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句话,原随云并没有感到太意外,但他还是垂了垂眼。
这模样落在江容眼里,多少有点受了伤的意思,让她心头又多了两分愧疚。
原随云余光瞥见她面上的神色,摸着手中玉杯叹了一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眼下不想考虑这些,是不是?”
江容立刻点头:“对。”
“可将来事未可知。”他语气淡淡,“你不能一丝机会都不给我留。”
“咱们公平一些,我不强求你接受,你也不要强求我放弃,好不好?”
倘若李师师在场,肯定会立刻反应过来,这条件和开诚布公谈之前有什么区别?
可江容身在局中,心下又愧疚,竟真的被他这么绕进去了。
“……好。”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原随云松了一口气,放下杯盏,煞有介事地向她道谢。
江容:“?”怎么又道起谢来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下一瞬,他就眯着眼睛道:“你允许我继续喜欢你,我当然要谢谢你。”
……
江容原本以为,和原随云把话说开就好了。
然而现实是,那晚夜谈过后,这人表达起喜欢之情,反而完全没了顾忌。
注意到这一点的不只是她,还有同住宅中的一干家长。
苏樱更是直接问她:“小原是打算正式追求你了?”
江容:“……可能是吧。”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和他说清楚了啊,我把他当朋友。”江容无奈,“但我总不能连他怎么想都要管吧。”
苏樱:“……”这就是小原的高明之处了啊。
她本想提醒一句,但想到女儿到这个年纪最大的兴趣还是练武问医,又觉得说了可能也没有用,便只叹了几声,道:“算了,那你也不用特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不论如何,我和你爹总归是希望你过得高兴的。”
江容也想过得轻松愉快,可惜隔壁那位热爱搞风搞雨的小侯爷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前几天寻了个机会把李师师告诉自己的事通知了神侯府,结果诸葛神侯说,他们早就注意到了,也早就查过了。
“只看生意,根本挑不出他们的不对,更摸不到这艘船和朝中官员有什么关系。”
海上销金窟一事虽然最终没有波及到蔡相,但也让他们吃了个教训。
如今这伙人行事,明面上猖狂,实则小心至极,叫人完全抓不住关键把柄。
江容:“那怎么办?”
诸葛神侯:“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论如何,我肯定得往下查。”
江容对这种铁板一块踢不动的情况十分束手无策,琢磨了一下后,又回家问了下江小鱼,想听听他的看法。
江小鱼:“其实有个办法。”
她当即追问:“什么?”
结果江小鱼纠结了片刻后,又把话吞了回去,道:“算了,这办法不太适合用,容我再考虑考虑别的。”
这一考虑就是三天,搞得江容对他第一反应想到的办法愈发好奇。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相当清楚凭他那鬼灵精怪的性格,若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主意,八成会相当有用,可他偏偏不说,这叫她如何不抓心挠肺?
“爹,您就别卖关子了,说嘛。”江容百般无奈,只好用撒娇的杀手锏,“您一直不说,我晚上睡觉都在想这个。”
“……”
“难道您忍心看您女儿年纪轻轻就因为睡得太少变成秃子吗?”
江小鱼哭笑不得:“你胡说什么呢?”
她一本正经地捧起自己的头发,道:“我这几天头发越掉越多,我不骗您。”
好说歹说求了许久,江小鱼才松口。
江小鱼道:“这办法会委屈你,所以我才不想说。”
江容很惊讶:“委屈我?”
他点头:“你说蔡相那一派铁板一块,但我觉得不尽然。”
“他如今最得力的手下,恐怕就是神通侯和六分半堂了吧?”江小鱼道,“可神通侯才入京多久,蔡相真有那么信任他不会背叛自己吗?”
“您的意思是,离间他们?”江容更惊讶了,“可这跟委屈我有什么关系?”
“神通侯当初搬到你附近,京中稍大一些的势力都知道,蔡相肯定也知道。”江小鱼眸光闪烁,计划已然成形,“倘若你一改先前的态度,忽然与他关系变好了,你说蔡相会怎么想?”
“当然,像蔡相这样的老狐狸,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他对神通侯产生实质的怀疑,所以与此同时,神侯府那边也得有点动作,比如大张旗鼓地去查那条巨船,让人误以为他们手上已经掌握了可以治几条罪的证据。”
江容:“……”卧槽。
☆、51
江容不得不承认,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爹在鬼灵精怪这一点上, 还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人。
“就这么办!”她毫不犹豫决定了, “我让人给神侯府递个话, 让三师兄今晚来一趟, 我们一起好好商量一下。”
“这么办, 你可能每天都要见方应看。”江小鱼提醒她。
“不破不立嘛。”她想得很开, “而且我去接近他,说不定还能从他身上查到点真的蛛丝马迹。”
如此,江小鱼也就不再拦她。
江小鱼道:“你派人去请神侯吧, 他足智多谋, 未必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多半是不忍心委屈了你。”
“等他来了,我们再商讨一下具体如何行事, 这法子听上去容易, 但真的做起来可不简单,万一提前露出了什么破绽,蔡相不上当, 你可就白委屈了。”
江容:“……”
是的, 受点委屈不要紧,但要是白受委屈, 那就很气了。
父女俩简单聊完,她就迅速派人去神侯府递话了。
“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与他商量。”她如此交待,“照着说, 他不会问你到底是什么事的。”
“是,小的明白。”
时至午后,她吃饱喝足,又吩咐完了正事,干脆去花园里寻叶孤城,打算陪这小子拆半天招。
可惜去得不巧,被人抢了先。
“这一招可以再往右偏三寸,这样在实战中最不容易脱手,也更收发自如。”
叶孤城依言动了动,好似在体会其中区别。
江容在花廊里远远地看了片刻,决定不过去打扰。
不管是对剑还是对神剑诀,她的了解都不如原随云多,现在原随云在指点叶孤城,她过去也派补上用场。
然而就在她打算悄悄溜走的时候,廊外枯枝尽头,一大一小两个白色身影同时动了。
他们一齐侧身朝她看了过来。先开口的是原随云。
原随云道:“容容过来了,那还是容容来教罢?”
叶孤城:“都行。”
江容:“……”
她只能走过去。
“我不用剑啊。”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直视原随云,只用余光看着他的表情,“你教他比较合适。”
“阿城天资卓绝,对剑招有自己的想法。”原随云道,“学剑他完全可以自己学,我不过是告诉他一些战斗技巧罢了。”
这言下之意就是,这种教法,就算是不用剑的她,也一样能教好。
江容无法反驳。
然而要她呆在这与原随云一道指点叶孤城,她又难免别扭。
见她表情纠结,原随云又退一步:“当然,如果你今日没有兴致,那也没事。”
江容目光扫过他,再扫过正仰头盯着自己的叶孤城,无言片刻,还是点了头。
“那我来吧。”她说,“我这几日都没怎么陪阿城拆过招。”
叶孤城:“是。”
这声“是”听着十分普通平常,但仔细一思量,仿佛含了一点委屈。
江容立刻解释:“我这几日有正事忙。”
叶孤城:“噢。”
江容:“……”小孩好难哄。
好在哄不来还跟直接结束话题,开始陪他练剑。
如此练了一下午,待傍晚时,叶孤城可算高兴了。
当然,他就算高兴,也不会在表情上表现得太明显,具体变化体现在一些细节处,比如去吃饭的时候主动抓着她衣袖跟她一起走,再比如吃饭的时候任由她喂什么吃什么。
苏樱看在眼里十分欣慰:“我原先还担心你照顾不来人呢,现在看来,把阿城交给你倒是合适。”
江容心想,虽然我以前没怎么照顾过人,但我有丰富的伺候猫主子的经验啊,人可比猫好伺候多了!
只是当着叶孤城的面,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
吃过晚饭没多久,诸葛神侯就上门来了。
江容把他请到江无缺平时与手下议事的书房里,再叫上父亲和叔叔,关起门来谈正事。
诸葛神侯很了解她的个性,见到这个架势,就知道今晚要说的事的确至关重要。
于是他干脆率先开口,开门见山道:“容容请我来,是想说何事?”
江容:“汴河内那艘巨船,师兄查得如何了?”
诸葛神侯也不瞒她:“我让无情和追命换了个方向入手,从船上花娘的来历查起。”
“咦?”
“城中关于河中巨船的说法愈发纷杂,除了以讹传讹的那些,有一点让我很在意。”他言简意赅地解释,“稍出众些的青楼女子,培养起来都极费功夫,那艘船上既有那么多,那想来不是一天两天内搜罗培养的。”
江小鱼反应最快:“神侯的意思是,这巨船背后,必定还存在一道庞大的贩人链。”
诸葛神侯点头:“如果船本身查不出问题,那就从船上的人开始查,我已经派无情潜入船中,见机行事了。”
江容:“……”
等等,无情潜入船中?难道是……扮女装吗?
江容被自己的猜测吓得一哆嗦,又觉得,如果是为了查案,她这外冷内热的大师侄说不定真愿意牺牲一下自我。
“不知盛捕头可有查出什么眉目了?”江无缺忽然问,“如果盛捕头能把船上花娘的来历查清楚,那应该够参蔡相一本了吧?”
“怕就怕就算证据确凿,天子仍偏袒宠臣。”江小鱼完全不信当今皇帝,“类似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诸葛神侯一脸黯然:“……江大侠忧虑得是。”
作为帝师,他对皇帝的脾性不可谓不了解。
江小鱼沉吟片刻,道:“其实今日请神侯来,也是为了汴河巨船一事。”
“我与容容商议了一个办法,需要神侯府配合。原本我想的是,倘若配合得当,应当能抓到那群人的破绽。”
“但方才无缺的话提醒了我,光是罗列蔡相罪状,并不足以扳倒他。”
诸葛神侯隐隐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表情倏地严峻起来,似是准备提醒他慎言。
然而他还是一字一顿说了下去。
他说:“要彻底解决蔡相,除非天子不再宠信偏袒他,否则一次打击不成,他只会更嚣张,顺便再记一笔仇。”
“可咱们这位天子受他蒙蔽太久了。”江小鱼眯着眼,“要想令蔡相失信于他,只有两个办法。”
“什么办法?”江容被书房内的紧张气氛搞得话都不敢大声说。
“换一个天子。”江小鱼说,“或者设个局,让蔡相当着天子的面,直接行谋逆之事。”
江容:“???”爹你这个思路是不是太大胆了?!
这么想的不只是她。
江无缺听罢,也皱起眉道:“你说得没错,可我们很难做到。”
“是不简单。”江小鱼点头,“但并非不可能。”
“蔡相多年兴风作浪,倚仗的无非是天子宠爱他,但君臣关系并非牢不可破,他未必不怕天子一朝翻脸,自己彻底失势。”
“倘若我们设局让他以为天子即将翻脸,收拾于他,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江容想了想,道:“要么取而代之,要么效仿史书,另扶一位新天子,再顺势接管整个朝堂。”
诸葛神侯神色复杂地点头:“凭我对他的了解,他做得出来。”
“可这个局不好设。”他语气一转,“满朝文武之中,唯有他出入皇城最频繁,见陛下最多,圣意如何,他也最擅揣摩。”
江小鱼:“我听说天子这几个月来时有不适,太医院苦无良方许久了。”
诸葛神侯说是,说完这句,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陛下其实是前些年虎狼之药用多了,如今精力不济。”
“太医院为了圣体安康,不敢再用,蔡相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时常私下进献一些有损圣体的药给陛下,令陛下更宠信他。”
他说得比较含糊,但江容听懂了,皇帝目前最苦恼的事是肾亏……
这真是太正常了,她想,以这位陛下对酒色的沉迷,不肾亏才是怪事呢。
江小鱼也觉得正常,他点点头,道:“唔,跟我猜的差不多。”
江容:“?”爹你到底有啥主意说说明白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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