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自己院里,心脏还砰砰跳动,这要是给木紫烟撞见她在芭蕉后头,不定又怎么猜忌她呢。
午后闷热,小丫头们都躲懒去了,廊下无人,才步上台阶,就又不小心听了回墙角。
“……肚子里怀着孩子,还不忘勾着爷做那事?”
林云暖面色一沉,住了步子。悦欢一脸气愤,给她横了一眼,垂下头,退了一步。
屋里说话的,是个陌生的女声,听来应是年岁不小。
“也是,不是这种下贱货色,又怎能哄得九爷娶她进门?男人么,在床上耳朵最是软,只要伺候他高兴,有什么不肯答应的?”
另一个声音有些不悦:“娘,您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在女儿跟前,说这些合适么?”
悦欢与林云暖对视一眼,蹙紧了眉头。是春熙。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都多大了?若非你没用,怎会到现在都没近过爷的身?那贱妇怀了孩子,正是你的大好机会,不趁着这时候定下名分,难道你要等那贱妇随便打发你嫁个奴才?”
“娘告诉你,这时候要脸不行的,你这样好看,又是贴身服侍多年的,你当爷真没想头?多半是你太端着,叫爷拿不准你什么意思,这才耽搁这许多年。如今你已大了,可拖不得了。那贱妇有孕嗜睡,你大把机会,午歇时你把翠文他们都撵出去,引着爷去书房……”
林云暖听不下去了。
这世上竟有这样为娘的人!
“悦欢!”林云暖拔高音调,突然喊悦欢的名字。
屋里两人一惊,连忙快步出来。
林云暖打量那婆子,依稀,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何嬷嬷?
“奶奶……”春熙明显慌乱,脸上泪痕未干,还是何嬷嬷扯了她一把,才勉强站稳。
“何嬷嬷来了?屋里坐。可是等得久了?是老夫人有话要与我说?”林云暖态度客气,看起来并无不妥。
“不是不是,老奴今儿不当值,听说春熙丫头有些不舒坦,过来瞧瞧她。这丫头是老奴的闺女,蒙九爷九奶奶照拂,还未与九奶奶磕头谢过……”
林云暖如何能让她行礼下去?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那都是一等一的体面人,木大夫人见了,也得客气三分,遑论她一个新嫁进来的小辈?
“春熙,赶紧扶着你娘。嬷嬷客气了,春熙在九爷身边久,我才新嫁过来,好些事需得跟春熙请教呢。可当不得您一句谢。”又吩咐悦欢:“去把昨儿爷带回来的点心给嬷嬷装一盒。”
何嬷嬷笑着客气几句,告辞出来。
林云暖与春熙道:“这里不用伺候,你们不必拘束,今儿姑娘节,你们都玩去吧。屋里有悦欢就成。”
人都走了,林云暖躺在帐中,只觉百爪挠心。
有人觊觎她的男人,她当如何?要撕下脸皮,与一个下人斗么?
越想越生气,觉得木奕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回在大夫人院子里调戏那个叫金鸽的小丫头,她可是亲眼瞧见的。
只等木奕珩回来,非得好好掐他几把出气,谁知木奕珩这晚一夜未归,打发张勇回来报信,说有公差在身,连夜往宛平军署去了。
再回来,是两天后,弄得灰头土脸的,去净房洗漱,睡了一上午才起。
“乱党抓住了,总算不必在童杰手下当值,以后依旧回我的守御所去。”木奕珩坐下吃饭,与她闲话。
林云暖手里摆弄一对小鞋子,拿起来给他瞧:“好看吗?春熙和翠文做的,针脚细腻,这小虎头活了似的。”
木奕珩笑笑:“你喜欢就好。”
林云暖又拿起一件小衣裳:“瞧这大红的颜色,太艳了,也不知是男孩女孩,穿着好不好看。”
木奕珩抬眼朝她看,“怎么你这点自信都没有?你男人是谁?你男人生的孩子会不好看?”
林云暖撇嘴:“你长得,太秀气了。是个女孩还好,若生了儿子,长你这张脸,再穿件红衣裳,人家连他男女都分不出了。”
木奕珩瞪眼:“你说谁女相?老子这是威武雄健!”
转眼,又笑道:“生个闺女,若像你,这么勾人,嘿嘿……不过算了,你还是给我生个儿子。闺女长大了要给男人欺负,光是想想我就要杀人了。”
林云暖知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也不理他,翻翻捡捡,把大家做的小衣裳都瞧了一遍。适时春熙翠文过来收拾,她就伸个懒腰,“木奕珩,我要去午睡了,你才起来,若是闲不过就自己找事做,莫来烦我。”
木奕珩咬牙切齿看她抚着肚子去里头歇息。想了想,翻出一套话本来,坐在窗下看了一会儿。
等饭食消化差不多了就去练剑,回来又冲了一遍凉水。屏风后头,他伸手拿巾帕,拿了个空。
回身,春熙捧着巾子,绕到屏风后来了。
木奕珩伸手,她没递巾布,抬眼含泪瞧着他。
木奕珩一把夺回巾布,围在腰上,转身就走。
“九爷!”春熙悲切地唤了一声。
他回眸,望见春熙楚楚可怜的一双水眸。
稚嫩的面庞泛着红晕,嘴唇紧抿,眼角眉梢透着哀求。
她娘说的对。她的时间不多了。
九爷突然娶妻,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将来婚事都在主母手上,说不准就随随便便将她配了人。
她这个年纪还贴身伺候男主子的丫头,一般都做了通房,新妇偏偏装糊涂,不肯替她做主,更时时霸占着九爷,叫她如何还能忍下去?
春熙哭得梨花带雨,凄凄凝眸望着心爱的男人。她与他有相伴多年的情分,她相信她的态度,他应该已经懂了。
木奕珩的确懂了。
他居高临下望着眼前的侍婢。
木家各房公子十四五岁起,便单置院子,身边配的丫鬟,都作通房之用。他不否认,他也曾起过几番念头,想要收人在房中。可既然错过,总是有原因的。
木奕珩轻叹一声,俯下身,抚了抚春熙的头发。
春熙心里一喜,以为木奕珩就要伸手将她搀扶起来。木奕珩朝她笑笑,转过身,出了屏风。
春熙伏在地上,捂住嘴,哭得伤心欲绝。
九爷不要她,九爷真的不要她!
木奕珩随便抓了件衣裳披着,一抬眼,见帐子里睡着的人不知何时坐起身来。
他想到还在屏风后头的春熙,有些烦躁。
林云暖睡得不好,朝他伸出手来,软软地道:“木奕珩,我渴了。”
木奕珩给她倒了杯茶,林云暖摇头:“不喝茶,想喝水。”
木奕珩泼了那茶,走到外头,要清水。
屋里只余帐子里的林云暖,和屏风后头的春熙。
春熙抹去泪痕,收拾好自己,提着水桶从后出来。
她偷觑林云暖,见她面容平和,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为何在这里,也不好奇她来这里做什么。
“我……收拾净房……”
她觉得应该解释。九爷不要她,她只能自己替自己挣前途。
“哦。”林云暖声音淡淡的,根本不欲追究。木奕珩倒了温水过来,越过春熙,坐在床沿喂林云暖喝水。
不知他说句什么,林云暖笑得红了脸,伸手在他身上掐了一把,给他按住手臂推在枕上亲她的嘴唇。
春熙心酸难抑,快步从屋里出来。
翠文见她,十分吃惊:“春熙,奶奶歇着,你怎么在房里?”
春熙没脸说,她垂着头,重复一句,“我收拾净房……”
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林云暖气喘吁吁的,把木奕珩推开些,“我想回毓漱女馆瞧瞧,你说娘会同意么?”
“叫我跟着你一起,她就能同意。”木奕珩也怕闹过了,直起腰,把人从帐子里捞出来。
“我快在你家闷出病来了,我想出去走走,但不想跟你一起。”
木奕珩挑眉。
听她解释道:“你整天围着我,平白惹人笑话。你外头那么多事,不必时时腻在我身边,我也想做点自己的事,有自己的时间。但我怕娘不高兴,不敢跟她提。”
“这有什么?”木奕珩嗤笑,“你做了我木奕珩的婆娘,自然也得有几分我木奕珩的嚣张。怕什么?娘她又不吃人,家里又不是不知道你从前做什么生意,谁说什么了?”
林云暖自从嫁人,就有点莫名的怂,自己也觉得好笑。
“你若闷不过,就跟娘要车,多带些人,去你二哥家串门子。随意去街上逛逛也好,你坐家里的马车,轻易不会有人不长眼过来冲撞,或是学着七嫂他们,没事治个宴,邀请各家女眷过来坐坐。”
想到这里,林云暖就苦了脸:“还是算了,我才结婚几天,就大了肚子,哪里好意思见人?”
…………………………
城东天香楼。卫国公坐在二楼临窗雅间喝茶。
他手边,摆着一只白色玉佩,不时拿握在手,摩挲几下。
传来步声,他淡淡扫过去,“查得如何?”
“那姓林的寡妇没可疑,家里父母皆全,出生长大都在筠泽,没接触过京城这边的人。年纪也对不上。”
“那,木奕珩?”
“根据木家所言,木奕珩是木文远在桐乡寻回的友人遗孤,属下往桐乡打探,那个所谓‘友人’,没人见过,也没人听过。”
卫国公握住玉佩的手紧了紧。
“安排人手打探,我要知道关于木奕珩的所有事。”
第45章
近来木紫烟的院子里, 有些不太平。清早, 几个姨娘过来问安, 就七嘴八舌的讨伐起那位新来的妾侍来。
屋里燃着怡人的檀香,装饰通体是沉静大气的松石蓝。木紫烟手握一把小金剪刀, 修剪瓶里供的一捧木槿花。
听那王姨娘哭哭啼啼道:“廉哥儿不过年小调皮罢了, 不小心撞着了她, 又未伤着,爷倒恨起廉哥儿来, 连带罚我在那院里跪着。我再怎么不好, 总是爷身边多年的老人儿了, 没得给个新来的, 当成那争宠用的踏脚石。奶奶只说,可有这样的道理?”
木紫烟手里剪刀一歪, 杵着了手, 侍婢连忙上前给用帕子捂着,小心翻看, 果是勾破皮儿,冒血珠了,一屋子人登时大惊小怪,拿药的拿药, 包扎的包扎, 关怀的关怀,王姨娘眼泪都顾不得擦,凑上来仔细瞧侍婢给她包手。
木紫烟蹙了蹙眉, 把人都挥开,“不妨事,都忙你们的。”
她心情本就不好,更给王姨娘哭得心烦,话里就不大客气:“廉哥做什么闹到那个院子里去,在座谁不心知肚明?好好的一个哥儿,给教歪成什么样子?自小在我手底下管着,还知道进退礼仪,前年我添了芸姐儿,顾不过来,这才给王姨娘带在身边两年,如今已经胡闹成什么德行!”
王姨娘含着眼泪,想辩,木紫烟一抬手,止住她话头:“都回去,以后你们私底下再争宠斗气,不要回到我这儿来,左右是不听我劝的,何必在我面前做出这种可怜模样,我又不是你们爷,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有什么本事,往爷跟前使去。”
几个姨娘不敢吭声,木紫烟就端了茶,啜一口,往里头去。
姨娘们不及出门呢,就听一个柔柔的声音在外:“夫人起身了么?”
大家脸色都有些难看,就见那位神通广大的“新人”扶着侍婢的手进来。
一弯柳叶眉,一对杏核眼,红唇轻启,口呼“奶奶万福”,袅袅蹲下身去行礼。
一扫周围那些不平的目光,温和笑道:“姐姐们真早,倒是我迟了。”
王姨娘收了泪意,赏她一个非常凶狠的白眼。
“钟姨娘。”里头木紫烟的侍婢出来回话,“奶奶身上不自在,想歇了,请您和众位姨娘先回。”
钟晴微微一笑:“既如此,便不打扰了。”
行过礼,当先从屋里出来。姨娘们面面相觑,随在她之后也出了来。立在阶上,瞧她纤腰款摆,扶着侍婢的手走出小院。
“呸!不干不净的下流东西!”王姨娘的恨是藏不住的,早不愿假装和睦。
兰姨娘笑了一声:“妹妹都多大年岁了,还看不开?自打爷去岁升迁,在南书房行走,想给爷送金银送美人的还少了?爷洁身自好,多数都推拒了,这位乃是卫国公府里送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不给几分脸面。奶奶都不说什么,哪里轮得到我们置喙?”
王姨娘气呼呼道:“卫国公多洁身自好的一个人呐,哪里卫国公送的?爷的小厮漏口风,说那不要脸的原是卫世子的姬妾,不知怎么给爷瞧上了,在国公府里就拉拉扯扯,卫世子有心成全,就把她赏了爷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听说占了什么才女之名,一边行那龌龊事,一边吟诗作对故作清高,真是不要脸极了!”
屋里那侍婢从后走来,行了礼:“诸位姨娘,奶□□疼,想静静呢。”
王姨娘不得已住了口,面有郁色,被兰姨娘等人拉扯去了。
回头,木紫烟就在屋里摔了瓷瓶。不解气,把一床上好的鸳鸯枕套给撕得稀烂。
平素进个姨娘,多个侍婢,她本不在意。一个陪床的玩意儿,根本不值得她动气。谁料钟晴一进门,成三爷就像得了失心疯症,早上她起迟些,叫那下作东西久候了一会儿,成三爷就能闯进来,拂了茶桌,说她故意刁难。
是,她的确是想施威,新人进门,不从一开始就立好规矩打好底子,将来如何安宁?至于在所有人面前,为一个贱人让她没脸么?
王姨娘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她有心纵着她们和钟氏斗,谁想那没用的东西撺掇儿子去对那新人动手,成三爷如何瞧不出,是有人故意挑唆?妇人之间的拈酸吃醋,攀扯了主子公子去做筏子,成三爷如何不怒?
别说王姨娘罚跪,就是她这个嫡母,昨晚也给狠狠斥了一顿,说她不贤不仁,不配做主母嫡妻。
木紫烟不解气,吩咐侍婢收拾细软:“和太太禀一声,就说我娘家有事,叫我回去住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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