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倚在人身上,脸色泛红,双眸迷离,醉得狠了。
阿倩怎么逗她起来再喝,都只是傻笑。
阿倩眸子一转,凑过来,低声在她耳畔:“刚才,沈大哥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告诉你他想娶你?”
林云暖嘟着嘴巴,许是嫌她呼吸蹭到耳边太痒了,挥手将人驱得远些。
“没有的……没有的……”
小声的,也算答了问话。
阿倩眼睛一亮,给一脸担忧的朝霞打个眼色,才道:“那你,喜不喜欢沈大哥啊,想不想嫁他?”
平素这人太板正了,假惺惺得很,一脸生人勿进的表情,不知吓跑了多少想给她提亲说媒的人。阿倩觉得还是有必要,探一探这人的口风,知道她真正的想法。不为别的,就算为了让自家主人林熠哲少操些心,不必总是两头跑,也是好的。
许久,林云暖都不曾开口。
阿倩看到面前那双迷离的眼睛张开了。
醉意淡下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无波。
阿倩有些失落,垂头叹了一声。
林云暖朝她一笑,凑近来,小声道:“阿倩,是不是你喜欢沈大哥?”
不仅阿倩,连悦欢和朝霞都愣了。
“他是个好人,你喜欢他,总比喜欢我哥好……”
林云暖伸手,轻轻地握住阿倩的手。
“我哥有我嫂子了。他是我见过,最痴心的男人,你不要傻,不要喜欢他……”
阿倩扬手将她手甩掉,揪住她袖子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二爷?”
林云暖笑了下。
阿倩窘得满脸通红,抓住林云暖把她搂住,“那你呢?你喜欢谁?花夫人有心给你搭桥牵线,你想都不想就拒绝。这两年筠泽不断写信给你催你回去成亲,你又不肯。你不是为了沈大哥,是为了谁?别告诉我,你还想着那个木奕珩!他死都死了两年了,你莫不是要给他守寡?你说你这样算什么?人家活着的时候你连个名分都没有,你守得是哪门子寡?沈大哥样样都好,你做什么故步自封不肯再进一步?错过这人你就不怕将来再也遇不到?林姐姐,这世上可没谁是永远不会变心的,等沈大哥被你伤透了,也一样会对你冷下来,你这样虚度韶华,到底是想干什么?你又不是我,我这种人,就是想嫁,也不会有人要的!沈大哥以正妻待你,你就非要这样别扭的耗着?”
林云暖不说话了。
头低低的,靠在阿倩身上。
朝霞连忙过来把人抢过去:“阿倩姑娘,我们奶奶醉了,你便是再如何苦口婆心的劝,到了明日,她一样记不得的,不如先回去吧?”
阿倩似乎被气着了,哼一声将人松开。
好容易把人弄上马车,回到女馆。
朝霞叫人去端醒酒汤来,一回神,那个醉倒的人已经自己爬到帐子里去。
朝霞只得上前替她脱鞋、换了寝衣。
帐子放下,耳中听到里面轻缓的呼吸。
朝霞叹了一声,阖上门去了。
窗子,就在这瞬开了,又闭上。
来人屏住呼吸,每走一步,都几乎沉重得要窒息过去。
六百余日……
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
此刻,安安静静睡在帐子里。
掀开帘幕的手,抖得厉害。
一半是因为紧张,另一半……
嘴唇紧抿一下,像是不给自己反悔的时间,刷地掀开帘子。
人就在眼前,呼吸轻浅,身上盖着薄衾,被下玲珑起伏的形状。
他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伸过去将人搂住的双手。
眸子瞬间泛红,牙关紧咬,两颊都在抖动。
林云暖似有察觉,身子轻轻地翻过来,眉头蹙着,睫毛颤了颤。
木奕珩整个人震住,又惊又怕屏住了呼吸。
床上的人轻轻缩了下肩膀,喉中哽咽了一声,并没有醒,像是做了噩梦。
木奕珩觉得自己的心都紧成了一团。
伴着舌底的苦涩干痛,伸出左手,在她面容上面虚虚一覆。
指尖滑过去,距她一寸远,描画这眉,这眼,这挺翘的鼻尖,小巧的唇……
…………
梦。
纷纷乱乱的梦。
飞纱飘幔的内室,美人半倚在那,长腿洁白莹润,泛着光。
他粗糙的手掌滑去,一路蜿蜒至腰。
拂开素白的细绫抹胸,未来得及将指尖覆上。
一柄长剑冒着寒光,从她手里,递出。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垂头看见身体已被穿出一个血洞。
美人转瞬挪到里面,投入一个陌生男子怀中,回眸不屑地讥笑道:“凭你也配?废物!”
眸子睁开,他醒了。
窗子开了半扇,依稀听到外面喧闹的人声。
就立在窗前,向下俯瞰热闹的街市。
京城繁华一如往昔。从未因谁的失落颓丧而变得有丁点不同。
……
“奶奶,昨夜未曾睡好么?”朝霞被林云暖的两个熊猫眼吓了一跳,她家奶奶爱惜容貌,又有沈大夫的方子调理着,肌肤越养越细,这两年来,固守养生作息,从不肯乱,这却是怎么了,像一夜不曾睡过。
林云暖揉揉额头:“朝霞,昨晚外头一夜笛声,你没听见?”
“没有啊!”朝霞一头雾水,道“奶奶莫不是梦魇了,一会儿用完早饭,再去补眠一会儿?”
林云暖摇头:“不行了,今儿花夫人过来。”
京兆尹花家的夫人,天生面色黑沉,左颊生癍,年纪越长,越现颓势,经人介绍,用林云暖特制的美肤方子调了一年余,如今成为毓漱女馆的常客,总是要求林暖亲自给她服务,一来二去也成了说得上话的相识,也没少介绍贵夫人们来林云暖这里享受。
今年初终于说通不远处那温泉的主人,用了不少银子,引来一条宽渠,平素不使用时封住,需要时便引流至后园池中,对某些肌肤问题有极好的疗养效果。生意做得不大,勉强维持生活,她已经十分满足。
只是这几天,不知为何莫名来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女客,许大把银钱,愿预约明年全年的服务。
细细观察,这些人穿戴虽华丽,出手虽大方,但言行中颇露惬意,态度也颇为闪烁。
林云暖歉意地婉拒了众人。
近来的许多意外情况叫她有些警醒。
似乎什么人盯上了毓漱女馆,不容她不紧张。
前两年她曾试着出白话文小说,才出了第一册 ,市面上就有人续写了第二册,接着更是将她知道的其他一些故事也都撰写刊印,轰动一时。
这半年,更有一个新生的戏班,专门排演这些故事,因表演形式新颖,故事动人心弦,也吸引了不少看客。
她没想过要与人一争高下,但如果对方把手伸到她的毓漱女馆上来,岂非断了她的前路?
辗转间,耳畔似乎又传来那熟悉的笛声。
林云暖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她也不唤朝霞和悦欢,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朝那声音的方向寻去。
才觉已靠近了,那声音便熄了去。
她恍惚看到,屋檐上头一闪而过的黑影。
一个念头徐徐泛上心间,觉得十分荒唐,自己先否定了。
下一秒,急急转过身来,声音试探着,轻唤:“木、木奕珩?”
头顶传来细微的落足声。
她放高了音量:“木奕珩!”
回答她的,是烈烈风声。
吹得人极冷。
她涩着嘴角一笑,自嘲:“我真是傻了……”
明月楼,伫立在津口最繁华的正街中心,与平素热闹的氛围不同,今日楼上楼下,静得没一点儿声息。
如旧上门的客,被一行凶神恶煞的官兵阻在外头,楼上最里的雅间,几个战战兢兢的美貌花娘如赶鸭子上架一般,被推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前面。
“爷,这便是津口最有名的四大花魁了。”副官高健面无表情地说完,就退后一步,“属下就在外头。”
门从外关上,“四大花魁”脸色复杂地堆起笑容:“官、官爷……”
“嗯。”
沉闷的一声,男子仰头饮了杯酒。
然后眼睛看向几个美人。“开始吧。”
…………
“哎,你说咱们头儿行不行啊?天天这么的,一传就是四个,虽说年轻力壮,可不能这么虚耗吧?”
守后巷的官兵听得见楼上的动静,两个凑在一起,对视一眼,忍不住窃窃私语。
“爷也是的,他在上头享受,让我们在下头吹风,唉!”
“这你有什么好抱怨的?有本事,你在制服那匹发狂的马,救下咱们郡主啊,有本事,你布伏剿匪,擒了反贼头目啊。头儿之所以是头儿,那还不是凭本事得了咱们王爷赏识?若不是出身低了,说不定就做了王府的女婿!”
“这人哪,也是瞧运道。运道来了,自然大把功劳等着你抢,运道不来,你就空有本事也及不上人家。我算想明白了,头儿怕是天生好命,咱们一般人是比不得的。”
“你别可酸了。运道?哪次他不是差点没了命?九死一生挣来这点子荣光,你眼瞎了瞧不见?”
两人争论得厉害,忽听上头的声响住了。
四大花魁忐忑地望着坐上的人,身子瑟瑟发抖,以为自己什么地方惹得这位煞神不高兴了。
木奕珩左手捏着一只杯子,半垂了眼睑,看不清情绪。周身笼罩着一股寒气,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远避开来。
他右手摊平,上面赫然几粒碎银,声音低沉地道:“拿了银子,滚吧。”
几个花魁原本哭丧的脸,登时开出花来,忙不迭穿好衣裳,扑过来抢了银子就走。
门重新在外闭合。
木奕珩手掌覆在桌上,紧紧捏着拳头。
没感觉……
四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在他面前解了衣裳,哼叫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他分明意动了,可就是没办法,再进一步。
…………
风轻轻的,从窗隙而入,又被闭合的窗挡住。
此刻,帐子里原该沉睡的人,睁开一双眼,目光清明,没半点初醒的愣怔惺忪。
十几个夜,上半夜的默然相对,后半夜的笛声入耳。
门前那条失修的道被什么人铺平了。新上门的不少客人,一张口就要下整年的定金。总在巷口守着门找女客讨钱的那伙乞丐不见了。前几日来抽税的官差,难得对她一脸笑容,连平时总要多抠去的茶水钱,也不敢要了。
再没一点知觉,除非她是个傻子。
当如何?心乱如麻,没半点方向。
与钱氏说话的时候,明显的心不在焉。
钱氏触她额头:“不烧了啊,怎么这样?沈先生多日不来,你可是,心里不自在了?”
林云暖垂下眸子。
一些情绪堵在心里头,说不出。
她能坦然告诉钱氏,因为寂寞,自己胡思乱想了什么?
钱氏在旁絮絮叨叨:“这沈世京也是的,男人家家的,这么小气,不过又被拒了一回,当年你二哥,不知被我撵出去多少次,被爹骂了多少回,脸皮也厚,天天赖在我家画舫外头,赶走了多少客。实在没法子,才许了他的求亲,想拿入赘的事吓他,一点儿不怕,宁肯被全天下人戳着脊梁,非赖着我……”
抬眼,见她一点儿没听进去似的,叹一声,告辞而去。
因前段时间的山西匪患,侵扰良民,烧杀抢掠,引得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大举涌来大都。
城防比平时严备,城门盘人更是盘的严密,流民多起来,时有抢食夺衣,或与乞丐争地的乱事发生。再有城里不少大户人家开仓施粥,在街上排起长长的人龙。
因出行不便,这两天生意惨淡,林云暖索性闭馆,在家里与师傅调制胭脂水粉。
夜里那笛声来得很迟。
她就坐在窗前,托腮静静听着。
从前霸道不可一世的人,似乎学会了何为羞耻,躲躲闪闪,不肯露面。若真要听她的话学着“不骚扰”,就不要出现在附近,来来回回用那些故弄玄虚的手段来撩拨。
不知她这两年,窗空屋净,荒芜得久么?
有点气恼,抬手将窗阖了。
木奕珩罢了笛,足尖一点,从瓦顶纵下。
虽隔得远,适才窗前那抹纤纤人影,却看得分明。
胸腔鼓噪着难耐的悸动。明日便要离京返回,再见,不知又是几年后。难不成便一直这样苦着自己?
他从窗口跃进去,因心思太乱,都没注意,那窗儿不曾关紧。
帐子撩起,他不由一怔。
没人……
刚要转头,听见身后凉凉的一笑。
“夜半驾临,不知木爷何事见教。”
妇人冷着脸,从屏风后出来。
耳尖一抹淡淡的红晕,屋中太暗,瞧不清。
木奕珩听见自己喉结激动的滚着。紧张得不敢多看一眼。
他垂着手,立在那,竟有些不知所措。
林云暖眸子猛然蹿上一抹水汽,来得莫名其妙,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眼前这人瘦得厉害,比上次见面,还更显清癯,身穿甲胄,腰佩宝剑,这样一幅打扮,竟然夜闯妇人闺房,鬼鬼祟祟在人家墙外吹十几天笛子。
想到这里,面容绷不住,嘴角绽出一抹笑来。
木奕珩几乎以为自己瞧错了,那个恨不得他死的人,那个在他生辰当日恶毒诅咒他的人,是在对他笑,还是在笑他?
他抿紧嘴唇,耐住复杂的心绪,强撑道:“我追贼来此,如今已查看过,并无可疑。告辞。”
他转身便去,倒叫她一怔。
“木奕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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