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陶令微愣,一时不解。
“你曾言,她打小便致力于逃脱望岐山,整整跑了十次。我瞧着她的性子,倒像那自由的风,不是轻易被束缚的女子。对她,你当如何?”
陶令不由得莞尔,只那笑意绽在脸上,看得夏泽之如见鬼一般仍不大习惯。
往日他是鬼,见不得阳光。现下他笑起来的样子,若如那一丝狡黠,倒像一朵向日葵了。
他轻飘飘应声:“放心,她比你聪明,知道现在要巴着我不能放手,否则不定就落在谁手里性命堪忧了。”
夏泽之摸摸鼻子,轻叹一口气:“也不知是谁说,要那小姑娘多受些苦,便能知晓你望岐山的珍贵。怎的她要嫁人你便不许了?”
陶令的脸色凉了几分:“我允她受苦,但不允她被人折辱。”
“嫁人便是折辱?”夏泽之下意识反问。
“楚玉珩并非她心甘情愿所嫁。”
夏泽之丝毫不觉他这番却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继续道:“若有一人是她心之所系心甘情愿呢?”
陶令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会有这人?”
当然会啊!
夏泽之心中呐喊着,却不再敢这般说。他只怕再多说一句,陶令真能扭了他的脖子。
入夜。
夙夜楼灯火通明,这一夜的客人明显比往常多了许多,这是夏泽之不在的夜里素未有过的景况。苏夭夭趴在栏杆往下看,竟还能瞧见几个女扮男装的俏佳人。至于那些男子,除了偶尔几个能够入眼的公子哥,大多是不入流的猥琐之徒。
苏夭夭蹙着眉折回身:“师兄,你真要下去?”
陶令看向她,她才吞吞吐吐道:“可这……这般情形,实在是像……像等着青楼里的花魁现身一般。”那些话本子里可都是这般写的,人潮熙攘,鲜妍绚丽,不过是等着那个压轴的女子出场。
而夏泽之的夙夜楼虽说清雅些,但本质仍是一样的。这时师兄现身,实在令人唏嘘。
陶令被她逗得立时笑起,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若我是花魁,你是何人?”
脸颊并未有一丝疼痛,但她仍是咕哝着嘴,骄横的扬着下颌:“我是你养的小狐狸。”
陶令扬唇,眉眼里皆是笑意:“那小狐狸便随我一起下去吧!”
苏夭夭愣了片刻,仍是张开手挡在他身前:“不行。”
陶令索性顿住步子,听她给他的解释。
“我们今天刚解决了楚玉珩那帮人,我担心今晚会出别的事。况且下面人太多,我担心……”
“夭夭,”陶令温声打断她,宽慰道,“放心,一场有规模有组织有胜算的刺杀,是需要时间来安排的。今晚无事。”
苏夭夭这才放下心,随他一道下去。
然她即便是入了王城便知晓师兄的容颜算得上是举世无双,但这时瞧见了众人目瞪口呆满场寂静的反应,还是陡地生出些许自豪感来。
直至往后数年,王城内都流传着那个手执玉萧的公子,是怎样的形容。
纯净无暇的白衣,负手而来,端端像极了画里走来的男子。
他薄唇微抿,唇线平直冰冷,偏那一双瑞凤眼眼尾微扬,勾得是摄人心魄的弧。
最动人的却是那寒凉没有一丝温情的气度,是累世冰雪的严寒。可他微微颔首,唇角微勾,端的是想让你不顾一切成为他眼底最独特的笑意。
数年后,还有人在议论:“那可是一个魔鬼啊,闻说是杀人不计其数,怎长了那样一张惊世的容颜?”
苏夭夭自也没被落下,她虽未完全长开,模样略显少女的稚嫩,却还是引了不少贪婪的目光。
陶令眸眼微眯,唇角笑意仍在,心思却是顷刻沉底。然不及盘算,便是左耳微动,人群唏嘘声下,有不易察觉的异物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来,正是猝不及防。
第10章
陶令扬起玉萧,正正是挡在眼前,遮住了那根飞针。只飞针来的方向,早已没了人影。
苏夭夭在他身旁尚未有所知觉,倒是众人被他袖摆扬起姿态翩然的模样惊得再次寂静无声。
陶令索性趁着这时寂静,扬声道:“往昔之事,皆流言肆意。今日起,我陶令便是这夙夜楼的主人,日后夙夜楼的生意还请在座诸位多加照拂。”
“好说好说!”
“那是自然!”
人群中自是不停地应和之声,微微减弱之时,陶令方才嗓音深沉道:“但,如有人生了杀意,陶某也自当奉陪。”说着,已是扬了玉萧,任那针飞扬至一侧的柱子上。众人微微唏嘘几声,却是瞧着陶令这张脸没几个真正放在心上。至于个中高手,自是瞧清了那针以多块的速度和力道没入那根脊梁柱内。
苏夭夭心思不安的立在陶令身侧,自打被困顿了那几日之后,她的性子略有些收敛,胆气竟也弱了些,总怕还有寻衅滋事之人,更担心楚玉珩卷土重来。
她正走神,忽的被人扯了扯袖子,陶令垂首凝着她:“我们回去吧!”
“嗯!”苏夭夭慌忙点头,回了房间心思才算安定些。
她在内室安眠,陶令在外间守着她,苏夭夭这一晚才算正经睡了个好觉。
半夜的时候觉得冷风微凉,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她的身子不耐寒,即便是在望岐山十年,被迫熟稔,却还是更喜欢待在这温软的锦被下,觉得身心适意。
“十六……”她迷迷糊糊的唤着,“我渴……”
陶令在外间难得得了闲心,凑着月光瞧她往日爱看的那些话本子,还未曾瞧出几分趣味来,便听见她的呢喃,遂站起身为她倒了杯茶。
“来,夭夭。”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扶着她的后脑略微扬起些,瞧见她下意识张开了嘴,到底是指尖施力,让那茶水温热些,这才送到她的唇边。
苏夭夭仍紧闭着眼,手指揪着锦被。然陶令将一将她放下,她立时又是咕哝:“十六,我冷。”
陶令身形一滞,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浅笑道:“我还是叫十六来伺候你,这般折腾,我可是整夜都不必合眼了。”言罢,到底是着人又拿了条温软厚实的锦被来,仔细的为她盖上,也不管她是否在他离去后,悄然的翻了个身,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天将亮时,陶令终于丢了手边的册子,果真是半点瞧不出趣味来。
“出来吧!”他突地凝着窗帷的方向,嗓音低沉道。
下一刻,果真从窗外跳进来一个黑衣女子,她取下面纱,正是先前劫了苏夭夭的那个容颜出众的女子。
她长久地凝视着那个端坐的男子,他的面容并未因她的到来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他明知她就在外面,仍任寒风吹了她一宿,方才出了声。
“我听人说,你出现在王城。原本我还不信,现下看来,你确实是要违背你的誓言了。”
“不知公主驾临,所为何事?”陶令眉眼微垂,一眼未曾放在她身上。
被唤做“公主”的女子本是满目柔情,这时陡地生出浓郁的苦涩来:“你叫她夭夭,唤我‘公主’。”她在月下站着,身影修长,凌厉的面目竟只显得悲哀,“你可知,这些年我不止一次的盼望着,我才是那个被父王当作棋子的女儿,也不要被他养在王宫里,十余年不见天日。”
十余年不见天日?
她明明只差同楚玉珩一般,十余年皆在山下候着。
陶令懒得同她计较,只清冷应声:“你是楚瑾最宠爱的女儿,是尊贵的公主。如他知晓今夜你出现在夙夜楼,不知该做何感想?”
她身形猛地一怔,是!她确然是父王最宠爱的女儿,不然,怎会容她到了二十余岁仍不出嫁?可这份宠爱,却成了她与陶令最大的隔阂。
“陶令……”她猛地前进些,就要碰到他的手腕,却又被那股寒气生生的逼开,“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能放下?”
陶令冷冷的睨她一眼:“公主,我已然容你伤她一次,便是断了往昔。日后,即为陌路。”再者,若非念了一丝往日旧相识的情分,当日他便不会留下她的性命。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公主公主!公主!我叫凤宁,你原来都是叫我凤宁的。”她嘶吼着,全然没了一丝公主应有的仪态,“你说我伤了她,我何曾伤了她?我不过泼了她一盆冷水而已,她却是伤了我的心肺,要我半月下不了床。陶令!你怎能凉薄至此?我等了你整整十年,你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却还要责怪我浇了她一盆冷水。莫说冷水,便是我要了她的性命,那也是她罪有应得!”
她言辞间愈发狠厉,陶令猛地站起身,玉萧直抵她的脖颈。他冰冷的眸子放出逼人的杀意:“楚凤宁,我最后警告你,走!”
楚凤宁是知道他的性情的,知道他的手段,但她不能走,今日走了,便是再回不了头。她在他的玉萧下,软软的摊在地上,收了那一身戾气后,模样哀怜绝望:“陶令,我不过想要一个解释罢了,你非要我死吗?”
陶令微微一怔,遂收了玉萧,唇边却是勾起一抹讥讽之色:“当日之事,如夭夭不能自保,你会让她活着?”
楚凤宁果然没了声音,顿了顿,方才仰起脸满眼衷情道:“陶令,我此来仅有一件事,你务必应允我。”
然陶令未有一丝反应,她只好继续道:“离开王城。当日你对天立下誓言,如再入王城半步,必会死无葬身之地。即便你我不能在一起,我也盼你能好好地活着。”
陶令轻哼:“天若听得见这誓言,怎会要你父亲做了王?”
楚凤宁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誓言一说她自己也不确信,不过是担忧父王对付他,盼望他平安罢了。
熟料里间突然传来一声哼唧,那声音微弱,寻常人自是听不见,但她与陶令却是听得清晰。
苏夭夭一早被吵醒,这时委实是听不下去了,不由得哼唧:“说得好似你原本能与师兄在一起一般。”她瞧来的话本子不多,但望岐山殿内的书却是瞧完了,不论是诗词还是史书,或是人物小传,但凡提及男女一事,总要一个两厢情愿,佳人才子俱是心意相通才是。师兄如此厌弃她,她还这般没完没了,委实令人厌烦。
楚凤宁猛地起身,就要向里间冲去,到底是生生顿住步子,一眨不眨的凝着陶令:“你可知,你待她越好,她便越是招人嫉恨。”
“那又如何?世事本无常,我自护她周全。”
第11章
苏夭夭正经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时,已是正午时分。
她将一下床,便有一个身穿青色衣裳的女子将她的外衣送了过来。“十六?”苏夭夭颇是惊异的看着她,“你这么快就来了?”
青衣女子的面色如那望岐山一般清冷淡漠,只微微点了点头道:“公子不放心您。”
苏夭夭接过她手中的外衣穿上,目光掠过她脚上的绣鞋之时,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狡黠:“十六啊,那日那个浪荡公子你如何处理了?”
大抵是太过笃定不会被人拆穿,十六立时便应了声:“奴婢不懂小姐在说什么。”
苏夭夭遂转过身拍拍她的肩膀,仍是无谓的笑道:“说,当时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那么听话的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十六脸上到底是泛了囧色:“不知小姐是怎样看出来的?”她自认没有破绽,易容过后还戴了面纱,就连声音也是伪装过。
苏夭夭在梳妆台前坐下,一面任由十六为她梳妆,一面了然轻笑:“你这双绣鞋和那日穿得极是相似,多半是你在一间铺子同时买的。”
“仅仅如此?”十六微微拧眉。
苏夭夭微微叹口气:“当然不是,不过是我知道了在这个王城,那么多人想要我死,只有师兄想要我好好活着。那个时候能来提醒的自是我们望岐山的人。”而师兄,确然也是为了她方才那么早便来了王城。
甚至,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十六微微垂眸,不一会儿便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眉目清淡如水,胭脂用得也极是浅淡。
“师兄呢?”苏夭夭捧着温热的茶杯,一面问她。
“公子一夜未眠,这时在隔间睡了。”
一夜未眠哪!苏夭夭扁了扁嘴,都怪那个楚凤宁,委实是不讨人欢喜。好在她还有那么一分自觉,没叨扰太久。
“对了十六,你可知这天下最懂得用毒的人是谁?”山上的书房内确有不少医书,她也曾翻看过,但不曾细致的学习,因而大多皆是一知半解,不能通透。这才这一下山便中了楚玉珩的毒,被他钳制。
十六原比苏夭夭年长几岁,但也是打小在山上长大,所知所闻也不过是听更年长的姐姐所说,因而正经思索了片刻方才不确切道:“奴婢只听说,江南好似有位黎先生,人称医仙。奴婢想,大概会用药的多半也都会用毒。至于真正用毒手段好的,奴婢便不知道了。”
“江南……”苏夭夭深知她现在不宜独自出行,只得退而求其次,“那你便替我将这王城最好的大夫请来。”
“这……”十六略迟疑了会儿,“奴婢认为恐有不妥。”
“嗯?”
“公子昨夜方才宣布在这夙夜楼住下,今日便有王城的大夫进了门,奴婢是怕……”
“对对对!”苏夭夭连连点头,“是我考虑不周。那便暂时搁置吧,往后再说。”师兄同她的身份,本就易招惹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若是再有大夫上门,等同于告诉那些人是师兄身子不适,更是给了他们胆量上门找事。
“是。”十六应下。
然而隔间的陶令心思不稳,便没有苏夭夭这般好眠。虽是睡下了,但也不过两个时辰,便迷迷糊糊听见了长鞭摔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附带着的,还有那尖利的叫声,瞬时便将他带入混沌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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