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董家院子,只剩下她一个是从县衙跟着出来的。
怎么办?
瑟瑟还不至于对一个没有对她出过手的丫鬟动手,随口把她打发出去休息,换做了柳侍妾来服侍。
柳侍妾在城外京道上,把吴兰台和瑟瑟的话听了个真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上也不敢表露一点。
只知道,眼前的董姑娘,她根本看不懂,猜不透。
柳侍妾浑身都能感觉到的,那就是董姑娘是个危险的人。
十分危险。
柳侍妾不知道第多少次庆幸,当时回齐王府的时候,她没有心生异心。
不然看看张侍妾的下场,她都怕得紧。
“唔,听说齐王殿下现在住在西城?”
外间的窗下,瑟瑟放了一个小炉子,上面煨着一壶酒,她坐在旁边,手持蒲扇有一下没有下扇着。柳侍妾跪坐在她身后,正在绣着一副手绢,听到瑟瑟的话,她的针差点扎进了手指。
柳侍妾立即道:“回姑娘的话,是的。如今齐王……成氏,住在西城的一处民屋。”
瑟瑟饶有兴趣:“不是还有几个侍妾通房呢?”
柳侍妾想到这个,就有些胆颤:“为了凑银子过日子,齐王将她们……全卖了!”
齐王府被查封,所有的银钱一律收入国库。府中的一切都登记搬走,齐王和成侧妃狼狈被赶出去的时候,身上连个铜钱都没有。
早在齐王和意美人的事情曝露之前,皇帝还想过要给自己这个儿子一点立身之本,不说多的,保证他衣食无忧,还是做父皇的一片慈爱。
可是这个色胆包天的儿子,都睡到他小老婆身上了!皇帝气得恨不得把齐王暴打一顿,哪里还记得给他银钱度日?
从奢华的王府搬到了一处狭小的民居院子,齐王的日常生活都需要钱,他一提手,就把那些哭哭啼啼的妾全部卖了,打着齐王侍妾的身份,倒是换来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一到手,他就出去花楼花天酒地,根本没有管成侧妃。
宁王提前把小公子和小姐儿送给宗室,算是救了他们俩的命。不然跟着齐王,还真不知道这位心死如灰的齐王,会不会做出卖儿卖女的举动。
也就是说,如今的齐王身边,只剩下成侧妃一个人了。
瑟瑟嘴角一勾:“许久未见齐王和成侧妃了,我们去看看他们。”
柳侍妾在瑟瑟问起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准备,这会儿也不慌,只问了一句:“姑娘,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么?”
瑟瑟沉思了下,缓缓说道:“去把小公子之前留在屋里的手镯,拿来。”
柳侍妾心头一凉,低头应下。
西城偏远,瑟瑟乘着马车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此处全是贫困百姓,想要找个完好的屋子,都难。
巷子狭窄到马车根本进不去,只能停在巷子口,瑟瑟扶着柳侍妾的手下了马车。
此处都是生活的味道。瑟瑟一垂眸,就能看见地上扔着的烂菜叶,旁边还有人倒出来的污水,流淌一地。
而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小孩儿,光着脚在地上跑来跑去,大呼小叫。
瑟瑟披着的桃色斗篷,只走出去几步,边角就污了灰渍。
她也不计较,饶有兴趣打量着周围,那些挑着扁担挽着裤脚的男人,还有裹着头发坐在门槛的妇人,热闹得很。
一个打扮金贵的少女出现在这种偏远的地方,瑟瑟惹来了不少人的目视。
瑟瑟一点都不担心,她的身后仆妇小厮打手十几个人,还真不怕这里有人胆大包天。
正是午后,巷子两边的住屋上空,炊烟袅袅,四处飘来喷香的饭菜气息。瑟瑟吸了吸鼻子,倒是觉着这种气息,很舒服。
齐王如今住的地方,大小也是个院子。只是空无一物,破败的很,别说和齐王府相比较了,就连和瑟瑟的董家院子比,都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柳侍妾叩响了门环,不多时,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来了来了。”
瑟瑟挑眉。
门被打开了,门缝之间露出了成侧妃那张相貌凌厉的脸,没有了华丽妆容,顿时显得她一脸怨毒,丑陋的吓人。
而成侧妃才是大吃一惊,手扶着门愣了半响,才喃喃:“董姑娘?”
“不请我进去坐坐?”瑟瑟笑吟吟道。
成侧妃如梦初醒,手局促地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舔舔唇,低着头让开。
“姑娘请。”
瑟瑟款步而入。
这个院子空荡荡的,庭院里只摆着一个木盆,盆子里泡着几件衣服,两棵树之间搭了一根绳,绳子上晾着水淋淋的衣衫。
靠着门背的位置,整整齐齐码放着不少柴火。
与外面一样,这里的厨房里,烟囱里也冒着青烟。
成侧妃拘谨不已。
她身上穿着粗布麻服,腰间系着围裙,那双本保护细腻的手上添了不少打伤小伤,处处磨得都是水泡,没有丫鬟服侍,她一头青丝乱糟糟的用头巾裹成一团,头上连一根木簪都没有,耳朵光秃秃的,脸上也是长期劳累过后的迅速衰老。
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王府侧妃,甚至做着王妃的美梦,贵妃的美梦,皇后的美梦。
这一切都随着齐王的入狱判罚,像是一个气泡,被戳破了。
什么都不留。
“你来了……”成侧妃脸烧得通红,如今落魄的她,在瑟瑟面前自然而然就生出了自惭形秽。
瑟瑟一脸笑意,慢悠悠转了圈,把这里的一切都映入眼底后,轻飘飘道:“我来看看你。”
成侧妃精神一震,看见随侍在瑟瑟身侧的柳侍妾,眼睛一亮:“姑娘救救我!我听姑娘的话给姑娘办事,姑娘可该救我出火坑!”
瑟瑟寻了个木凳施施然坐下,柳侍妾从随身携带的食盒中,取出了小手炉,递到了瑟瑟掌心。
“哦,怎么就是火坑了呢?”瑟瑟捧着手炉,轻言细语道,“如今殿下身边只有你一人,这种殊荣,不是比王妃还要来得荣耀么?”
成侧妃没听出来瑟瑟的嘲讽,她抱怨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被赶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让我们带走。这间房子还是宁王殿下心善,悄悄拨给我们的。如今已经这样了,我想着如是他能安生下来好好悔过,过一年半载的,等陛下消了气,还不是能回去!可您知道,他干了什么么?”
瑟瑟已经知道了,却恍若未知,好奇追问:“他怎么了?”
提起这个成侧妃就是一肚子怨愤:“我们本就没有银钱,他把府里那些侍妾和通房,全部拉出去卖了,换了些钱来。我本以为他是想要好好过日子,可谁知他拿了钱,一个铜钱都没有给我留,全部拿出去花天酒地,找外头娼|妇了!”
“那点子银子够他睡几个人?他也要脸,睡粉头没钱了,居然跑到宁王府,伸手问他五哥要!”成侧妃提起来就狠狠啐了一口,“亏他还是王爷呢!这才落魄没两个月,就把自己当打秋风的穷亲戚了!”
这一点,宁王倒是没有给她说。
瑟瑟眨了眨眼,口吻关切:“那你们的日子,过的可艰难?”
成侧妃抹起了眼泪:“能不艰难么,我就怕着那天,他提手把我发卖了去!”
“那你的家人呢?”瑟瑟慢吞吞问道,“我可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家中也是官宦人家,要么寻了你回去,要么塞你点私房钱,不都正常么?”
成侧妃脸色更苦了。
“寻我回去?我爹恨不得让我一头撞死,明了家中门风!”成侧妃鼻子一酸,“我娘倒是悄悄来给我塞了点银钱,如果不是我娘,我也活不到现在。”
瑟瑟叹息:“可怜见的,好好一个侧妃,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
成侧妃抹去眼泪,急切看着瑟瑟:“姑娘,看在我帮过您的份上,救救我!让我留在您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也行啊。”
“这可不行啊,”瑟瑟眼含担忧,“你一个玉碟在册的侧妃,我怎么好把你当丫鬟使唤。万一到时有点什么,我岂不是还要担责。”
成侧妃眼含哀求:“求求您了姑娘,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说着,她竟然膝盖一软,跪倒在瑟瑟面前,捂着脸哭泣。
瑟瑟令柳侍妾扶了她起来,意味深长笑道:“活不下去了,不就要给自己找活路吗?成侧妃,你是因为谁,活不下去呢?”
成侧妃趴在柳侍妾身上正哭得伤心,听见了瑟瑟的话,哭声戛然而止。
半响,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是一丝迟疑。
“您的意思是?”
“殿下让你活不下去了,那你就让殿下听你的话啊。”瑟瑟轻声道,“若是殿下听你的话,这里不还是你说了算么,到时候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成侧妃打了一个寒颤。
她胡思乱想了许多,抬起头,沙哑着嗓子问瑟瑟:“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瑟瑟朝厨房的位置看了一眼,里头烧的大灶,不知道煮着什么,噗噜噗噜的。
“齐王会跟你在家里用膳么?”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问话,问的成侧妃有些发愣。
“有时候,他会留下吃,只是嫌弃我手艺不好,米粮不好,次数很少。”
回答了这句话之后,成侧妃才知道瑟瑟想要她做什么。
她后背一下就起了一层寒意。
“别紧张,”瑟瑟一眼就看出了成侧妃的念头,她笑着抬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没有让你杀人。”
成侧妃这才大口大口喘着气。
“那你是让我……做什么?”
瑟瑟却不回答了,只是把柳侍妾手中的一包银子,食盒里的一壶热酒,递给了成侧妃。
“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怎么给自己创造活路。”
瑟瑟起身了。
她抬眸打量了成侧妃一眼,见她差不多都懂了自己的意思,懒懒打了个哈欠。
“也到了午膳的时候,我就不打扰成侧妃了,告辞。”
“等等!”
成侧妃猛地出声。
“你得告诉我,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瑟瑟优雅地单边挑眉:“这样做,对成侧妃难道不全是好处么?想一想,齐王会对你言听计从,你说东,他绝对不敢往西。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敢吭声儿。”
瑟瑟捂着唇,露出了两份凉薄的笑意:“就算你告诉他,小公子是别人的种,齐王只怕都要忍着夸你好呢。”
成侧妃额头一颗颗汗珠顺着她脸颊往下滴。
不可否认,她被瑟瑟口中的景象说动了。
“……好。”
成侧妃最终还是妥协了。
瑟瑟让柳侍妾把小公子的手镯递给了成侧妃,笑吟吟道,“小公子还等着你,看着他长大成人呢。”
成侧妃拿着手镯,闭了闭眼,对瑟瑟屈膝行了一礼:“以后还请姑娘,代为照顾他一二了。”
瑟瑟淡笑:“好说。”
从这间狭小的院子离开,瑟瑟也没有碰到齐王。
柳侍妾扶着瑟瑟上马车时,忍不住问道:“姑娘,不需要和齐王见一面么?”
瑟瑟扶着额角,靠在背垫上,慢吞吞道:“将死之人,见了冲煞我。”
柳侍妾一下子就懵了。
半响,她才反应过来瑟瑟说了什么。
柳侍妾一言不发,沉默坐在马车角落,悄悄打量着闭眸养身的瑟瑟。
……好可怕。
拜访完齐王,瑟瑟在家中好好休息了几天。
可也只是几天时间,她家来了访客。
周砥行养好了伤,前来敲了董家院子的大门。
下人们一半都是将军府出来的,看见周将军乐得跟看见自己主人一样,开门迎客,把周砥行请进了正堂落座,这才派人去给瑟瑟通禀。
瑟瑟正裹着小毯子,坐在窗下研读话本,丫鬟来报时,她微微蹙眉。
“等将军走后,把一应人等,统统撵了。”
丫鬟诚惶诚恐应了。
“姑娘,那将军还在正堂候着,姑娘还见不见?”
瑟瑟垂眸,随手翻了一页:“不见。”
这是连一个理由都没有?
丫鬟和柳侍妾商量了下,还是去给等候的周砥行说,瑟瑟染了风寒,吃了药刚睡下。
周砥行立马跳起来,要去看瑟瑟。
“将军万不可去!”丫鬟刚叫住了周砥行,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亏着柳侍妾上前躬了躬身,补充道,“姑娘近来浅眠,如果将军前去,惊扰了姑娘的睡梦,怕是姑娘休息不好。”
周砥行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抬步去瑟瑟院子。
他不是不能硬闯,可是只要这么一想,就回想起瑟瑟对他的关切。周砥行又如何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瑟瑟不得安眠呢?
“那让你们姑娘睡,我在这里等她。瑟瑟醒了,劳烦通禀一声。”
周砥行难得的好脾气全部耗在瑟瑟这里了。他坐在正堂里喝了三壶茶,也没有等来瑟瑟。
而瑟瑟早就派小厮去给宁王府送信一份,自己缩进被子,倒头睡觉了。
正堂里的周砥行左等右等,等到天近黄昏,没有等来瑟瑟,倒是等到了宁王府的人。
宁王有要事找周砥行相商,周砥行自然不能在瑟瑟这里耗下去,带着五壶的茶水,空着肚子从董家院子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几个仆从就扭了那几个擅自开门迎客的,按在长凳上好一顿打。
打完后,直接叫来了牙婆,任由他们哭天抢地,也还是全部发卖了出去。
从那以后,董家院子里的下人们皮都绷紧了,彻底看清楚了谁是主人。周砥行又来了几次,这次不等内院的丫鬟出来吩咐,门房就没有敢放人进去,而是从上次的态度中,窥探了一二,试探着说自家姑娘病中不见客。
周砥行无奈,被打发走了,而这个门房也得到了三两银子的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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