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丫头,怎么发抖了,来,替我把这根朱钗插好。”
瑟瑟含笑朝丫鬟招了招手。
丫鬟小心翼翼挪动了两步,将瑟瑟手中一根朱钗小心翼翼插入她的鬓发。只是她手抖得太厉害,险些挂乱了瑟瑟的发髻。
她吓得当即跪倒在车厢里,连声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瑟瑟没有看她,只自己接过朱钗找对位置,轻轻斜插了进去。半响,她嘴角一勾:“饶什么命,只要你听话,没人要你的命。”
丫鬟又想起来了柳侍妾和张侍妾。
张侍妾被卖出去后,听说进了窑子,过的人不人鬼不鬼,拼命求人找来院子,想要回来服侍,只瑟瑟根本未有半点动容,好似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还有柳侍妾,自从离开齐王府跟在瑟瑟身边,没有二心,服侍了几个月,如今齐王府没落了,她还能好好的,比起齐王府其他发卖的侍妾,简直捡回了一条命。
丫鬟嗫嗫,跪了会儿,听见外头有动静,悄悄看了瑟瑟一眼,爬起来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此路是京城通往冲州的必经之地。判了流放的犯人都要经此而过。这会儿正是午时,卒子们要在一点时间内把人送往下一个落脚点,这会儿就该出城了。
丫鬟刚下马车,就看见不远处出了城而来的囚队。
卒子们左右骑着马,手持鞭子,威武得很。
被铁链枷锁缠身的囚犯们,蓬头垢面,拖着沉重的脚步,脚镣之间的铁链在地上摩擦,发出闷响。
“老爷……”丫鬟一眼就看见混迹在其中的吴兰台。
和其他犯人不同,吴兰台年轻,相貌也出众,即使狼狈至今,在人群中也是一眼能看见。
吴兰台穿着肮脏的囚服,长发打结,灰头土脸,脸上还有刺字之后的血迹,干枯成脏黑的硬壳。
吴兰台听到有人叫他,他浑身一颤,脚下一顿,看见是那他送过去给瑟瑟的丫鬟后,吴兰台呼吸一紧。
她来看他了?不行,他这么狼狈,如何能让瑟瑟看见!
时至今日,吴兰台都还以为他能被齐王救出来,是瑟瑟好心去相求的,他到现在都以为,瑟瑟爱慕他入骨。
吴兰台难堪地抬起脏兮兮的手,遮住脸,不想让不远处马车上的瑟瑟看见他的落魄。
马车车帘掀开了。
一身红石榴裙的瑟瑟戴着一套精致的头面,画着耀眼的妆,扶着柳侍妾的手,拎着食盒一步步走来。
满天灰尘中,在囚犯占据了半条路的地方,步步摇曳生姿的瑟瑟,就好似天边玄女,高雅又耀目,令人无法直视的美艳。
吴兰台想要躲,可他在囚犯的行列之中,无处可躲,只能眼睁睁看着瑟瑟步步而来。
卒子被打过招呼,看见瑟瑟,不等丫鬟去塞钱行个方便,主动就带着其他囚犯绕开了几步,给瑟瑟留出了地方和时间。
“老爷。”
瑟瑟笑吟吟抬了抬拎着食盒的手,眸色如旧,就像是完全没有看见眼前的吴兰台,是狼狈的黥面流放的阶下囚一样。
“我给您炖了汤,天寒地冻,喝一点暖暖胃。”
“……瑟瑟。”
吴兰台叫着瑟瑟的名字,恍如隔世。
这是他亲手送出去的美人,也是他在牢里那大半年时间,天天想着念着的人。
可是现在,他是阶下囚,瑟瑟是……齐王的宠妾?
不对,齐王已经倒台了,瑟瑟不应该这么自由才对。
他有很多疑问,都被瑟瑟送来的炖汤给打断了。
丫鬟舀了一盅汤,请吴兰台慢慢用了,瑟瑟拍拍手,柳侍妾拎着一个包袱过来。
“爷,吃好了么?我第一次下厨,这汤可还美味?”瑟瑟笑语盈盈。
吴兰台喝了一碗汤,胃里暖暖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暖意的充足感了。
吴兰台鼻头一酸:“很好吃,瑟瑟的手艺,很好。”
瑟瑟满足地笑了:“那就好,等一会儿,我还要去给齐王送汤呢,希望他也满意。”
吴兰台感觉有些不对。
这是瑟瑟更看重他,率先来给他送汤?可是为何他看着瑟瑟一脸笑意,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吴兰台打量了瑟瑟一眼。
这一眼,他发现了瑟瑟身上眼熟的衣衫。
“瑟瑟,你穿的……这是去岁我做给你的衣裙?”
瑟瑟笑着拍手:“爷终于想起来了,我还当爷忘了呢。就是这身我当时没有穿的衣裙。”
吴兰台心口一跳。
为何,她穿着这身裙子来送别他?莫不是她想要纪念一下他们过去?
瑟瑟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捂着唇轻笑,对他眨了眨眼:“爷,当初你想要拿我献媚,计划没有成功,怎么样,失落么?”
第23章 第23章 美人有罪23
吴兰台的心跳骤然一停。
他瞪着瑟瑟, 那眼神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吴兰台觉着自己脑袋里嗡鸣, 响的他什么也听不见, 只看见瑟瑟涂抹着石榴红色口脂的唇一张一合, 说了些什么,他都不知道。
瑟瑟手指捏着这条薄薄的裙子,笑靥如花:“爷,怎么不说话了?”
吴兰台身体开始发颤。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瑟瑟说了什么。
瑟瑟说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终于, 想明白了。
“你……”吴兰台的声音干哑的就像是吃了一把黄沙, 粗糙如砂砾,呼哧呼哧的,他逐步冷静下来, 却感觉心底一片荒凉, “你早就……知道了。”他说的一字一字,都很艰难。
瑟瑟好奇:“你说的, 是指你让徐娘来调|教我的身体,还是你要将我送给齐王?”
随着瑟瑟的话,吴兰台的嘴唇开始发抖。
他还是回忆, 那个温顺, 听话, 又依赖他的瑟瑟,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好像就是瑟瑟被徐娘的手段调|教到不愿接受,触柱自尽之后。
那之后,受了伤的瑟瑟一改之前的怨愤,失去了记忆的她,就像是雏鸟一般,看见了他,全身心的信赖了他。
吴兰台越想,越觉着恐惧。
他看向瑟瑟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执掌着生杀大权的妖魔,戒备,惧意,以及不知是后悔还是耻辱的愤怒。
“你……你全都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他沙哑的声音怒吼着,眼前的瑟瑟不再是他记忆中温婉柔顺的娇娇美人,她是没有角的魔,是充满邪气与恶意的妖。
枷锁固定在他的肩膀上,沉重的脚镣还有一个铁球牵绊着他,吴兰台踉跄着退了两步,满脸的痛恨。
瑟瑟一袭石榴红裙,站在他对面笑靥如花。
在府衙时,瑟瑟戴着那张温柔的假脸,用那充满爱慕的眼神,麻痹了他。
她对他笑,关心他,照顾他,结果全是假的。
他所有的心思,她都知道!
“你根本没有失忆……你……毒妇!心肠真狠啊!”
吴兰台眼中都快要喷出怒火。
瑟瑟就一直在知道的情况下,虚假的,在他面前伪装着,虚伪的脸下,是对他一直以来的嘲讽!
而他一直以为,瑟瑟痴恋着他,爱慕他!
假的!都是假的!
瑟瑟微微挑眉:“这话说的,我心肠狠毒?是谁找来下贱的娼|妇,用下|流的手段毁人?是谁故意示好,假意爱慕,骗取我信任?又是谁,把爱慕他的女子,亲手送给别人?”
这一切,都是吴兰台自己做的。
吴兰台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的脑袋里嗡鸣不止,眼前一片花黑。
瑟瑟的声音还是一如以往,温柔的细声细气,可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她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嘲弄,那种高高在上的戏弄,犹如一个个响亮的巴掌,一下一下扇到他脸上。
吴兰台磨着牙,忍不住想到了他被收押一时。早先,他一直以为是受贿露了痕迹,再不济,是有人整他,可是现在,他觉出了两份不对。
就在他打着嫁妆的名义,把东西送进将军府后,他就被下了狱,这其中,当真没有瑟瑟的手笔?
如今吴兰台已经知道,瑟瑟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那么在她离开自己身边之后,想要报复,好像说得过去。
他眼底泛着赤红,凶狠地盯着瑟瑟:“我被抓入狱,是不是你?!”
瑟瑟一脸怜悯:“老爷真是愚笨,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么?”
她的话音刚落,吴兰台一个健步冲了上来。
还不等他冲到瑟瑟面前,旁边的小厮早已经拦在瑟瑟的面前,而发现情况不对的卒子,挥着鞭子对着吴兰台劈头盖脸狠狠就是一顿。
“好大的胆子!贵人来看你居然还敢无礼!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吴兰台何曾这么狼狈过,他被一个卒子打得浑身是伤,脚下一个踉跄,滚到在地,灰尘与血迹混合在一起,呛得他咳出了一口血。
“姑娘,没有冲撞到您,”卒子在瑟瑟面前弓腰赔笑,“这小子心气大,打几顿教训教训,就老实了,姑娘您看,需不需要?”
瑟瑟站在原地,根本没有把吴兰台的偷袭放在眼里,只在顷刻间就被打到在地的吴兰台,根本不在她的戒备范围。
她听了卒子的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此事本与我无关,若是他在行程中给几位差爷造成了不便,几位如是需要,教训教训,也是该的。”
卒子何等聪明,瑟瑟的话一说出来,就懂了,立即陪笑道:“姑娘您放心,路上该怎么对他,小的心中有数了。”
瑟瑟一脸温和:“劳烦差爷了。”
见瑟瑟和吴兰台还有话要说,卒子拿着鞭子狠狠给了吴兰台一鞭,警告道:“董姑娘跟你说话,老实点,再敢犯浑,抽死你!”
吴兰台趴在地上,侧着脸挨着地面,泥土沾满了他的半脸,血丝混着沙尘,狼狈的连乞丐都不如。
而瑟瑟呢,一身锦绣华服,头戴朱钗宝翠,身边仆妇随从簇拥,优雅而高贵,与他已经是云泥之别。
而就在一年前,他们之间的差距,明明他才是天上云,被献给他的美人董瑟瑟,才是被他踩进泥里的卑微。
一年时间,他们的尊卑调转了。
吴兰台趴在地上,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忽地想到他在牢里苦苦等候瑟瑟的那几个月。
“……你没有来救我,却告诉我你要救我,你一直给我虚假的盼望!”
瑟瑟大大方方道:“对啊,我故意的。等待的滋味如何?”
如何?
吴兰台从瑟瑟来过一次之后,一直在盼着瑟瑟找人救他出去,日也盼夜也盼,每天都在想着,她什么时候会派人来?
每天睁开眼,看见自己还在牢房,就在想,人快来了吗?吃每一顿干粮,都在想着出去以后吃什么。晚上睡前,一直告诉自己,再忍耐一天,第二天就能出去了。
吴兰台就在瑟瑟留给他的虚假希望中,苦苦等候了几个月,等到精神几欲崩溃。
吴兰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感受到瑟瑟对他的恨意。
半响,他慢吞吞道:“那你为什么又找齐王救我?良心不安么?”
瑟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捂着唇笑眼弯弯:“你在说笑么?我救你出来,自然是觉着把你关在牢里,太便宜你了啊。”
“瞧,你现在不是黥面流放,苦役一生了么?”
瑟瑟笑得带了些天真烂漫,落在吴兰台眼中,却是让他刺骨的寒冷。
这是知道吴兰台没有了官职,不甘心。有了齐王这棵遮天树,他就该放开胆子为所欲为了。
瑟瑟还真是把他的心思拿捏的清清楚楚。
吴兰台刚刚想错了。瑟瑟对他不只是恨,还狠。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手段毒辣的女子,他当初是怎么把人当做小白兔似的无害,放在手心里去宠的?
误把虎豹当小猫,是他自己看走了眼。
吴兰台嗤笑了声,好像是在嘲讽自己居然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嗤笑着嗤笑着,吴兰台忽地收声了。
他猛地扭头,双目灼灼看向瑟瑟:“你刚刚给我的汤……”
瑟瑟满是怜悯:“才想到?已经迟了。”
不等瑟瑟说完,吴兰台跪趴在那儿使劲扣着自己嗓子眼,只是如瑟瑟所说,已经迟了。
他浑身发汗,凶狠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一种小小的毒。”
瑟瑟轻描淡写道:“你这个人,只要活着,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甘心的。冲州偏远,难免有没有见识的人受骗于你,助你逃脱。”
“董瑟瑟只想看见你受苦。我是绝对不会让你逃于惩罚的。”
瑟瑟眸色冷淡,说完后,目光落在柳侍妾拿来的那个小包袱上。
“毒已入骨,你除了继续服用以毒攻毒,别无他路。”瑟瑟勾着唇角,“别说我冷血,看在你曾经犹豫过,没有选择齐王的份上,我送你路上的份额。以后的,我会派人送去冲州给你。”
吴兰台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就像是死了一样,只有虚弱的呼吸,还代表着他的生命。
瑟瑟垂眸欣赏了一番,抬手摸着自己胸口,眸波流转,盈盈笑意浮出。
从此以后,吴兰台这个名字,再也不在董瑟瑟的心里刻画了。
回到董家院子,瑟瑟换了衣裳,把这身石榴红的艳色衣裙扔进火盆中,烧得灰都不剩。
同时她把县衙带出来遗留的东西,顺便清理了干净。
瑟瑟清理着,丫鬟就抖着。毁一样,她抖一下,瑟瑟看着都觉着有趣。
院子里生着火盆,里头炭火烧得旺,同时有不少画纸和布卷烧毁在其中,烈焰斑斑。
丫鬟眼前发黑,总觉着,下一个被烧的,就是她了。
16/116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