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好,就算把死缠烂打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在旁人听来,也仿佛有几分道理。
至少方才被他英雄救美的歌姬听了,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江容把李师师放下后,决定吸取教训,直接不理这个越被她嫌弃越能来劲的神经病。
她松开手,径直迎上京城第一花魁的目光,道:“师师姑娘方才受惊了,好在没人出事。”
李师师立刻欠身道谢:“多亏了姑娘。”
对江容来说,在危急关头出手救个人不是什么难事,但她想不太通,这云台怎么就忽然倒了呢?还倒得这般迅速,就像是策划好的一样……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重新朝那片被菡萏包围的河水看去。
映入眼帘的已是一片水上火海,好在河水湍急,这些火烧了会儿,也就迅速熄了下去。
江容看得止不住皱眉,道:“师师姑娘,我看这事不像意外,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李师师闻言,认真思忖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一沉。
但她没有立刻开口回答,反而四下张望起来。
江容:“?”
方才一场混乱,惊动了不少沿河岸围观的百姓,这会儿人虽已救下,但场面仍然未曾恢复。
相比各处推搡的岸上,河中反倒相对平静。
江容观李师师表情,就知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有猜测的方向。
只是大家萍水相逢,她无法放心在这说出口。
本着对今夜这场美妙歌舞的报答之心,江容把人请进了船舱内,主动表明了身份。
江容道:“师师姑娘,今夜之事,就算不是冲你命去的,也绝无善意,你若知道些什么,不妨直言,我可以拜托我师兄替你查个清楚。”
“我师兄是天子亲封的六五神侯,禁军教头,他四个徒弟,个个破过大案,定能帮你。”
李师师一开始还挺镇定,后来听到“天子亲封的六五神侯”,就愣了:“姑娘的师兄是……是诸葛神侯吗?”
江容耸肩:“除非这京城里还有第二个禁军教头。”
“不瞒姑娘,今夜之事,我心中的确有些猜测。”李师师道,“方才我不说,并非不信姑娘,而是我自己也无法肯定。”
江容说没事,你放心说吧。
“这么大的事,总归要查个清楚。”
李师师沉吟片刻,道:“前几日,有人半夜潜入我的房间。”
芙蓉榭是青楼,只要有钱,想进去便能进去。
但李师师的闺房,却不是有钱就能打开的。
她声名在外,才情容貌无一不好,又得文人雅客和江湖侠士赞誉,她不愿意见的人,砸再多钱在那,芙蓉榭也有底气拒绝。
而大多数时候,她也的确很少愿意见那些只有钱的人。
“我那时正招待一位身份极隐秘的客人。”李师师道,“便是我的侍女都不知道,只当我已安歇。”
“所幸那位客人带了很多随从,随从们听到了有人潜入房间的动静,与其战了一场,把人逼退了,只可惜没抓住。”
江容:“这么说来,那人武功很高咯?”
李师师点头:“据那位客人的随从们说,那人的武功,可与京中顶尖高手相比。”
“我原以为他是冲我的客人来的,因为那夜之后,不曾有人再夜半造访我的房间。”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可照今夜看,大约是我想错了。”
江容不擅长推理这些,听罢只觉得这事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便问她:“倘若师师姑娘不介意的话,一会儿我送你去神侯府,把情况跟我师兄他们说一说吧?”
李师师当然不介意,但她挂心自己的姐妹,应下之后,到底没忍住道:“可否容我先送受惊的姐妹们回去?”
江容:“你要是信得过我,不妨把这事交给我,我会让我朋友送她们安全回芙蓉榭的。”
李师师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好。”
江容闻言,立刻探出半个身体,拜托舱外的原随云。
原随云方才和李寻欢白天羽一道出手救了人,知道这几个歌姬受了很大的惊吓,亦不想拒绝江容,没多想就答应了。
“好。”他说。
“那我也一起去吧。”江易立刻自告奋勇要跟上。
“你帮我送诗音姐姐。”江容另有安排。
“啊?”江易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人家表哥还在呢。
事实上,她这么说的时候,林诗音本人都是一愣。
林诗音摆手道:“不用麻烦易公子的,我随表哥一起回去就行。”
江容眨了眨眼,说可是我舍不得姐姐跟李探花回李园啊。
“咱们不是说好了嘛,今夜游过汴河,你就去我那儿小住几日。”
林诗音倒是记得这事,先前她们在街口相会时,江容就提了。
然而今夜河上发生这般动荡,看江容的意思,似乎还要带李师师去一趟神侯府,林诗音觉得,自己还是先回李园,等她把事情解决了再去比较好。省得她忙碌之下,还要顾及招待自己这种小事,给她造成麻烦。
她把自己的顾虑告诉江容,江容听得直摇头,道:“你想太多啦!招待诗音姐姐才不是什么麻烦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诗音也没了意见:“那好。”
之后画舫在离神侯府很近的位置靠了岸,江容带李师师率先下船,准备去神侯府。
其余人往回行,准备回虹市附近,再送三个受惊的歌姬下船回芙蓉榭。
原随云办事向来妥帖,江容没什么不放心的。
倒是李师师无端受袭这事,听上去比较骇人。
当然,想是这么想,但面对名满京城的大美人满是忧虑的神色时,江容还是选择了安慰和宽抚。
江容道:“我师兄和他的徒弟们都很厉害的,相信把这件事交给他们,他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让你睡上安稳觉。”
李师师闻言,掩嘴轻笑了一声,道:“这我知晓。”
她真正在忧虑的,是另一件事。
李师师觉得,凭诸葛神侯的厉害,肯定一听她对那位神秘客人的描述就能猜到那究竟是谁了。
然而这种事说出去,怎么也不会好听。
事实证明她的预料一点没错。
随江容进了神侯府,把整件事简单说过一遍后,这位令满朝文武,乃至天子本人都不敢轻易怠慢的禁军教头几乎是彻底皱起了眉。
诸葛神侯道:“如果李姑娘那位贵客带的随从都未能拦住此人,那他的武功,的确配得上一句顶尖。”
江容:“???”
她听得一头雾水:“难道师兄认识李姑娘的客人吗?”
诸葛神侯扫了她一眼,道:“何止是认识。”
江容再度:“???”
“我日日上朝,日日得见。”他说,“官爵亦是他亲赐。”
江容:“…………”皇、皇帝?
天啊,所以大宋天子,真的会偷偷逛青楼啊?!
如果不是在诸葛神侯面前说这个不合适,江容真的很想说,有这么一个皇帝,这国不亡才是怪事……
☆、33
江容穿越之前, 也是看过一些以宋金为背景的影视剧或小说的。
因此,对宋徽宗沉迷名妓李师师的一些传说, 她并非全然没有听过。
但在今夜以前, 她一直把这些当故事听, 毕竟从皇宫修了地道去李师师的闺房这种事, 怎么听都很玄幻, 根本不像皇帝做的事。
结果现在诸葛神侯告诉她, 这不是后人编出来的故事传说,就是真的。
江容:“……”
她平复了会儿心情,道:“也就是说, 潜入师师姑娘房间的人, 其实是被陛下带的大内高手联手击退的?”
李师师和诸葛神侯闻言,同时点了点头。
倘若单打独斗,宫中的大内高手, 多半不是江湖顶尖高手的对手。
然而大内高手们训练有素, 又极擅合作应敌,一群对上一个,大部分情况下, 都不会失手。
能让他们失手没截住的人, 武功必定深不可测。
发生这样的事,诸葛神侯这个禁军教头本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可惜皇帝大概也知道偷偷出宫会花魁不光彩,所以勒令他们守口如瓶了。
要不是李师师今夜在河上再度出了意外,还被江容救下带到了神侯府, 这事恐怕还是个秘密。
思及此处,诸葛神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不能说皇帝做事荒唐,只能暂且抛开这个话题不表,将重点拉回今夜的意外上。
诸葛神侯道:“今夜之事,我会派铁手去查。”
“云台倒塌,总归不可能做得毫无痕迹,只要肯查,必能揪出些蛛丝马迹来。”
“多谢神侯。”李师师立刻欠身行礼。
“李姑娘不必客气。”诸葛神侯抬手一拦,“此事疑点颇多,又涉陛下,神侯府本该彻查。”
他二人没有客气太多句,片刻后就点到为止了。
李师师久居风尘,知道的江湖消息本就比寻常江湖女子要多。对诸葛神侯和他的弟子,她亦是极钦佩的。
现在对方答应了替她彻查,她也就放下了大半的心,准备回芙蓉榭去了。
不过就在她打算开口告辞之际,救了她的江容忽然出了声。
江容道:“倘若那人是针对师师姑娘来的,那在查清楚之前,师师姑娘便危险着。”
李师师闻言,沉吟片刻,道:“但他这两日不曾再探过我房间。”
江容:“他先前在大内高手合围下吃到了苦头,短时间内不出现很正常,加上他人在京城,肯定也听说了张员外掷千金求你一舞之事,所以与其冒着风险再闯一次你的闺房,倒不如趁今夜这种处处是人的混乱场合出手。”
“容容说的是。”诸葛神侯面露赞同之色,“陛下与李姑娘会面极其隐秘,便是朝中文武都少有知晓的,在这种情形下,此人自然无法判断李姑娘房内是否依旧藏着高手。”
但这种无法判断,终究是暂时的。
在失去了七夕夜献舞这个绝佳的机会后,此人未必不会再去芙蓉榭试探出手。
皇帝再喜欢李师师,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待在青楼,否则这事也不可能瞒得住了,所以此时的芙蓉榭,对李师师来说,其实是个挺危险的地方。
李师师听罢他们师兄妹的话,却是没太惊讶。
她向来聪明,这些顾虑,就算他们不说,她心中也极清楚。
可清楚又如何呢?
她苦笑一声,道:“我本风尘浮萍,不回芙蓉榭,又能去何处呢?”
自京师第一花魁的评选出来后,想见她一面的人远比从前更多。
但一百个想见她的人里,或许都找不出一个尊重她的人。
他们喜欢她的美貌,赞赏她的才情,却对真正认真与她在一起敬而远之。
上至天子,下至还在考功名的穷秀才,无一不是如此。
李师师看得多了,也就不做什么指望了。
她深知自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江容看她满眼悲切,一派认命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忍。
她想了想,道:“师师姑娘不介意的话,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可以住我家。”
“这京城中,应该还没几个人敢跑到我的地方对你动手。”
李师师听得愣住,愣过之后立刻道:“这太麻烦姑娘了,如何使得?”
江容莞尔:“麻烦吗?我不觉得啊。”
“说到底也就是借了点我家中长辈们的名气而已。”她说,“但名气放在那不用白不用,若能护师师姑娘周全,何乐而不为呢?”
为了说服李师师,说完这番话,江容还立刻朝诸葛神侯看了过去,挑眉请他表态:“你说是不是,师兄?”
诸葛神侯捋着胡子,说其实有个更好的办法。
“咦?”
“瓮中捉鳖。”
反正这事总归要彻查到底了,那不如先让那位高手以为李师师在惊吓过后,就回了芙蓉榭。
如此一来,他再动手的几率便会大增。
一旦他再动手,他就会露出更多的马脚,正方便铁手捉拿探查。
江容一听,忙点头道:“这个办法好!”
“那便这么办罢。”诸葛神侯迅速有了决断,“我派人为你们安排马车,你带李姑娘回你那暂住,另一辆空的,由人护送着驶回芙蓉榭。”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师师也不好再拒绝这番安排。
她感激不已,想要道谢,又觉得自己身无长物,最后只能郑重地表示:“神侯与姑娘的这番恩德,我记下了。”
江容摆手:“师师姑娘不用太放在心上。”
“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回头把今夜那支舞完整跳一遍给我瞧瞧就行啦。”
相比她,诸葛神侯的回应要正经严肃许多。
他虽没有做下保证,只表示会尽力,但仅这一句话,就几乎能叫人放心了。
之后没多久,两辆马车都备好了。
江容带着李师师上了其中一辆,将车门锁得严严实实,便趁着夜色离开了神侯府。
路上为了让李师师高兴一些,她主动问起了今夜奏响在汴河之上的那首曲子。
她说以前没听过,问了同行的朋友,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李师师自己谱的。
李师师:“曲的确是我谱的,不过能奏出今夜的气势,也多亏了芙蓉榭中的姐妹们。”
江容立刻逮住机会赞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纯拍美人马屁,她还复述了一下李寻欢和原随云对这首曲子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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