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瑗翻了下白眼,极其无语。
杜聿霖并不关注手术室里的情况, 就像是里面人的生死跟他根本毫无关系,“所以我觉得前面的步骤可以省略,我让人送你先回家。”
冷血残酷,本来就是杜聿霖的本性。但沈南瑗站在过道里, 寒意仿佛从冰冷瓷砖的接触面涌向全身,几不可见地打了个寒颤, “我想等她醒。”
至少确认过,她没有性命之忧。
虽然杜聿霖觉得那些步骤该省,但作为意外误伤到人的沈南瑗无法做到那样冷酷。
最后,女人被医生推出了手术室,转入看护病房。
“子弹被取出来,并没有伤到要害,出血也被及时止住,病人身上有多处挫伤,惊吓过度,这是造成她昏迷不醒的缘故。”医生如是说道。
沈南瑗陪着一道进的病房。
同时也听到了医生的话,以及江潮在她进去之前问医生的,“像意外坠崖?没有别的例如肢体冲突留下的痕迹?”
“看起来不大想,倒是皮肤表面有很多次拉伤。”
跑马场场地空旷,女人衣着普通,意外闯入,本身就十分可疑。
但医生证实,偏向于前者的意外坠落。
因为没有打斗痕迹。
沈南瑗于心不安。
坐在床边陪护看,唯一庆幸的是,医生说没有大碍。
杜聿霖当然知道小猫儿是心善,只是还没触及到他不可容忍的范围,于是他纵容这份善良。
同时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
丝毫没有注意到杜聿霖看向自己目光变化的沈南瑗,其实是走神了。
因为女人的出场,让她不合时宜的联想到了曾霸占暑期档荧幕的神剧,‘小燕子’的出场方式。
但剧情一向只有狗血,和更狗血。
沈南瑗看着女人被擦去脏污后露出来的秀美脸蛋,陷入沉思……
医院里的时钟,钟摆指向了六点。
入秋后夜长。
沈南瑗枯坐在病房里一下午,杜聿霖也破天荒地陪着。
而江潮则成了善后的那个。
“从前有个细作,想潜入泷城——他死了。”
“从前有个细作,想从我手下窃取情报——他死在泷城城门那。”
“从前有个女细作……”
沈南瑗听着杜聿霖的恐怖唤醒术,嘴角抽搐,从第二个开始,她就觉得有些耳熟。
想到了两人见面之初,自己就被这人当成了细作。
虽然现在不知道这印象消除了没有,反正孽缘是这样盖特的。
一声微弱的呻|吟声,从床头那传过来。
沈南瑗当下一看,女人有醒转的迹象,连忙上前查看。
清醒过来的女人当即摆出了防御的格斗姿势,却因为牵扯到伤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苦不已。
“你还好吧?”沈南瑗看着伤口那一片被染红的纱布,替她疼似地倒抽口冷气,一边按了床头的按铃。
女人始终防备,“你是谁?”
再一看靠在墙边神情莫测的杜聿霖,慌张地就要拔掉身上束缚的针头,踉踉跄跄掉下来床,想往外逃,“救命——”
嘭——结果是重心不稳重重摔在了地上。
沈南瑗捂了下眼睛,由着她折腾了会儿,并不靠近,她又不傻,万一女人有伤人意图,她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我们互不相识,别激动。”沈南瑗道,“你闯了射击场,不小心被我打中,所以我们送你来医院,不过你貌似是,滚下山坡受了伤。记得吗?”
女人因为她的话陷入迟疑。
大概是杜聿霖周身气场太强,她又退了退,在沈南瑗和杜聿霖的中界点,选择离沈南瑗近了那么一点,但仍然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我……不记得。”
医生们很快涌入。
女人激动挣扎,被扎了一针小剂量的镇定剂,顿时安静了很多。
医生换纱布检测,很快就得出可能脑补淤血脑震荡的结论。
“一般女人,可没有那样的身手。”杜聿霖在医生们离开后,悠然开了口。
沈南瑗当然也发现了,需要四五个护士外带医生才能制服。
整个过程,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武功真的是能令人眼花缭乱的。
“人,我且好生让人照看着,时候不早,也该回家了。”
沈南瑗‘嗯’了一声,正要随杜聿霖出去,却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
“妹、妹妹——”饶是虚弱,可仍然能听清楚两个字念的是什么,让沈南瑗微微错愕。
连杜聿霖也停住了脚步,看过去的眼眸又深又沉。
沈南瑗指着自己问她,“你叫我?”
女人眼眶里泛起了水光,十分可怜无助,“妹妹,我饿……”
后来,不管沈南瑗怎么解释,那女人仿佛就是认定她是她好不容易找回的‘妹妹’,甚至拉着不肯松手。
杜聿霖只要靠近,那女人就摆出防御的架势,不顾自己,就跟杜聿霖在病房里动上了手。
然而女人似乎对于自己有这身本事也挺意外的,两人交锋打了个平手后,女人就害怕地龟缩在沈南瑗身边。
沈南瑗的眼却是亮了亮。
说来她自己也不信,但,为了逃跑,她连算命的摊子都光顾过。
算命的说,她命里有劫,需得贵人相助。而这贵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当时以为是裴天成,刚看着女人对抗杜聿霖的架势,电光火石,竟把她给代入了进去,心底生出一丝希冀苗头。
万一呢……
“这人我要了。”沈南瑗朝杜聿霖开口。
杜聿霖快给气笑了,“什么阿猫阿狗就往身边收,你晓得底细?我看她的失忆,一去了我的大牢,立马就能痊愈了。”
沈南瑗深怕杜聿霖乱来,情急之下,她拿出了木仓。
杜聿霖的眼睛一眯,心说还真是养不熟的小野猫,怎么为了个不认识的女人,‘又’拿木仓指着他。
再看向女人的眼睛,已经没了先前的嬉笑态度,而是像冰锥似的。
沈南瑗当即意识到杜聿霖此刻想法,这个变态要是真的生了气,今儿她和这个女人都没好果子吃。
而她原本,就没打算木仓口对杜聿霖。
她赶忙把木仓往女人的伤口那一杵,再往上移,顶在了她的太阳穴,“我不管你是真失忆了还是假失忆了,武功多好,都比不得我这木仓子快,你肩膀上的一木仓是我不小心打中的,我不希望你的脑袋最后会是我给崩的。”
“……”杜聿霖倏然沉默。意识到沈南瑗这是动真格的,在跟他认真地要人。
女人瑟缩了一记,像是不明白‘妹妹’为什么要拿木仓指着自己,她认得这东西,并且十足畏惧。
“怕……我怕……”
女人的身体都在发颤,看起来极为可怜。
沈南瑗与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对视了良久,才慢慢收了木仓。
如果是装的,那演技未免够捞个影后。
沈南瑗在心底想,但她仍是想赌一把。
向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再来,她身边确实缺个武力值爆表的。
沈南瑗一双美目清凌凌地看着杜聿霖,最后杜聿霖踢了下门板,大门敞开了去,便是同意了。
“江二爷那,就拜托了。”沈南瑗并非不懂,这人是在江潮的地盘冒出来的,总归要跟江潮有个说法。
杜聿霖哼应了一声,没多少好气。
沈南瑗却仍不放心杜聿霖的变态程度,怕一错眼,人就被悄无声息给弄死了。
于是她带上了女人。
杜聿霖挑眉。
沈南瑗心虚不敢看。
“你答应了的。”
杜聿霖失笑,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了个来回,到了最后倒像是无奈地妥协,还将两人送去沈公馆。
沈南瑗在路上同女人说起了沈家的情况,坐在前面开车的杜聿霖也算听了一耳朵。
“你以后就叫银霜吧。”沈南瑗看着外头飘落的细碎霜雪,顺口给她起了个名字。
银霜点了点头,看起来老实温顺,就像忘记了沈南瑗刚刚拿木仓指过自己似的。
为了迎合女人只认沈南瑗的记忆点。
沈南瑗简单说了自己目前的情况,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后娘不待见自己,亲爹想拿自己换前程,总之就是个虎狼环伺的局面。
银霜一听,踌躇地说:“那你为什么不跑?”
当然要跑!
沈南瑗瞥了一眼前面,挑了下眉,算是回应了。
前头的杜聿霖正经开车,冷冷嗤笑了声。
沈南瑗才道:“逃又能逃哪儿去,现在报纸上不是都说了,哪儿哪儿都不安稳,泷城在少帅的治理下已是难得的稳妥了。”
银霜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可很快自己就陷入了迷惘,抓了抓头发,很是困惑且难过。
沈南瑗一直留意她的神情变化,在离开之前,杜聿霖又给了她两匣子子弹,朝着路灯下的银霜努嘴。
“养鹰……可别让鹰啄眼了哦!”就像他这样。
——
“买来的丫鬟?”
沈家的众人叽叽咕咕。
看着那女人穿着一身脏旧的蓝布花袄子,文文弱弱,顶多不到二十的年纪。可不像从牙婆手里买的,倒更像是哪儿逃难来的。
沈南瑗接着说:“可不,银霜的命苦,她还有个后娘,瞧瞧她这一身的伤,都是爹死之后,后娘给打的。扛不住了才跑出来叫我撞上。”
苏氏听到这里,眼皮子一跳。
她可不就是个后娘。
苏氏沉住了气道:“瞧瞧这可怜的……花了多少钱啊?”
这么问话的时候,她故意看了看坐在沙发正当中的沈黎棠。
最近这家里,只有出项没什么进项,作为一家之主的沈黎棠,对钱财这件事,甚是在意。
沈南瑗怎会不知她的意图,淡淡地道:“哦,也没花多少钱,后妈嫌家里多管口饭,十块大洋就让人跟我走了!”
话音降落,不待苏氏再问,她就转换了话题,“哦爹,督军府的舞会礼服我已经选好了,珍珠姐这才大方,没要我钱。”
比起花了多少,沈黎棠果然最爱听这种省了多少钱的话。
他顿时忘记了眼前这个刚买来的丫头,这世道人可不值钱,尤其是这种,在他看来也就是个赔钱货,可能都还没有一件礼服贵。
他道:“离舞会还有几日,南瑗啊,你不准备去见一见大少吗?”
沈南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有反驳,无比乖巧地点了点头。
反正见还是不见,她说的算。
阳奉阴违这一套,她早就学会了。
给银霜和冬儿安排到了一间屋子里。
沈南瑗还特意嘱咐冬儿,“这几日你好生照料一下她。”
冬儿道:“三小姐真是烂好心,什么人都往家领。”
沈南瑗没好气地指了指她的脑门,“当初要不是三姨太烂好心,你指不定在哪儿呢!”
这话倒是真的,冬儿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了。
沈家不养闲人,第二日,苏氏就让管家给银霜派了活计。
想也知道,家里也没什么用的上力气的活。
可派给银霜的偏偏都是力气活,像打水啊,提菜啊这种。
冬儿昨日看过银霜肩膀上的伤,她说是打的,可看那出血的程度,纱布的底下八成是有个洞。
到底是什么伤的,不言而喻。
只不过,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法不听管家的话。
冬儿很快就做完了自己的活计,趁着管家一不注意的时间,偷偷地帮银霜。嘴硬心软的典范。
银霜正在院子后面的深井旁,洗衣裳。
她一只胳膊使不上力,一只手又拧不干净水。
正叹气间,一双手伸了过来,道:“我拧,你晒!”
“谢谢你冬儿。”银霜倒是由衷地道。
“客气啥!”冬儿利索地说:“三小姐说过了,让我看着你。”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冬儿觉得自己口出有误,又说:“是看着帮你,省得你刚来不适应。”
银霜点了点头。
有了冬儿的帮衬,银霜很快就做完了管家吩咐的活计。
管家去跟苏氏汇报,苏氏因着没有拿住什么过错,脸色漆黑。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要和沈南瑷唱对台戏,银霜来的第二天,苏氏也买来了一个佣人。
年纪比较大,看起来有三十多岁,苏氏唤她严三娘。
厨房的帮佣因着薛氏管家时做了墙头草,苏氏辞退了两个,严三娘一来就顶了厨房的空缺。
沈黎棠外出回转。
严三娘正在厨房门口,弯着腰翘着臀捡豆子。
这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有些已经生了虫,她挑出来那些好的,准备做红豆沙。
沈黎棠也算是阅女无数,只一眼就发现这人他原先没有见过。
瞧瞧这身段,竟比家里最性感的薛氏还要丰腴上几分。
沈黎棠清了清嗓子问:“怎么,家里又来佣人了?”
苏氏闻言过来,笑着说:“老爷厨上的佣人手脚不干净,我给辞退了,这是咱家新请来的厨上帮佣严三娘。”
严三娘站直了身子,叫了声“老爷,我去忙了”,矜持地冲沈黎棠福一福身,转身进了厨房。
沈黎棠站在原地,许久都没回过神。
自然错过了苏氏眼底闪过的那一丝讥讽。
若是一年前,苏氏没准儿还会吃吃那飞醋,可是如今,她看沈黎棠,就如看见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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