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神侯府去的路上,江容一直在想,凭她三师兄查案的谨慎程度,若非有明确的大进展,应该不至于直接通知苏梦枕。
可按他们之前明明是打算等海上销金窟再度开市再去查探的,莫非这中间又出现了什么新的线索?
这样想着,软轿很快便进了神侯府。
正如她猜测的那样,诸葛神侯口中的“进展”,实则是来自于意外。
而这意外,则是李师师遇袭后,铁手在芙蓉榭守株待兔抓到的那个人。
诸葛神侯道:“因为查了两轮都没什么结果,我便把他暂且关押在了地牢里,与薛笑人正好相邻。”
江容很好奇:“然后呢?”
“最开始几日,他和之前一样,什么都不肯说,直到今日一早,薛衣人大侠说想下地牢看望一下他弟弟,我允了。”
“薛衣人大侠剑法绝世,他若有心,破开地牢大门,并非难事。”
“那人大概看出了这一点,开口恳求薛衣人大侠救他一命,还说愿用万金酬谢。”
“凭薛衣人的性格,肯定不会答应。”苏梦枕听到这里,笃定道。
“是,他当然没有答应。”诸葛神侯点了点头才继续,“他没有理会那人,去看了他弟弟片刻就离开了。”
“可离开之前,薛笑人忽然给他使了眼色,又用内力传音给他,说想离开地牢见我一面。”
到这,江容还是一头雾水,但她没有多问,只静静地等诸葛神侯说下去。
鉴于薛笑人神神秘秘,还一派有很重要的事要与诸葛神侯面谈的态度,薛衣人就帮他带了句话。
之后追命亲自去地牢把薛笑人押了出来。
薛笑人说,他认出了隔壁那个向薛衣人搭话的人声音。
“他是海上销金窟里的人,在岛上地位应该不低。”他说得万般肯定,“我去的那回,便是他戴了面具,负责念各种拍卖之物的。”
诸葛神侯一听,顿时想通了一些事。
是啊,这样一个高手,在江湖上籍籍无名,肯定有他的道理。
但不论是什么道理,都不可能是自己淡泊名利。因为一个真正淡泊名利的人,没道理对李师师出手。
现在薛笑人说他来自海上销金窟,一切便可以解释了。
那地方号称无所不有,集了那么多的武林秘笈,那么多的奇珍异宝,多一个才色双绝的京城第一花魁,岂非又能赚上好大一笔?
☆、35
诸葛神侯讲完这番“大进展”, 屋内包括江容在内的一众人都愣了。
毕竟谁都没想到,这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桩案子, 其实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这海上销金窟的主人, 倒真是个人物。”苏梦枕道。
“只可惜运气不太好。”江容眨眼, “两回都撞到了我们自在门传人手里。”
一回是韦青青青偶然救下被薛笑人麾下杀手追杀的中原一点红, 另一回则是她夜游汴河, 当机立断地救了李师师。
诸葛神侯听她这么说, 面上的严肃表情稍松缓了些。
他伸手拍了拍这个小师妹的脑袋,道:“是,所以此事能有进展, 也是多亏了你。”
江容嘿了一声, 又问:“那接下来,师兄打算如何做?”
诸葛神侯道:“哪怕加上薛笑人,我们对海上销金窟也知之甚少, 最好还是要撬开那人的嘴。”
至于到底要如何撬, 他们当捕快的自有一套办法。
之前没怎么用,是因为他们对那人的身份和目的都一无所知,而如今确认了其来历, 再慢慢旁敲侧击, 总归能有收获。
对话进行到这,屋外忽然传来通传声。
江容定神一听, 发现是神侯府之前派到她住处去的人回来了。
那人在门外回禀诸葛神侯,说是过去了才发现她和江易都不在,倒是原随云, 听说是薛笑人一案有了进展,主动跟过来了。
诸葛神侯闻言,先扫了身侧的江容一眼,而后才道:“既然原少庄主来了,那就把他带来罢。”
外头的人应了是,片刻后,就把原随云一道请了进来。
原随云进来,见到江容,竟也没惊讶。
他先向此间主人行了一礼,旋即看向江容,道:“果然容容也在。”
江容:“恰好赶巧,就随苏楼主来了。”
原随云莞尔:“我猜也是如此,所以才冒昧来了,想着正好能接你回家。”
“咦?”江容歪头,“我还当你是好奇有什么进展呢。”
“秘笈被盗案的进展自然是最要紧的。”他轻描淡写,却隐去了后半句没说。
江容一听,也没多想,抬头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诸葛神侯,得到首肯示意后,就开口把自己方才听到的事简单讲了讲。
她原以为原随云会跟他们一样,为这发现高兴,结果他听完,却直接皱了眉。
这反应,令一屋的人都有些在意。
江容更是好奇地问他:“你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他摇摇头,问:“薛笑人能百分百肯定,此人出自海上销金窟吗?”
江容抬眼去看诸葛神侯,诸葛神侯点了头。
原随云道:“那照我看,神侯不如换个办法让他开口。”
“海上销金窟是个求财的地方,但再多的财,也得有命用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语速相当慢,“他今日忽然开口求薛衣人,足以证明,他这会儿非常想脱身。”
“一个在江湖中极隐秘的组织,对组织成员的管控,必定十分严格。”
“所以我猜,海上销金窟内部,应该有类似多久之内要回去复命的规定。”
虽然这话很有道理,但江容在边上听着,还是有种十分微妙的心情。
紧接着,更微妙的又来了——
“倘若我是海上销金窟的主人,我派了手下替我去中原盗一件宝物或一个美人。”原随云道,“我肯定也会提前估出一个大概可以回来的时间,勒令我的手下不论事成与否,都得在这个时间前回到东海,因为离开东海越久,留下的痕迹就越多。”
“痕迹越多,引得整个销金窟被正道人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无情替他多补充了一句。
“对。”原随云点头,又话锋一转继续道:“而若是他没能做到及时回去,作为还想维持这个销金窟在暗中赚钱的主人,又会怎么做?”
所有人听到这里,面色都变了一变。
而原随云还是云淡风轻:“我认为这位主人会选择灭口。”
江容:“……”
考虑到在原本的世界线里,原随云就是创立了这个鬼地方的人,他这波分析,还真是不管从客观角度还是她无法告诉其他人的主观角度,都显得非常有说服力。
所幸这么觉得的不止她一个,这一屋子的人,差不多都被他说服了。
诸葛神侯更是沉吟起来:“的确。”
“可二师兄抓到这人的事非常隐秘,江湖上根本不知道。”追命忽然道,“海上销金窟那边就算想灭口,也找不到人。”
“重点不在灭口本身。”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苏梦枕道,“而在这人如今正处于可能会被灭口的恐惧中,否则以这些人行走江湖片痕不留的习惯,如何会主动开口求薛衣人出手。”
他这么一解释,追命就明白了。
追命一拍大腿,道:“所以原少庄主的意思是,与其换着法子旁敲侧击,还不如演一出‘灭口’的戏给他看!”
原随云笑了:“正是。”
“求财者鲜有全然不畏死之辈。他落到神侯府网中,初时不慌,现在却急中出下策,是因为他知道,神侯府俱是行正大光明事的侠者,一日查不到,就一日不会真正奈他如何,而海上销金窟的主人却截然相反,再得重用的手下,只要坏了规矩,就不会有活路。”
在这种时候,演一出灭口的戏,再在危急关头救下他,不愁他不反水。
江容服了。
她觉得黑不黑化暂且不论,原随云在这种事上的智商,真的没得说。
不过话说回来,要演这场灭口的戏,似乎也不容易啊。
“倘若薛笑人所言句句属实,此人在销金窟内地位不低,那他对销金窟上下,应当熟悉得很。”江容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们演戏给他看,极有可能会穿帮。”
“这个不难办。”原随云说,“薛笑人不是说那座岛上的人几乎都不会露出真面目给人看吗?”
“依他的印象,制个面具就行。何况人在生死关头最易动摇,思考不了那么多。”
江容总觉得他还没说完。
果然,他停顿了片刻后,又接着道:“最重要的是,有本事经营出海上销金窟的人,绝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亮给手下看,哪怕他再信任这个手下都不可能。”
“所以他派出来替他灭口的人,极有可能是此人根本没接触过的人。”这回接口的是诸葛神侯。
一般来说,在这种时候,身为一个思考不到那么细的人,是该听得豁然开朗的。
然而江容想到这“豁然开朗”其实来自于原随云基于“如果他执掌海上销金窟”的假设,还是觉得真的太玄幻了。
这算什么,当惊天大反派的天赋吗?
思及此处,江容不由得庆幸起来,幸好当年他及时来恶人谷求医,治好了病没有失明。
否则今天不仅没有一个极具反派思维能力的人在这儿帮他们分析,还会反过来让他们多对付一个“销金窟主人”。
……那就真的太可怕了吧。
她在这既庆幸又后怕,表情变换之下,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最先开口的是无情,无情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江容回神,立刻摆手:“没有没有。”
为了让自己的否认听上去有道理一点,她还编了个理由。
“我只是在想,若真要演戏给他看,那该由谁来演呢?”
“这不急。”诸葛神侯道,“他现在还想着要逃回东海,那意味着离他销金窟主人给他定下的日期少说还剩大半个月。”
而等时间差不多到了,东海那边派人过来查探加灭口,同样需要时间。
这一来一回加起来,足够神侯府慢慢安排很多事了。
江容见自己师兄一派心中有数的架势,便也放了心,只道:“如果到时候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诸葛神侯听得笑了一声,说我是你师兄,是我该多照拂你才对。
“师父当年也这么说。”江容想起自己幼时与韦青青青的对话,笑弯了眼,“但我那时就对他说啦,倘若师兄遇到了什么难处,我也会去帮他的。”
诸葛神侯在他们这一辈里排第三,在江容之前,他还有个师弟,但两人已经决裂。
而他的两个师兄也久不在江湖中走动,是以这样的话,还真是许久不曾有人对他说过。
现在江容一脸理所应当地说出来,真真是叫他感慨万千。
所有感慨化到实处,却又变得再简单不过。
“你啊——”他伸出手,又一次拍了拍她的脑袋,甚至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不过这不妨碍江容理解他的意思。
她笑了笑,露出洁白如贝的牙齿,道:“总之不要怕麻烦我啦,我也总是放心来麻烦你的呀师兄。”
“好,我记下了。”他到底点了头。
……
因为事关重大,不好轻易泄露出去,跟着原随云回去后,江容甚至连李师师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多解释。
她当然不是不信李师师,但这么重要的计划,还是尽量少几个人知道为妙。
等海上销金窟一事解决,再慢慢解释其中原委亦不迟。
怀着这样认真等待的心情,七月剩下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江容跟神侯府打听了一下,得知皇帝最近尚在迷恋几个新封的美人,没有出宫的打算,就又多留了李师师几日。
李师师其实也很想一直与她们住在一道,闲来品茶赏花,但她知道,她不可能一直不回去。
皇帝不来,那些与她维持多年君子之交的文人雅士们也会来,抱病的借口能用一时,不能用一世。
因此,过了八月初,她就跟江容和林诗音告了别。
她归意已绝,江容和林诗音挽留不得,只能送她离开。
考虑东海销金窟的主人在打她的主意,她如今尚不算真正安全,她一回去,江容就托李寻欢放了个消息出去。
消息内容很简单,就是七夕夜云台倒塌,李师师被恶人谷主救下,与恶人谷主一见如故,成了朋友。
消息放出去后,京城的茶馆酒肆里,几乎都是对她二人的议论。
只不知道是因为江容的身世背景太骇人,还是因为李师师的才情的确无与伦比,好事的江湖人们议论到最后,不仅没对此发表什么难听的言论,反而还称其美事一桩。
江容很满意这个形容,毕竟在她看来,七夕夜结识李师师这样的美人,本来就是一件美事。
就在她为此高兴之际,收到江易那封家书的江无缺也到了京城。
江无缺虽然接手了移花宫,但他对江湖事兴趣不大,这十几年在江湖上也少有走动。
故而如今混江湖的小年轻,少有能认出他的,顶多是见他人至中年还俊朗万分,会多瞧他几眼。
他进城的时候,恰好听到路边的说书摊上,有人在讲恶人谷主,便驻足听了会儿。
说书人讲故事,向来夸张,假的能说成真的,真的能夸张百倍。
他们讲江容游河救李师师,根本就是照着话本里的英雄美人桥段讲的,偏偏编得一板一眼,恨不能用言语描绘所有细节,再给江容加上一堆“见义勇为”又“爱美心切”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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