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你莫想些无用的事,木家虽出了个不像话的木九,到底那份百年底蕴还在,你和他婚事都订了,如何能见面的?怕是他家里哪个长辈想瞧瞧你,太太这才领着你去。”
…………
木大夫人和沈太太在窗下炕上说话,沈如叶由木雪痕陪着,坐在下首。
感觉到一束始终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沈如叶难受得拧了拧脖子,直言:“木四姑娘,你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这木四姑娘是个病秧子,娘胎里带的弱症,她祖父没少为她诊脉看病,将养了多少年,只不见好。如今出落到十五六岁,还耽在闺中。
她也偶尔听过几句关于木家四姑娘的谣言,说是弱的一阵风能刮倒,平素里吃的名贵药,能够支撑起三家大药铺十年不倒。至于为何只是十年,一来她未必有命活到那年岁。二来怕是十年后,她药里用的那罕见贵物,已采不着了。
木雪痕脸色微微一红,病态的面容多了一丝鲜活情绪,她撇撇唇角,抑住心里酸酸涩涩的滋味,笑着道:“我瞧沈妹妹你明艳照人,瞧得呆了,你别见怪,是我无礼,我给你赔不是。”
倒叫沈如叶不好意思了:“不、不,木姐姐,我没那个意思。只是……”
她放低音调,手拢在唇边,与她耳语:“这一屋子人都瞧我,别看木夫人、二夫人他们和我娘说话,那眼角余光都打量我呢。我大气儿都不敢喘,憋死人啦!”
木雪痕见她天真直率,倒有些喜欢,笑着道:“那你随我去我房里说话儿?我跟大伯母说一声,她不会不应的。”
两人就告了失陪,牵着手一路走到木雪痕的院子,还没坐下说话,巧儿就从外头奔来,也没瞧清屋里坐着陌生的女客,直言道:“四姑娘,可不好啦,九爷非要起来走路,谁劝都不听。”
木雪痕顾不上九哥的未婚妻就在侧旁,腾地站起身,提步就朝外走:“快,咱们去劝劝!”
走到门边儿才想起沈如叶来:“沈姑娘,对不住,我先去瞧瞧我九哥。”想一想,又道,“你要不要一起来?”
说不定九哥一见到未婚妻,心里高兴,就不胡闹了呢?
沈如叶变了脸:“不必了,你们慢忙,我回屋找我娘去。”
………………
“奶奶,沈大夫来了。”
半卷的竹帘下,林云暖正在调香。
沈世京在外头,就瞧见那双细白的手,染了一点淡黄的香粉末,在旁边的盥盆中净了手,用白绢布擦拭。竟分不清,究竟是那手更软滑,还是绢布更细腻。
竹帘卷上去,原本随意卧坐着的妇人站了起来,今天穿一身素净的浅碧,只在领口绣朵木兰,下头墨绿百褶裙子,脚上一对毛绒绒的软鞋,依稀是,兔毛做的。
他不便直视那张脸,眼睫微微垂下,视线落在她随意垂在裙子上的指尖,拱手揖了礼:“林夫人,小可是来送这个月的药材。”
林云暖笑着将人迎进来,她的院子不分什么东院西院,捡着自己喜欢的地方就拆下门,做了个极大的穿堂,只用竹帘或轻纱掩着,手边就有一只小炉,地下铺了地龙,这时候吹着有些冷,却是看景的好去处。
朗星明月,雪树霜花,倒映着灯和桥影的池塘,合着适才摆弄过的那熏香,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沈大夫随便派个人来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林云暖笑着道:“快请坐,才烫好的君山银针,沈大夫尝尝。”
沈世京颔首致谢,并没有推辞。
这位林夫人,与旁的女子,有些不同。
眉眼一派坦荡,不亢不卑,并没有见到外男的局促。转头一想,也是,一个妇人家,自己操持产业,不得已与各色人打交道,为继营生,哪里能顾忌许多?
沈世京喝了口茶,眸光望向花园方向,为缓自己心头那点尴尬,没话找话道:“如今已开始迎客?我瞧夫人已置备得很好了。”
林云暖微微一笑,从晚霞手里接过沈世京带来的药材单子,细细看了一遍:“正想与沈大夫商议,能不能请您那边直接帮忙制出成药?我愿多出两成工钱。”
沈世京踌躇了,他那间小药馆,因药材成色好,价格又低,才吸引这位林夫人与他签了定点采买的文书。他手底下的伙计并弟子,不过五个人,若答应制作成药,怕是太为难,除非他再请几个学徒,那间小馆,却未必住得下多出的人了。
林云暖见他眉色见颇有为难,忙道:“沈大夫若不方便,也没关系的,其实我还准备问问旁的药铺……”
“不必!”沈世京语气有些急切,抬起眉头,道,“我行的。也不必两成工钱,不过费点柴火和工夫,不值什么。”
林云暖暗自舒了口气,其实她与京城不少药铺郎中都打过交道,像她这样要在人家方子里挑东捡西、指手画脚、要求诸多的,人家都不大理会。这位沈大夫的药铺虽不大,但成色上佳,价格公道,做生意也十分诚信,是很合适的合作对象。她要保证自己的生意不受旁的因素影响,有稳定可信的供货商十分必要。
她声音中就难免带了喜悦:“这真是太好了,多谢沈大夫!如今我这儿还有许多没弄好的,不过人手都是现成的,沈大夫替我把关、研究出这样好的美颜方子,其实我心里感激得很,一直没机会致谢。”
沈世京被那声音吸引,抬眸,撞进一双翦水般的瞳仁,她嘴角挂着温和的笑,与他道:“沈大夫若不嫌弃,可带尊夫人、和家中女眷先来我处玩一回。”怕他不同意,又笑着补充一句:“也好替我再把把关,瞧瞧推拿手法、药膳饮食可还地道。”
鬼使神差地,沈世京冲口道:“我如今,尚未娶妻。”
这话说完,默了一会儿,又道:“若夫人有需要,我不单可以带家中姊妹来玩,还可替夫人与来瞧症的女患传一传夫人处的奇巧。”
林云暖眼睛弯成月牙,拊掌道:“那我可,太谢谢你了!”
她起身,指挥前头说话的几个小婢:“去,跟厨上说,置几碟菜,再温壶酒。”回眸,与他一笑:“沈大夫别怪,这酒,我定要请你,如此厚恩,真不知如何相报,借着今晚晴夜明月,两杯淡酒酬沈大夫相助之谊。”
沈世京连忙摆手:“这怎么好?林夫人莫客气,我还有事,要先告辞了。您别忙,真的不必客气。等丸药制好,我再来叨扰。”
他已经站起身,林云暖只得抱歉地送他到屋前阶下,沈世京回过身来与她作别,恍恍惚惚没注意到她离他这样近,只觉一股淡淡的馨香沁入鼻端,立时整个人如醉了般,立在那呆呆望住身前的妇人,移不开眼。
…………
城南有座毓漱女馆,善调乏困,美颜益寿,只待女客。城南杏朴药堂的伙计说,只要女患介绍人去,或是拉自己家中女眷去一回那毓漱女馆,这回的看诊抓药的钱,便可全额返还。
不几日,城里几个酒肆也打出相似的口号,只要去毓漱女馆做一回推拿,可免费送一桌酒菜。
那毓漱女馆,竟也不需一文银钱,只要上门的,送一次推拿,送一次面部护理,还送两碟果子,两碟点心。
徐阿姑坐那瞧林云暖算账。
只一会儿,扔了笔,仰头躺在蒲垫上头,拉着徐阿姑的手哀嚎,“怎么办,目标客户没找准,没带来客源,还白白损失了五千两银子!”
阿倩进来,正听到这话,解了披风拂去兜帽上的雪:“我就说你这样撒银子不成。”
她分析道:“正是忙年节的时候,街头那些贪小便宜,才来你铺子里头打个转儿的人,都是些市井妇人,平素忙生活都够焦头烂额,哪有闲钱保养自己?而那些有闲钱的人,却又没时间,镇日家里头宴客还忙不过来,谁会约在一起到你这里来?要我说,愿意出钱捯饬自己,又有大把时间的,都是我这样儿的,还有那些花楼的的女伎,你只要不嫌腌臜,我能保证你这里,客似云来。”
林云暖有些纠结,她倒不是瞧不起那些出卖色相的女子,只是,时下风气便是如此,若招待了女伎,还打响了名头,这辈子,她这铺子注定再不会有良家女子登门。
………………
沈世京许久不回祖宅,此时立在门前,心里还有几分别扭。
当日父亲斥他那些话,言犹在耳。自己立誓,不挣出个人样来,绝不回家。
如今,为着旁人的事,他就要食言。
在巷口,瞧见青幕红辕的马车驶出,他避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老汉立时一愣,泪花几乎泛出:“三爷,您可回来了!”
沈世京咳了一声,不自在地道:“唔,有点事,那个,你不要进去通传,着人悄悄找着四弟,叫他出来,跟我说两句话。”
夜里,沈家四房屋内,沈世遗负手踱步,一脸挣扎难言。好一会儿,与妻子万氏念道:“突然找我,说是要我把你们几个领到一个什么鬼地方,做、做推拿去?这几年他在外头,你说他是不是遇着什么邪祟事,魔障了?”
这什么时候,眼看就是年节,哪个有空到外头什么女馆做推拿去?自己父亲是太医院院判,一家子医者,学徒弟子无数,就是家里懂医的女孩子也不少,倒要女眷去外头推拿按摩,不是有病是什么?
万氏不知这话怎答,好半晌,才道:“莫不是,这女馆是三哥在背后,开的?”
沈世京自尊心极重,性子有些执拗,他肯违背誓言踏足祖宅,还与沈世遗低声下气,这馆子不是他的,便说不过去。
于是腊月二十这天,就见沈宅浩浩荡荡出来七八辆马车。沈若璇与沈如叶坐在车上,不时撩帘子偷瞧外头的雪。
沈如叶苦着脸,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与木九订了亲,所以咱们沈家就沾了晦气?怎么三叔好好的开什么女馆?他是不要脸面了?还是给人瞧病卖药赚不来钱?”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木九定亲了,女主的第三春也出现了,两个人的对象还是叔叔和侄女的关系,是不是有点狗血?想象一下木九得叫情敌“三叔”,叫自己p友“三婶”,嗯……
第34章
沈家女眷去后, 从灶王节起, 林云暖就下令闭馆。
街市上人影寥寥, 从二十三这日,便已算是正式的年节开始, 林熠哲的集雅斋也歇了业, 兄妹二人凑在一起过年, 总结过去,盘算将来, 林云暖难得陪了两盏酒, 林熠哲知她量浅, 见她有些昏沉沉的想睡, 吩咐人将她送回房去。
就在这时,外头传报, 说沈大夫来了。人走进来, 只见穿堂阶下,一双男人的靴子, 沈世京面容一沉,抬眼,就见到林熠哲目光探究的朝他望来。
沈世京莫名有些拘谨,提了提手里的东西:“想及两位独个儿在京里过年, 又是头一年, 未免冷清,我带了坛自酿的药酒,权当给两位助个兴。”
林云暖笑盈盈地:“沈大夫!”
沈世京见妇人面色有些泛红, 又见桌上有未吃完的酒菜,不料他们的膳时这样早,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是不是,扰了二位?”
林熠哲正想说话,那头林云暖已经快步扑出,笑道:“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自打你请了家眷过来,说我这里做的不错,我简直更有信心了,沈大夫,您简直就是我的贵人!您坐,来,让我哥陪您喝酒,不醉不归!”
沈世京只觉自己臂膀一沉,妇人附手上来,攀住他的袖子。
林熠哲知她量浅,却未料这般容易醉,与个男人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登时脸一黑。
“晚霞,还不拖你们奶奶去歇着?”
回过头来:“沈大夫,您别见怪,我这妹子醉酒无状,失礼了。”
沈世京一颗心砰砰跳着,强自一笑:“无、无妨,是我……打搅了。”
林熠哲对这人印象不错,沈世京平素为穷苦人义诊,赶上疫症多发时节,还在城门前布施汤药,是个极善良温和的人。只是,似乎有些木讷,灶王节这样的日子,怎好为送一坛酒而午后上门?
之前又那样卖力地替七妹拉生意,不厌其烦的替她修改方子,有些话虽未明说,他瞧得还是挺准的。
七妹如今这般,若配得这样一个人照应……
林熠哲回神命人添酒盏,与他小酌两杯。
待傍晚送了人去,林熠哲便回去集雅斋。如今毓漱女馆那边,有他精心布置的人手,倒不怕林云暖独居其内有何麻烦。
第二日,又去,与林云暖闲话一上午。
再就是几日后的腊月二十九,林熠哲命人备了一车半成的腌肉腌鱼等,往城南而去。
远远看见,原本寂静无人的街巷,涌了许多的官差。领头一人一身玄色官服,骑在马上甚为显眼。
他心中猛地一惊,吩咐马车极速调转方向。木奕珩已瞧见他,缰绳一勒,追上前来。
“停下!巡防营办差!”
木奕珩手上,一块黑沉沉的令牌,朝驾车人一亮。马车停下,林熠哲只得下车:“木爷?您伤势已好了?”
前头木家声称,施了三百杖,虽用脚指头想,也知是放了水的,可这么快放他出来,不怕惹人闲话?
木奕珩沉着面孔,招手唤来一个差人,道:“仔细盘问,宁枉勿纵。”
林熠哲刚要说话,听后头有人唤他:“林兄,林兄?”
一眼看去,见沈世京手里提着个药包,正朝他挥手。
木奕珩转过头去,见着来人,表情明显挣扎起来。
沈世京踏着方步,不疾不徐走过来:“你是,木家的……”
木奕珩见无法避过,只得拱了拱手:“沈、沈三叔,过年好……”
林熠哲已惊住。
“好孩子。”沈世京摸了摸口袋,摸出几只银锞子,“大吉大利,吉祥如意。你在这儿做什么?这么多人?”
木奕珩臊得脸都红了,摆手道:“沈三、叔,我已经及冠了……”还订了亲,已经是大人了,收什么银锞子?还当他是当年那个在沈府里捣蛋的泥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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