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见状,歪着脑袋道:“诗音姐姐觉得开心的话,我过几日再来李园寻你,带你一道出来玩。”
林诗音一听是过几日再来寻,当下明白了:“容妹不随我回去了?”
江容点头:“我得去看一看我那个病人,看完直接回神侯府。”
此话一出,林诗音也不好再挽留,只得柔声嘱咐:“那你路上小心些。”
江容立刻指指自己背后的长戟,让她只管放心。
林诗音想想也是,连名震关东,还被李寻欢盛赞的神刀堂主都不是她容妹的对手,她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
之后她便上了马车,回李园去了。
江容站在街口望了会儿就收回了目光,转身准备往金风细雨楼去。
她记性好,走过一次的路便难以再忘,这会儿顺着汴河,在晚风中越行越快。
抵达金风细雨楼时,太阳刚好开始落山,染红了半边天空。
杨无邪亲自出来迎她,带她进了红楼,说苏梦枕正好刚议完事,正准备用晚膳呢。
江容立刻警惕起来:“……那我可得看看他打算吃点什么。”
杨无邪闻言,面上不知为何浮起了些笑意,但却没有多言,只加快脚步引她进楼。
进去之前,江容想的是,他们昨日才见过,苏梦枕应该不至于今日就不遵医嘱吧?
然而一进门,她就看到他桌上摆了大半他不能吃的菜!
江容差点没晕厥,直接越过杨无邪上前,气呼呼道:“苏楼主!”
苏梦枕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清澈,问:“江谷主为何这般生气?”
“你还好意思问?!”江容睁大了眼,“你看看你面前摆的都是什么,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哪个是你能吃的?!”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给江谷主准备的。”他敛着面上的笑意,却敛不住声音里的,“杨无邪说江谷主今日要来,我便命人按江谷主的口味备了这些。”
江容:“……”
苏梦枕继续:“都是那夜在神侯府,江谷主吃最多的几样。”
☆、20
苏梦枕这解释听上去无懈可击,但江容还是觉得不对。
“我是说了会来,可我又没说要来吃饭。”她警惕道,“你别想诓我。”
这回是杨无邪接口替苏梦枕解释的。
杨无邪微笑道:“楼主候了大半日没候到江谷主,猜江谷主或许晚些时候才来,所以吩咐人按江谷主的口味另外备了饭菜。”
“倘若江谷主还未用膳,那便正好;倘若已经用了,那也无妨,左右风雨楼里不止楼主一个。”
江容:“……”好吧,算他乖觉。
见她表情稍缓,苏梦枕终于再度出声,邀她坐下与自己一同用饭。
江容自觉方才失了面子,这会儿非常想扳回一局,便道:“苏楼主怎么知道我吃没吃?”
“江谷主进来时,额发是乱着的,显然在外头吹了不少风。”他语气清淡,又透着一股笃定,“也就是说,江谷主这趟来风雨楼,并未乘马车。”
“……”
“不论是神侯府还是李园,离风雨楼都不算近,不乘马车过来,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说到这里,他到底没忍住将眼底的笑意露到了面上,“而据我所知,这两处地方,都不会那么早开饭。”
江容服了,无法反驳之下,干脆依他所言入座,咳了一声道:“好吧,那我就多谢苏楼主这番周到的准备了。”
苏梦枕勾起唇角,说这是应该的,毕竟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帮他比较多。
江容怕他也会跟李寻欢似的一件事翻来覆去谢八百遍不觉得累,忙抬头义正辞严地表示,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她的爱好,他不用太放在心上。
苏梦枕作为京中一方势力之主,早习惯了碰上任何事都将其背后的利益关系计算清楚,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坐稳如今的位置。
这回江容愿意为他诊治,还说要负责到底,于情于理,都是个天大的人情。结果她却让他不用太放在心上,大有根本不要他还的意思。
像这样的话,苏梦枕这些年也听了不少,但几乎从未信过。
可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灵动明艳又气质出尘,偏偏注意力全在饭菜上的恶人谷主,他发现他竟找不到一个不信的理由。
她有远超寻常江湖人的家世和天赋,有身居天下第一的师父,甚至还有一个出身武林第一世家的青梅竹马,她若是想要什么,只需随便伸一伸手,便能轻松拿到,根本无需先施恩与人。
因此她为他诊治,还执着地表示会负责到底,大约就是她说的那样,是出于治病救人的爱好。
思及此处,苏梦枕不由得失笑。
另一边江容埋头吃了好一会儿,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也忍不住抬头回望了过去。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时,她一本正经道:“金风细雨楼的厨子手艺不错。”
苏梦枕闻言再度展颜,温声道:“江谷主喜欢就好。”
江容心想我是很喜欢啊,但你一直这么盯着我,让我怎么放开手脚吃啦!
她思忖片刻,一派真诚道:“所以你也赶紧趁热吃吧,吃完也差不多到药浴的时辰了。等你泡完,我再替你诊一诊脉。”
大夫发话,病人没有不从的道理,所以接下来的两刻钟里,两人各自低头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没多久,便有侍从过来禀告,说药桶已经备好,只等苏梦枕过去了。
“快去快去。”江容立刻挥手催促。
侍从们在金风细雨楼侍奉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敢这么对他们楼主说话,一时十分惊悚。
更惊悚的时候,苏梦枕对此毫无意见,甚至非常自然地应承了这句催促,迅速起身随他们去了。
他这一泡就是一个半时辰。
江容懒得动弹,就坐在他们吃饭的地方百无聊赖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种种陈设,最后在第三遍数天花板上花纹时撑着脸闭上了眼。
她平时作息固定,本不该困得这般早,但今日和林诗音在城中玩了大半天,又是逛街又是游河的,精神再兴奋,身体也难免疲惫。更不要说临近傍晚时,她还徒步跨过了大半个京城,这会儿吃饱喝足,又没其他事可干,倦意就全上来了。
苏梦枕照她要求泡完药浴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她手撑在那,闭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
再仔细一看又发现,她的手其实已经撑不太住了,恐怕再过片刻,就得直接一头撞桌上去。
苏梦枕见状,忙放轻动作走近去,在她脑袋滑下去的瞬间,抬手挡了一挡,没让她真的撞到桌上,而是枕住了他半个手掌。
也亏得他刚从药桶里出来,身上还维持着点汤水泡出的热意,否则按他平时的手温,大约在接住的那一刹就因为太凉而惊醒她了。
不过这么任她在这睡着也不是个事,稍作犹豫后,苏梦枕还是唤了她一声。
江容迷蒙之间,只听清了谷主二字,还以为自己回了恶人谷,嘟囔着回了句别吵,她睡觉呢,有事去东边找司马烟。
语毕她还动了动肩膀,大概是想“翻个身”继续睡。
可惜翻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一个舒服些的姿势,最后反而把自己翻醒了。
甫一睁眼,她就看到了立在自己身侧,眸光灿烂,眉头微皱,发尾还沾着水珠的青年。
江容:“!!!”等等,她刚睡着了吗?
许是她此刻的眼神和表情都太过好懂,下一刻苏梦枕便开了口。
“江谷主方才睡着了。”他说。
“呃……”江容有些尴尬,挺直腰板揉了揉眼,就把话题切到了他身上,“你泡完多久了?”
苏梦枕说他才刚出来,没多久。
她松了一口气,旋即朝他伸出手,意味不言自明。
苏梦枕配合地将腕搭上去,道:“劳烦江谷主了。”
江容听着这声,才惊觉自己醒过来之前迷迷糊糊之中听到的声音是他,不是什么出现在梦中的昆仑山恶人。
“哎,不然你还是换个称呼吧。”她说,“恶人谷主这个称号始于江湖谣传,我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太习惯。”
苏梦枕想了想,干脆依照李寻欢对她的称呼,唤了声容姑娘。
他声音清冽,似浸过初春方融的冰凉雪水,不算动听也不算温柔,却很是特别,一声容姑娘叫出来,令江容心神一晃,差点把注意力从他的脉象上移开。
所幸她差不多已问完了诊,结果令她倍感安慰。
她这个温养经脉的方子,算是开对了。
“好啦。”她松开手,“你等我这几日再给你开两副内服的药,配合着喝几个月试试。”
苏梦枕病了这么多年,自然清楚自己这一身病有多难治,可听她这么一说,又陡然生出了几分希望。
“好。”他听到自己如此开口,语气出奇柔和,“听容姑娘的。”
江容高兴了:“很好,这才是病人该有的态度!”
她生得好,安静睡着时恬然秀丽,清醒时皱眉眨眼又分外伶俐可人,举手投足之间,还真能看出几分“天下第一美男子”后人的风采。
于是看了片刻后,苏梦枕也微微抿了抿唇。
之后江容表示要回神侯府,他就吩咐人安排了马车,将她送上了车。
江容困意还在,整个人懒得厉害,便没有拒绝,谢过一句就钻了进去。
因为要拟内服药的方子,之后好几日,江容又恢复到了林诗音生辰到来前的状态,甚至比那时更夸张些。
神侯府众人见识过一次,倒不算太惊讶,只轮番劝过她几句,让她拟方试药之余,也要注意休息。
江容一一应下,但真的试至关键处时,难免又是一番废寝忘食。
最后还是过来寻她的林诗音发了话,才让她勉强收敛了些。
林诗音是跟李寻欢一道来的,后者受她托付,替她打探了京中不少宅院的消息,寻到一处地段环境皆好的府邸,觉得可以考虑,就过来问她的意见。
江容听完他的描述,亦觉十分不错,但看他一派欲言又止,忍不住挑眉道:“莫非李探花看过了,觉得有不顺心之处?”
李寻欢:“那倒没有,就是这么合适的地方,要买下来着实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江容摆手,她一点都不担心这个,“我哥别的不擅长,但他有两个优点,一是长得好,二是能挣,他这几年在江南生意好着呢。”
“原来如此。”李寻欢放心了,“那等容姑娘有空,我便带容姑娘亲自去那看上一看。”
江容点点头,余光瞥到一旁的林诗音,忽然多问了句:“对了,这地方离李园远不远?”
李寻欢先是一愣,而后才道:“不算远。”
“不远就好。”她笑起来,“若是太远就不考虑了,我可不想以后每次去寻诗音姐姐都要穿大半个京城,太不方便啦。”
林诗音被她说得心中一甜,道:“其实无妨,容妹若懒得跑,我来寻你便是了。”
江容立刻摆手:“那诗音姐姐多累呀,我会舍不得的。”
两人只隔了几日没见,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聊完此来正事,就一齐把李寻欢抛在了脑后,手挽手另外聊天去了,还约好了过两天去看房时再见。
之所以要过两天,是因为江容还没彻底定下开给苏梦枕内服的药方。
喝进肚子里的东西,她一丝一毫都不敢马虎,从那夜回来起,已斟酌了不下百次。
……
与此同时,皇城脚下的神通侯府里,曾被江容拒之谷外的方应看,也从自己的渠道得知了她要在京城买一座宅院的消息。
“是吗?”方应看把玩着手里的核桃,饶有兴致道,“她看上了何处?”
手下的人立刻躬身回话:“倘若不出意外,应当就是西十字街尾那处大宅了。”
方应看闻言,啧了一声,目光闪动片刻,不知究竟在想什么,末了指尖一动,捏碎掌中核桃,道:“吩咐下去,把边上与其相邻的几处都买下来。”
这吩咐听上去没头没尾,叫人十分摸不着头脑,更搞不清他的用意,但先前回话的那人却半句都没有多问,只继续弯腰且万般恭敬道:“是,侯爷。”
方应看坐在雕花的沉香木椅上,看着自己的属下应完出去,才展开掌心,在一片碎末中挑出完整的核桃肉扔进嘴里,而后缓缓地勾起唇角笑了。
☆、21
四月底的时候, 江容经过百般删改,总算把给苏梦枕内服的药方定了下来。
整理那些最终被弃用的方子时, 她还十分恍惚。
治病救人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她想, 尤其苏梦枕还是个格外难治的病人。
他不仅经脉孱弱, 还患着许多一般人不会同时患的病症。这些病症若是拆开来治, 那医术稍好一些的大夫都能轻松医治, 可它们偏偏在同一个人身上,根本无法拆开。
江容头一次给苏梦枕诊脉的时候,就曾经为这一点惊讶不已。
若非亲手探过他的脉门, 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能同时患这么多“互相矛盾”的病症还活着, 甚至习武执刀,练成了刀法大家。
因此,她给他开药的时候, 需要顾虑的地方格外多, 稍有不慎便不是治病救人,而是令他活得更难了。
江容当然不想他活得更难,所以尽管她这十几日反复删改愁掉了不少头发, 但还是坚持了下来。
诸葛神侯瞧在眼里, 忍不住跟自己三个徒儿感慨,说算是明白了他师父韦青青青为何会时隔多年破例再收一个徒弟。
“咦?师祖他老人家, 原是不打算再收徒的吗?”追命十分好奇。
“他没有明确说过,但我看得出来。”诸葛神侯道。
上一辈的事谈多了不合适,他说了两句打住, 追命三人便也没有多问,转而说起了江容忙完这事即将搬离神侯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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