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从前一样,只要有东西给她琢磨,江容就不会觉得日子无聊。
因此天气转冷,昆仑山飘起雪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
“怎么这么快就冬天了。”她抱着阿乖生的两只小猫坐在万春流留下的药庐里,对过来求她给自己开一副伤寒药的司马烟随口感慨道。
“可不是,今年冷得格外早。”司马烟咳了好几声,病中也不忘溜须拍马,“而且您一直潜心练武,察觉不到时光流逝,也实属正常。”
江容:“……”
她伸手起笔,写了一张药方给他,道:“咳成这样就少说几句吧。”
“喏,照这个方子去西屋自己抓药,一日三碗,喝到好了为止。”
司马烟接过药方,千恩万谢了一通,旋即小跑着进了西屋。
取完药他没立刻走,站在院子里踌躇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开口问她:“谷主,那个什么,今年过年,你爹他们还来不来啊?”
江容:“应该不来了吧,我爹上次说,等燕爷爷和万前辈在江南安顿下来,他就跟我娘出海玩一圈,这会儿八成还在海上呢。”
司马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怎么?你很怕我爹?”江容挑眉,“你不是看着他长大的吗?”
“……就是因为看着他长大我才怕呢。”司马烟说,“从前天天被捉弄,现在一见他我就慌。”
江容:“……”你这创伤后遗症也是绝了。
本着安抚一下病人的医者仁心,她沉吟道:“反正我爹娘今年多半不来了,你放宽心养病去吧,记得按时喝药。”
事实证明,她对江小鱼和苏樱这对父母还是相当了解的。
这一年除夕,他俩果然没有来恶人谷,只有江无缺父子像往年一样准时抵达,还给她带了一大堆礼物。
“这些都是江南那边如今时兴的布料,我每种都挑了几匹,还带了个裁缝来。”江易说,“一会儿让她给你量一量,赶在除夕前做几件新衣裳。”
江容:“……看来你生意做得挺成功啊。”
他立刻喜形于色:“那是当然!”
做兄长的一片好意,江容不好也不想拒绝。
吃过饭后,她就让裁缝量了身量。
那裁缝也是好本事,量完日夜赶工,最后在短短十日内就给她缝制出了两套新衣。
江容想着过年该喜庆一些,便挑了水红色的那套换上。
她五官随了江小鱼,很是精致灵动,气质又有几分像苏樱,朗若流月繁星。此刻换上合身的新衣,不用特地梳妆,便容光皎皎,叫人只一眼便难再移开目光。
便是同她一起长大,容貌同样出众的江易见了,也不免惊艳赞叹。
“容容你穿红色特别漂亮。”他说,“以后可以多穿穿。”
“是吗?”江容没注意过这个。
“我还能骗你不成?”他挑眉道,“而且随云也这么说过。”
江容:“哈?什么时候的事?”
江易:“很久以前了。”
“不是,你们俩从前没事就讨论这个吗?”是不是闲得慌啊!
“也不是特地讨论的。”江易说,“是我让他帮我挑衣服,他说红的适合你,我穿白的更好看些。”
江容:“……”
说着说着,江易又回忆出了更多细节:“对,他就是这么说的,还说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你,你就是穿的红衣服,像年画里的小人。”
江容:“???”
看不出来原随云还是个比喻鬼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远在千里之外感受到了她的吐槽,元月刚过半,已经离开恶人谷好几年的原随云竟冒着风雪来了。
当时江容正好在谷口附近转悠,听到那边传来喧哗声,便提着戟过去瞧了瞧。
结果一过去,她就见到了阔别五年的无争山庄少主。
他比当初高了许多,但依旧清瘦,腰悬明玉,一身玄衣,站在雪中,一派清贵公子模样。
江容见了他,先是一愣,愣过之后才想起来要问:“你怎么来了?”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勾起唇角笑着道:“年前与阿易约好一起为你过生辰,就来了。”
江容:“可是从太原到这里,起码要走大半个月啊,今日才十五。”
听她这么说,原随云面上笑意更甚,道:“你放心,我不是除夕前出发的,我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赶上正月十八,吩咐他们尽可能行得快一些罢了。”
江容沉默片刻,问:“那你是何时出发的?”
他微微侧头望了她片刻,道:“你猜?”
江容:“……”这有什么好猜的!不说算了!
后来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江易无意间透露给她的。
江易说:“当时我与他商量这事,他说他初三才能出发,我还担心他会赶不上,结果他倒还来早了。”
江容听得心情十分复杂,再看这两人现在这副准备替她大肆庆祝一番的态度,一时更加复杂。
是的,江易和原随云不仅约好了要给她庆祝十六岁生辰,还打算玩一把大的,在正月十八那日请整个恶人谷喝酒吃宴席。
为此,原随云这趟来,还特地带了两车美酒。
考虑到他长途跋涉也不容易,江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任他俩合伙在恶人谷摆宴了。
十八那晚,整个恶人谷灯火通明,一众恶人聚在一起,喝着原随云带来的酒,欣赏着江易运来的烟花,一个接一个给她送祝福,还完全不带重样的。
江容:这大概就是恶人谷主的排面吧!
宴会过半,坐在最外围的几个恶人忽然站起来,说好像看到谷口那边有几个人影。
江容:“有人?你们去看看,若真有的话,就问清身份。”
几个恶人立刻应是,旋即小跑着去往谷口。
没一会儿,他们便一齐回来了。
“谷主,外头的确有人求见。”为首的恶人说。
“是谁?”江容挑眉。
“他自称神通侯。”
江容:神通侯?方应看吗?!
☆、10
江容虽然四岁就来了恶人谷,至今为止还未接触过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但她毕竟入了自在门,拜在了韦青青青名下,更不要说她还是个看过大部分武侠小说的穿越者。
是以尽管这会儿方应看在江湖上还没太大的名气,他忽然出现在昆仑山,江容还是本能地觉得——麻烦来了。
她问方才出去查看的恶人:“神通侯有说他是来做什么的吗?”
那恶人毕恭毕敬道:“他说他路过昆仑山,看到恶人谷灯火通明,又在外头听到了我们在庆贺谷主生辰,就想进来恭贺一声。”
江容:“???”他骗鬼呢?!
恶人见她表情变幻,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颇紧张地低下了头,道:“属下不敢欺瞒谷主,神通侯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对话进行到此处,江易和原随云也放下了手里的酒盏望了过来。
江易一向傻白甜,听闻方应看是路过道贺的,当即表示:“那不如就请他进来一起喝杯酒呗。”
原随云擅察言观色,他看着江容的神态,眼神一闪,道:“容容不想见他?”
江容:“……”果然瞒不住他。
见她如此,原随云心中更是肯定。
他想了想,道:“不想见便别见了,派人回一声就好。”
江容说那样似乎有点得罪人。
“怎么说他也是天子亲封的神通侯。”还是个神经病变态反派,她不想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被记恨上!
“神通侯又如何?”原随云笑了,“便是天子,也断没有不打招呼就强人所难的道理,你不想见他,那就不见他。”
江容还没来得及对他这句话表态,他又站起来道:“倘若你怕得罪他,那我出去把他打发了,如何?”
江容:“……那他也许会记恨你。”
原随云耸了耸肩,一派无谓道:“记恨便记恨罢。”
说完,他就转身朝谷口方向走了过去。
这会儿阖谷都架着灯笼,他一路行去,身影随步不停拉长变换,直到彻底引入那条狭长的岩石甬道。
江容坐在宴席最中央,只觉喝酒吃菜的兴致少了大半。
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她想。
一旁的江易还在迷茫:“容容你以前见过这位神通侯吗?”
江容:“没有,但我不想与无关的人打交道,麻烦。”
这话唬不了原随云,但唬唬江易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她一说完,江易就立刻恍然点头。
“没事,反正随云已经出去打发他了。”江易说,“你放心吧。”
江容嗯了一声,总算伸手挑了颗蜜枣扔进嘴里。
没等她尝到果肉的味道,原随云就回来了。
“好了,神通侯走了。”他说得稀松平常。
“你跟他说了什么啊?”江容有点好奇。
“也没什么。”他抿唇笑了笑,“他看出我不欢迎他入谷,就知趣离开了。”
江容:“……”好吧。
被方应看这一打岔,这场盛大的宴会多少变了点味,至少江容的心情是不如之前那般松快了。
她寻思着等韦青青青下次来看她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事跟他说一下,好让他提醒一下与方应看同朝为官的诸葛神侯。
可惜韦青青青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从前她戟术练得还不够好时,他倒是每隔半个月就会来一趟;然而最近一年,他大约觉得单纯从技艺上已经没更多需要指点的了,便来得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讲规律。
江容等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她和原随云一起给江易过了生辰,然后又分别送走了他们,但始终没有等到韦青青青再来恶人谷。
就在她打算把这事先放一放,继续专注制药的时候,移花宫那边派人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她一开始以为是江无缺有事寻她,结果拿到了一看,发现信封上的笔迹虽然熟悉,却不是来自江无缺。
信是李寻欢写的。
当年他在恶人谷中养伤的时候,曾帮着万春流誊抄过不少药方。江容那时总在边上看着,自然记住了他的字迹。
她皱了皱眉,李寻欢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给她写信?
这样想着,她摆手让那个赶路赶得满头大汗的移花宫弟子去休息,旋即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和从前一样,李寻欢待她,还是相当客气。
他在信上先问候了她,随后又提了提当年为她所救的事,半张纸写完,才堪堪切入正题。
正题是他要给他表妹兼未婚妻林诗音办生辰宴,所以想邀请她赴宴。
李寻欢说,他表妹没什么朋友,当年又因太担心他的下落忧思过重,细细调养了好几年的身体,如今总算大好,他便想替她办场生辰宴,介绍些人给她认识。
相比林诗音,李寻欢的朋友倒是不少。
但他总不能把从前的酒友和红颜知己介绍给林诗音,于是他就想到了曾经对林诗音表现出极大好奇的江容。
当然,他在信上也说得很清楚,他只是诚心邀请,并不是强求江容答应。
倘若江容有事要忙,那也无妨。
江容读罢全信,思索了片刻,觉得答应这份邀约似乎也不错。
一来她最近戟术有成,不用每日埋头苦练了;再者她确实很想见见林诗音这个大美人;最后,她始终不信方应看那套路过顺便道贺的说辞,左右现在她等不到韦青青青,那不如就自己入关一趟,见一见她那位位极人臣的三师兄,顺带把这事告诉他。
这样一想,李寻欢这份邀约,来得倒确实很是时候。
隔天,江容就着手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她把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日子的事告诉了司马烟,并吩咐他道:“我不在的时候,谷中恶人就由你约束,记得莫让他们出去为非作歹。”
司马烟:“啊?!”
他都一把年纪了,哪干得来这个啊?
江容拍拍他的肩膀,道:“没办法,矮子里面拔高个,我不在,你就是武功最高的了。”
司马烟:“……”这到底是夸是骂。
江容继续:“反正你多看着点吧。”
“那、那您何时回来啊?”司马烟忍不住问。
“我也说不清楚。”她耸肩,“但我一定会尽快回来。”
“……”其实要司马烟看,她再也不会来才好呢,可惜他不敢说。
事实上,江容也知道恶人谷里的恶人们都盼着她别再回来,但这事由不得他们。
她在这住了十二年,学成了医,也学成了戟,如今更是担着谷主的名头,怎么可能不再回来。
不过也正因住得太久,对谷中这群恶人,她也算是十分了解了。
她知道他们大部分都没什么本事,又有一大堆仇家在外头,根本不敢随便离开这座山谷,所以把代管权交给司马烟,她基本上是可以放心的。
收拾完行李,又简单地交待完毕,她就取了匹马,背上她的戟上了路。
关外正值春日,沿昆仑河一路向东,正是一副草长莺飞的好风景。
江容轻装简行,走起来快得很,不过十日便抵达潼关,进入了中原地界。
可能是因为她背后的长戟看上去太过骇人,哪怕是入了关后,她也是走到哪都被报以探究的目光,随即一个个全避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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