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一直传到了花厅里面。
朗华听见那追逐的声音,心放下了一半,没来的时间,他还害怕南瑗会不习惯。
看来还是他多虑了。
——
同样也是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顾红梅和顾歆儿好不容易回到了天京,比沈南瑗晚到了两天。
母女俩相偎依上了张将军派来接人的汽车,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
泷城这一趟,也算是给母女俩长了长见识。
那傻子杜聿航,谁又能想到,他并不傻。
也就只有杜督军才会高兴的没了判断,还真的相信他一时生气,就给气好了的说辞。
只是杜家两代,一代比一代强。龙生龙,怎可能生个老鼠,只把顾红梅惊得是什么心思都不敢揣摩,每日都惴惴不安。
可以说现在的泷城形势瞬息万变,督军的态度暧昧不明,这让原先只是因为二少局势明朗投靠二少的人开始摇摆不定,有人坚持就有人踌躇,总之,墙头草丛生。
也得亏了这个,她们母女才能钻了个空子,回到天京。
其实顾歆儿是不想回来的,只不过那杜聿航不肯上她的钩,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迅速做出决定。
而这时候,杜夫人死都不愿意杜聿航娶她了。各种的缘由,估计也懒得去一一猜测了。
只趁着这时机,就赶紧买了火车票回来。
顾红梅害怕自己走了这么些时日,张将军便对她冷淡了下来,临走临走,还从杜督军那里偷了份军需库的储备统计文件。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也不算空手而回。
回了母女俩住的大宅。
顾红梅收拾好了自己,就拨通了张将军办公室的电话。
“将军,是我!”顾氏的发嗲音,一般的女人是学不到精髓的。“将军,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是泷城的军需库!”
就连顾歆儿,顾红梅也没有这么教。
她的女儿,要做一朵清清白白的出水芙蓉花。
可不能像她这般,成了别人的外室,说起来风光,可实际情况只有自己才知晓。
张将军一听,果然很感兴趣。
他沉声道:“我今日在千月门请人跳舞,你也过来吧!”
“好的,将军。”
作为一名合格的外室,自然要具备随叫随到的优良品德。
顾红梅同顾歆儿说了一声,拾缀得精致艳丽,便出门去了。
千月门是天京最大的歌舞厅,入了夜,华灯溢彩,最是繁华热闹景象。门厅外,来的都是政府要员,无疑都是冲着张将军来的。
“老徐,今天尽情喝,尽情玩,下了班了就不要这么拘谨了。”
“王长官,虎父无犬子啊!令郎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好本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哪里,哪里,将军过奖了。”
作为主场人的张将军在副官陪同下招呼众人,台上是千月门的台柱子百灵小姐,歌声动听,仿佛是百灵鸟,清脆悦耳。
而在她身后,舞女们穿着高叉到腿根的旗袍卖力跳着,扇面金粉,舞动时扑簌簌落下,尽显奢华迷醉。
气氛也一点都不落冷。
直到有人匆匆从门口进来奔到了张将军身边,耳语了几句。
张将军爽朗一笑,当即阔步走向大门口。
千月门里的众人也不由翘首以盼,私下揣测,能叫张将军亲自去迎接的来人是何身份?
随即来人就和张将军一道进了千月门。
男人年近半百,一身新式唐装,是马褂结合西式剪裁改良而来,身边跟着个年轻人,同张将军一路说说笑笑,
千月门里近半数的官员都站了起来,天京无人不识龙家龙二爷,甚至说,这里头还有不少官员是龙家老太爷的门生。
龙家在天京举足轻重,那是前朝的事情。近来萧条了许多,富不过三代是个俗语,盛极必衰也是这个理儿。但这对龙家来说,式微也是过去式了。
就是这位龙二爷凭着精准独到的眼光,煤油生意远销海外,办银行,资助当年一腔热忱,却一筹莫展的孙委员长,在时局稳定创立天京政府后,被任命为行政院长,兼任财政部长,声名鹊起。
钱和权是最能让世人头脑发热的东西,而这人两样都占全了。
“也就是说,这个龙二爷是天京有权势里头最有钱的,有钱人里最有权的那个。”沈南瑗站在千月门外不远地方,朗逸行跟她碎碎叨叨了很多,她听完后,一句话就总结了。
朗逸行给绕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道:“妹妹可真聪明!”
“你们家和这个龙家什么仇?”沈南瑗挑了朗逸行下手,可谓是正正好。这家伙说要带自个出来见世面,孰料正好碰上龙二爷,那一身的仇恨值让人没法忽略。
“不共戴天……”朗逸行正要说,再看沈南瑗,“你个小毛孩子知道这些没啥用,走了走了,那边还等着我开场呢。”
“……”沈南瑗套话套了一半,倒也不恼,反正该直到的,她总能知道的。
这是朗逸行常被用来敷衍的话,如今用到了沈南瑗身上,原来这种压人一级的感觉这么好,难怪长辈们都爱用。
也就打心里喜欢和接受沈南瑗的存在。
他是家里老幺,底下有了个妹妹,这感觉还挺新鲜好玩的。
“快点,要赶不上了。”对于朗逸行来说,开场和压轴那都是最好玩的东西,不能错过。
沈南瑗对于朗家三少风风火火的性子,颇有些无奈,正要叮嘱银霜跟上,却发现银霜人不见了,顿时给吓一激灵。
“银霜呢?”
“啊,你说跟着你那丫鬟啊?”朗逸行皱眉想了想,“刚不还在这么,嗳,那是不是?”
朗逸行指的那地靠近千月门,银霜正和人推攘,沈南瑗眼尖,一下认出那些人是随龙二爷一块来被留在门外的。
“你什么人,干什么的?”
“龙、他叫龙二、是……”银霜像是失魂了似的,反复倒念了几次。
“二爷不是你这种人想见就能见的,唉不是,你这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沈南瑗上前一把拽回了银霜,刚好就让银霜躲开了男人的巴掌,“不好意思,小哥,我姐姐这儿有点不大正常,说话得罪别见怪,别见怪。”说着指了指脑袋,拉着浑浑噩噩的银霜迅速离开。
那些人的工作也就是负责安全。
并不会仔细追究。
沈南瑗把银霜拉去和朗逸行碰了面,进了旁边的兰魅坊。再看银霜浑身发颤极不对劲,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银霜……”还不等沈南瑗问,突然被银霜紧紧握住了胳膊。
“龙二、匣子。”
“啊?”
要问也问不到了,银霜说完那两个词儿就一脸煞白地昏了过去。
留下一头雾水的沈南瑗和朗逸行面面相觑。
“你这丫鬟什么毛病?不是被龙二始乱终弃吧?”
沈南瑗眼刀子飞了过去,“还不赶紧送人去医院!”
脑海里则飞速运转,龙二无疑指的是龙二爷,便是银霜受刺激的由头,那匣子…难不成说的是她手里的黑匣子?
圣马力医院。
天蒙蒙亮,一夜过去了。
银霜醒过来时,看到床沿趴着睡的少女,一只手枕着脑袋,一只手则紧紧抓握着她的手。
“没事,没事……”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小姐。”她轻轻唤了一声。
沈南瑗惊醒,有些茫然地看向银霜,眼底渐渐恢复清明。“银霜,你醒了啊。”
“小姐,我怎么……进医院了?”银霜看着四周一片白,纳闷问。
沈南瑗仔细打量她,见她一脸茫然,问:“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没印象了?”
银霜疑惑不解,盯着她看。
沈南瑗想起了医生说过的话,说这是病患受刺激过后的应激反应,情绪浮动过大。
短暂的记忆触点都会引起这样的反应,有助于恢复记忆,但也不是绝对能恢复。
“昨天,我们见到龙二爷,你反应很大还晕了过去。他跟你是什么关系?”沈南瑗问。
她的手是被银霜抓过去的,一整夜都抓得死死的,是畏惧。
银霜再听到那名字,情绪仍然是紧张,但似乎有过了缓冲,并没有像昨个晚上那样失控,而是痛苦抱住脑袋,“那名字,让我很害怕,也很愤怒,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感觉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沈南瑗一怔,对那件东西持保留态度。
“是什么样的东西?”
银霜抬起了脸,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却是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才道,“我……想不起来。”
好像有什么人,随着那样东西一起消失了。
她在梦里伸手去抓,抓到了一只温暖的手,现在看来应该是沈南瑗的。
可自己错把她当成了谁?
银霜的情绪不大对劲,医生说她不能再受过度刺激,会对她的精神造成影响。
沈南瑗也明白这件事大约是急不来,手里的匣子从泷城跟着自己来到天京,也不在乎多捂这一刻。
相反看起来,还似乎有了一丝进展。
现在她终于相信杜聿霖的话了,那个东西到底有多少人想要!
——
沈南瑗把银霜接回了家。
遵医嘱吧,就是暂时不可以提起任何刺激她的话。
沈南瑗便按捺下了想要拿出黑匣子给她看看的心思,心里想着,还是等她稳定一些再说这些好了。
这前前后后一算,她已经来到天京半月余了。
走前说好了,一到地方安顿下来,就往NY打个电话,报平安。
沈南瑗问了管家家里的电话号码,抄在了小本本上,这才拨通了NY的电话。
今日是周末,她原还想着,吴娉婷和匡珍珠都会在店里。
谁知竟只有吴娉婷自己在。
“珍珠姐呢?”大概和吴娉婷聊了一下自己的现状,沈南瑗随口问道。
“她啊!”吴娉婷酸酸地道:“一门心思嫁人呢!”
停顿了一下,吴娉婷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道:“你是因为不想结婚才要跑去天京的,她倒好,现在是一门心思的想嫁到天京。明明是三个人的店面,现在成我自己的了。哎,害得我现在也想,要不要去天京读大学!就把店铺交给芳姐打理算了。”
李氏的闺名,单字芳。
沈南瑗愣怔了片刻,呵呵笑了起来:“那敢情好,咱们三个又能在一处了。”
“切!两个麻烦精!”吴娉婷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认真说起来,沈南瑗走了之后,还真是挺没有意思的。
匡珍珠这又一走,吴娉婷的心里空落落的。
她可不是说笑,她爸本来说要送她出国留学,她妈舍不得她吃苦。
天京有一所女子大学,倒是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考的上。
吴娉婷又和沈南瑗说了说泷城最近发生的事情,她的消息来源多半是从她爸那里。
就是青帮和白虎帮又干了起来,原本弱势的白虎帮,居然很快就扩张了势力,不说能够压制青帮吧,至少是又成了以前那种各顶半边天的状态了。
吴娉婷啧了两声,“哼,这都是男人的错,世界上要没有男人的话,是绝对不会有战争的。”
沈南瑗不知晓这个该怎么说,她有些担心裴天成,嘱咐了吴娉婷让人将她的联系方式,给送到南焦路三号,给一个叫裴小玉的女人。
吴娉婷也没问她那是谁,倒是满口答应下来了。
回头还不忘告诉她匡珍珠是哪天的车票,让沈南瑗及早准备,好去车站吓匡珍珠一跳。
这通电话打了快半个小时了。
管家在她的跟前,来回过了三次。
沈南瑗这才挂了线。
要说这各人有各人的机遇,匡珍珠的美人哥哥她算是听吴娉婷说起过,童年偶遇,久别重逢,难怪叫她一头扎了进去,至于会发展个什么样,这就无法预料了。
不过,匡珍珠要来的消息,还是让沈南瑗有些振奋。
她让银霜拿来了日历,在下月三号画了个圈圈,那是匡珍珠抵达天京的日子。
算一算时间,也就剩五天。
想想来了天京这段时日,拢共出去两趟,等匡珍珠来了就有伴儿了。
沈南瑗心里想的是,等参加完匡珍珠的婚礼再走,合着也就是在五六月份的时候,也能多陪舅舅几个月,兴许还能等到事情尘埃落定。
至于事情,太多了,龙家的,银霜的,兴许还有泷城的……
这天早上,沈南瑗吃到了地道的泷城早餐。
一颗颗裹着面糊的香椿在油锅里高温炸过,变成一条条金黄灿烂的小鱼儿。而吃香椿图的就是那一股鲜浓独特的香气,裹上面糊一炸,香气被油温迅速逼出,包裹在鼓起来的面皮气囊里,吃起来独具香气,外酥里嫩。
沈南瑗眼睛亮闪闪地看向了旁边侍候的管家,“王叔,不用拘谨,一块坐下来吃罢。”
“不了,不了,小姐,我们都一早吃过了。”王管家心里熨帖,又顿了一下说道,“四爷前阵子就在物色泷城那边的本地厨子,一直担心小姐您吃不习惯。”
沈南瑗心底触动,朗华对她的照顾当真是细致入微的,然后就听到了管家一声叹息。
“王叔,怎么了?”
“回小姐,我是担心四爷,听阿武说,四爷又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唉……”
沈南瑗当即就皱起了眉头,朗华从不在她面前露难色,即便在忙,隔三差五还是会过来一块吃顿饭,她也觉察到异样,倒不知事情已经严重成那样子。
午时还不到,沈南瑗就拎着一食盒带着银霜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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