或不用,都是娘子的一番心意,不知可否烦请翡翠姐姐一同前去?”
咸宜观地处坊内,翡翠早听过这女观的大名,府中丫头有个腰酸腿疼的,都爱去求一帖膏药,只是主母笃信佛教,并不爱用这些道观里的东西,外加最近换季事多,不然看杨夫人夜里辗转反侧,她一早去了。
[作为一个刚入门的骗子,]此时,崔清正在自己房间里听莱尔先生的言传身教,[你只能用这一招了。]
权威感是一个顶级骗子必备的气质,而培养权威感,必须具备强大的自信,这种自信会在举手投足之间感染其他人,从而更容易施展骗术。很可惜,崔清的性格虽然因长久的病痛磨练得坚韧不拔,却因流落他乡,不得不走一步看一步,处处小心谨慎,并不是说这是错的,只是路线不对。
排除树立权威,骗子先生给她量身定制的一招——“我是为你好”,现代人受各种信息轰炸,早已对此免疫,然而放在孝道大于天的古代,放在崔清身上,却格外合适。
[你是为她好,]莱尔先生用英文表示,[记住,你要从心底认可这一点。]
[没错!]叶雨时跟风发送一条弹幕,[她不准你出府,就是阻止你行孝道。]
这一招看似简单,但要从繁杂的信息量中找到“杨夫人的丫头昨天去地窖拿了块冰”,推测出婆母身体欠安,从“夏日即将来临”的时间点,不露声色地打听到府中人应对苦夏的方法,从而得知咸宜观的存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他还就各人的性格,多方因素,才施展这个骗术:宗教一向是单一排外的,婆母素日呆在佛堂,不大可能会用道观的膏药,便给了崔清趁虚而入的机会;翡翠是杨夫人的大丫头,带她出去,等于在身边安插一只眼睛,展示自己的诚意,让婆母更为放心,减少被拒绝的概率。至于崔府那边,崔清早已通过陪房周富约十七娘咸宜观内一见,只需引走翡翠,便能与十七娘接头。
“这……”翡翠思忖片刻,笑道,“难得十三娘子有此孝心,我又岂有不去之理,且等我去嘱咐几句丫头。”
黄鹂自然知道她去报与杨夫人知道,回忆起崔清的话,道,“多谢姐姐,娘子还说,既要去,就多求几贴,院子里丫头人人有份,翡翠姐姐不妨带些银钱,家里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正好一并买齐。”
她又笑道,“翡翠姐姐是大家身边的得意人,娘子不好出面,只叫我偷偷提醒你一句。”
此话正合翡翠的心意,她是杨夫人的人,十三娘要是出钱给她买东西,她也不敢收的。不过,家中弟弟年幼,若逢苦夏,是得买些膏药备着。
这么一想,她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便坚定了。
“那你怎么知道翡翠需要买膏药呢?”崔清想到这里,好奇地问骗子先生。
[亲爱的崔,你不是说过吗?唐是一个和平的年代,]Mr.Liar像一个真正的老师,循循善导,[如果不用避孕的手段,人是很能生的,她现在十四五岁,头胎的话,至少有两个弟弟妹妹,最后一胎的话,父母应该很老了,再说,哪个家庭不会备一些常用药呢?]
崔清掐着手指头一算,的确,唐代人很早结婚,身体健康的话——身体不健康也生不出翡翠来——十五年时间,算她头胎,哪怕隔两年生一个,都能生四五个弟弟妹妹了,莱尔大佬说两个,实在是很谦虚。
[她要是想去,肯定会为你多说几句好话,]骗子先生道,[那我们的计划更有把握了。]
“哦?”听罢翡翠的话,杨夫人拨开坐帐珠帘,沉声道,“你道她是何意?”
“依我看,”翡翠低头垂目地说,“许是十三娘惹了桩祸事,提心吊胆着,想要讨好娘子。”
杨夫人嗤笑一声,手伸回去,珠帘“啪啪”几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连讨好都不会,这府中谁不知我笃信佛教,巴巴地去道观请劳什子膏药,真真是病急乱投医。”
“毕竟她还是个孩子,”翡翠这话从嘴里不知不觉溜出来,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砰”一声跪在地上,“翡翠失言了。”
杨夫人叹了口气,心如槁木般道,“孩子,我的四郎,也是个孩子啊。”
“算了,”她轻轻的话透过珠帘传来,“你便陪她去一趟吧。”
[最重要的是,]骗子总结道,[树立你的形象,真诚,无害,有点蠢,加上“我是为你好”,只要不断深化这个形象,骗人会轻松很多。]
崔清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果然,一个小时过去,黄鹂来院中报信,道是翡翠应允了,已叫人去备马车。
莱尔先生说会让她大摇大摆地出去,她果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至于能否大摇大摆地走回来……
她看了看窗外的日头。
第32章 咸宜观
待崔清带着墨香到府门前, 已是午后三点半,算算正好, 翡翠与她们在马车上会和, 这辆马车比她去大兴善寺坐的那一架宽大得多,足以坐上三个人,墨香随她坐在一侧,翡翠坐另一侧。
等三人都坐稳了,车夫轻甩马鞭, 车轮轱辘轱辘转动, 咸宜观就在她们所居住的亲仁坊内,不到两公里, 十多分钟后,崔清掀开车帘, 因是公务员下班时间,坊内骑马归来之人络绎不绝,她远远望见道观高挑上翘的青黑色屋檐,依稀能听见玉片在风里碰撞的叮叮当当。
就是这个时候, 崔清深吸口气,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翡翠, 我好像看到三伯娘了。”
“哦?”翡翠应了一声,脸上并无疑色, 似乎三嫂此时出门在府里是个公开的秘密。
“等等, ”她惊讶地叫了一声, 望着街上莫须有的“三嫂”道,“三伯娘似乎跟上了一对夫妇,颇有些气势汹汹。”
“什么?”翡翠忙问,“你是说真的?”
崔清立刻推脱道,“我不敢确定,许是看错了也不一定,啊,他们拐过弯不见了。”
她这么一说,翡翠愈发着急起来,“你可看到他们往哪去了?”
“看方向,是往东边走,”咸宜观在北边。
翡翠一双秀眉紧蹙,崔清再浇一桶油道,“说来奇怪,那妇人头上珠钗,竟像是官造的,阳光底下闪得耀眼,我一眼就看住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再往前一瞅,“哎呀,快到了。”
“十三娘子,我突然想起府中有事尚未交代,得赶紧回去一趟,”翡翠越发焦急,语速极快,“娘子可否在观中略等一等,我去去便归。”
崔清自是点头答应,翡翠叫停马车,直往东边巷子里走,墨香才道,“翡翠姐姐今日真是怪哉。”
马车重新上路,崔清抿唇一笑,“可不是嘛。”
Mr. Liar能在短短三天内推测出三郎在外有人,这府中人与三嫂接触如此之久,岂会不知呢?三嫂在她丈夫下班之时出门堵人,若三郎一个不好,早露馅了,男人的心思没那么精细,他能瞒得滴水不漏,势必府内有人帮忙,崔清不过试探一番,若此计不成,还有第二套方案。
没到五分钟,马车缓缓停在咸宜观前,她带着墨香登上数十阶石梯,踏入巍峨的山门,穿过白石刻字牌坊,这座道观看似与寺庙相差无几,正中一座宽大古朴的玉皇殿,殿前立着一座香炉,白玉栏杆顺着石阶斜下,衬得粉红桃花开得正艳。
崔清入殿烧了三根香,拜三拜,据说那善配膏药的女观居于后面的吕祖殿中,她一路进去,经过三四座殿堂,往左拐,总算见到吕祖殿的黑漆木字牌匾,三扇红漆直棂门两边挂着同样质地的一副对联。
正中一座吕祖像,殿中,十七娘起身款款而来,生硬地惊喜道,“十三娘!你也在这。”
“十七娘,”崔清将三根点燃发烫的香插入满是香灰的香炉,浓烈的檀香袅袅散开,她转头朝十七娘微一福礼,“你也来求膏药吗?”
“听闻玄灵女观膏药最为灵验,恰巧今日逛完东市经过,故来求几贴,好孝敬阿娘耶耶。”十七娘回了一礼,笑盈盈道,“我带得多了,不如匀些与你,可好?”
“哪有让妹妹出钱的理,”崔清吩咐身边的墨香道,“墨香,你且去选几副,我与十七娘附近走走。”
两位娘子素日交好,墨香不疑有他,直接应了声是。
十七娘顺手挽住崔清的胳膊,亲亲密密地朝后殿走去,她的丫头自觉地退避两三步。
关于县主之死,有临淄王与歧王施压,大理寺一接过案子,就立刻开展调查,卢七郎因前期受不良帅之托跟进此案,加上素有才名,被允许从旁协助,十七娘的消息绝大部分都是从卢表兄处听来的。
局里有人真好,崔清感慨了一声,越发仔细听她说起案情。
大理寺先从县主的贴身丫头着手,问清是谁带县主去的房间,但丫头们都一致表示,是县主自己要求去的,因为歧王与临淄王兄弟情深,宜春县主常来歧王府做客,熟门熟路,她偏爱住在那间房,阖府上下都知道。
如果王府上上下下外加进出歧王府后院之人逐个排查,以大理寺的人手,估计要过个三五年才能查得清楚,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任何想要对县主下手之人,事先稍微调查一下便知,并不难打听。
其次,县主虽满身鲜血,连进屋的丫头都踩了一脚血迹,然而死因并非利器刺杀,而是以窗帘的系带勒死,与雪奴死法相同,皆为窒息身亡。凶手特地在她脖颈上砍出一条伤口,血迹喷得到处皆是,却被卢七郎一眼看穿,盖因生前大动脉的血迹喷射得更高、更多,而县主房间窗户、天花板皆无血点,仵作细细验尸,方承认确实为死后再刺,凶器为临淄王赐予县主防身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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