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吃面,无声无息,随曦把烫伤膏放回抽屉,翻开手机想找谢珊聊天缓解眼下莫名的紧张,一看时间已过十二点,就此作罢。
他很快吃完,三两下洗净碗,却手撑着流理台没动。
角落里摆着张小凳子,落了灰,季景深认识。
是随曦小时候洗碗择菜,够不到洗手池用来踩的。
如今看来,还挺可爱。
“小叔,”随曦进来,“你吃饱了吗?没有的话还有水饺……”
“饱了,”他扯回视线,失笑,“都撑了。”
撑了?
随曦怔了怔,迟疑道:“那要出去走走消消食吗?”不然一直撑着,晚点不好睡觉。
既然是随曦提出来的,又能多待一会儿,季景深何乐而不为,等她收拾收拾,两人一道下楼。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熄灭,只余零星路灯照耀。
路长且宽,两人肩并肩走,步子轻慢。
“这两天科室住进来一个病患,高血压,比较严重。”
季景深安静地听。
“她的家庭……不是很好,”把女病人的情况简单说了说,随曦叹气,“我和同事都有撞到过她偷哭。”
其实也比她大不了太多的年纪,压在身上的负担却重千斤。
“听她自己说,家里比较重男轻女,两个弟弟成绩并不好,但她还是要赚钱供他们读书,还有家里各种开销……”
她试过这种努力挣钱的滋味,能够感同身受。耶~
“有些老一辈的思想,确实会陈旧,”季景深试图安抚她,“这些已经是她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改变。”
“我知道……”但还是很替女病人心疼。
季景深知道她心底柔软容易感动,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徒增多想,不动声色揭过话题:“明天上什么班?”
“这两天排到夜班,明天下半夜。”
“可以多睡不少时间。”
“对。”
想反问他,忽想起医生的上班时间和护士并不一样。
几乎算得上是,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休息。
每天七点到岗,八点左右就要开始查房,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上台,按照手术的复杂程度时间不等,或许三四个小时就下台,或许这一站就到深更半夜……
有些时候还要值夜班,不和护士一样分上半夜下半夜,医生一值便是一整夜。
非常辛苦。
“小叔,你还撑吗?”
“不撑,怎么?”
“那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除去开车回家和洗漱,满打满算没几个小时可以睡了。
季景深也确实累了,今天光站台就站了十几个小时,如果不是想见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休息。
他顺势答应:“我送你回家。”
楼道灯因为两人的靠近亮起,随曦停在这里:“小叔回去吧,我先看你走。”
他不听她的,兀自拉开门,示意她上楼。
随曦拗不过他,到了家门口,看了眼时间,一点整。
她默默数了数还能睡几个小时,得出结论,赶紧催他回去。
“好了,我知道了,”季景深无奈,叮嘱,“反锁好门。”
“嗯。”
还想多说些,可惜找不出词,季景深抬手,揉乱她的发顶,“走了。”
随曦被揉得心飞意乱,仓促说好,等他消失在转角,听到大门敞开的吱呀声,她才关门,跑到窗户边。
修长的人影上车,车子却没启动,她正奇怪着,手机进了他的短信。
“快去睡觉,我等你熄灯再走。”
随曦下意识往楼下瞄,分明夜色朦胧车窗紧闭什么都看不见,可就像是他一直在注视她一般,随曦咬咬唇,听话地关灯回屋。
躺到床上,给他回了一条:“小叔我睡了,你也早点睡。”
两秒后有回复:“晚安。”
她盯着那两个字,在心里重复了遍。
提早一个小时到医院,和上半夜值班的同事交接完,暂时空闲,两人并排靠在床头,同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困死我了,最后半小时终于要下班了。”
“要不要眯一会儿?”反正她来了,有什么事她去就行。
同事摆摆手,想到个人,啊了一声:“哦对了,你不是特别关心6床的叶莹嘛,我今天去查房,她又擅自下床去阳台透气了。”
随曦眼皮一跳:“没事吧?”
“没事,我让医生检查过了,说是情绪波动太大,让她一定要平心静气卧床。”
那就好。
“不过,我上一次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她在接电话……”
作为一个父母恩爱,美满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对那一幕实在难以忘怀。
“莹莹,你还在住院?”
“嗯,再过几天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哎哟,我听你声音蛮好的嘛。”
叶莹没接口。
“那既然都差不多,赶紧出院得了,住医院费钱死了,你两个弟弟下学期的学费你还没给我,你看看什么时候打过来……”
后面的话,同事再听不下去。
“原来真的有这种父母,我算是长见识了,敢情女儿住院看都不来看一下,儿子要交学费了来催催催。”
“她家确实重男轻女。”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同事无语,“听说她两个弟弟根本不读书的,也不知道拼命赚钱养两个废物的意义在哪里!”
“……”随曦接不上话,拍拍同事的肩,“上次什么时候查的房?”
“一个小时前吧。”
随曦嗯声,想到叶莹,有点不放心。
“我去看看6床。”
病区明亮,偶尔有别的护士匆匆走过。
怕吵醒病人,随曦动作很小,蹑手蹑脚打开门,不料——
啜泣声传来。
三人间的病房,相邻床位病患的床头灯唰地亮起。
“护士小姐,”病患朝叶莹努努嘴,以气声,“哭很久了。”
随曦抱歉地笑笑,转而去安慰叶莹。
“怎么了,”她轻轻拍叶莹的背,“别哭。”
叶莹惊讶地掀开被,被人看见窘态,她狼狈地抹去泪水。
“是你啊,上班了?”
“嗯。”
叶莹后知后觉,窘迫地对临床的病患说:“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对不起。”
“没关系,你还好吧?”
“没事,谢谢。”叶莹吸吸鼻子。
随曦:“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医生说我血压降了点,再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还是那句话,有事情按铃,千万别自己下床,知道吗?”
“知道了,”叶莹歉疚,“麻烦你们了,老为我操心。”
“客气什么。”
陪叶莹聊了些别的,随曦不欲打扰她休息,帮她盖好被子便要离去,半个身子刚出门外,身后突然有尖锐的叫声,划破空气直刺耳膜。
“护士!护士!”
她冲回去。
叶莹平躺着,脸孔煞白呼吸急促,她无力地转了转眼珠,身体猛地抽搐,在雪白的病床上触目惊心。
“医生——医生!”
不过半分钟,医生和护士涌入病房,乌泱泱一大堆人,随曦站在角落,浑身发抖,胸腔里的东西快得就要冲出体外。?泡?沫?独?家?
十分钟,没好。
二十分钟,没好。
四十分钟,还没好。
瞳孔好像被覆上一层膜,什么都看不清,随曦耳里进着医生快速下达的指令,以及仪器冰冷的滴声,一颗心被抛到至高点,停住。
一个小时,仍旧毫无起色。
随曦攥紧拳头。
就在这时——
心电监护仪倏地变成一条直线,尖利地叫起来。
“加大电流!”
“再来!”
“再加大!”
如同破败的娃娃,叶莹的身体被除颤仪震起,无力地重重落下……
直线不再有起伏,监护仪大作未停,滴声锐利刺耳,在这深夜里令人心惊。
良久——
医生垂下手,极缓极缓地摇头。
随曦不敢置信,眼前一黑。
43、第四十三章:
滴——
声音响亮, 在这静谧的深夜震耳欲聋。
医生垂手,深吸口气, 侧头对一旁写记录的小医生说:“2015年5月15日01点12分35秒, 确认死亡。”
有护士过来盖白布,撤仪器, 送遗体去太平间,同时还有护士出去通知家属, 随曦僵硬站着, 眼珠一动不动。
一切都处理的有条不紊,很快那张床就收拾干净, 空荡荡的, 像是从来没有躺过人。
“这是真的吗?”和随曦交接的同事脱力靠墙, 瞪大双眼喃喃:“我是在做梦吧?”
怎么会呢?
两个小时前还好好的人, 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随曦沉默。
有值夜护士听见,深深看了眼两人,叹息:“好了, 别在这儿傻站,该查房的去查房,另一个去安抚一下病人。”
和叶莹同病房的患者,亲眼目睹她的离世, 怕得小声在哭。同事过去安抚, 随曦去查房,病区一圈转下来,游魂似得回到那间病房, 立在门口。
灯黑了,里头漆黑一片,安静的仿若方才发生的所有都不是真的,随曦低下头用力瞪眼,将那些快要溢出的东西憋回眼眶里。
“都正常吧?”
随曦进值班室,听到带教老师问。
她用力掐紧自己,嗯了一声。
带教老师走过来,拉着她坐下。
“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吓坏了吧?”拍拍随曦的肩,带教老师轻声,“害不害怕?”
“不害怕……没有……不是……我……”
她想让老师放心,结果出口却是语无伦次,随曦懊恼地咬紧唇角,用力太狠,瞬间留下一道深痕。
“好了,”带教老师装作没有看见随曦通红的眼眶,“既然选择这个行业,这种事无可避免,调整好心态,嗯?”
“好。”她应允。
带教老师出去,值班室静的落针可闻。
随曦没动。
笔直地盯着自己的手,两个小时前,曾给叶莹掖过被角。
不可控制的,脑海里忽的冒出一个苍老慈祥的身影,也是这样突然的抢救,突然就离开……
快的让她根本猝不及防。
两颊有些湿,她知道是什么,没动,任由那些晶莹一滴两滴,落在衣服和地上。
濡湿领口,在地板上洇开……
……
交接完工作,随曦换好便服,出住院大楼。
“随曦。”
随曦闻声望去。
“怎么现在才下来,等你好久了。”
“有点事耽误了,你今天休息?”
谢珊:“是啊,前两天刚过夜班,不说这个,早饭还没吃吧?一起。”
“好。”
照顾随曦刚下班不想走太远,谢珊就近挑了家味道不错的,有空位,两人入座。
点了粥和几样小菜,谢珊把菜单还给服务员,想问昨晚的事,又怕刺激到她,纠结往复,眼神不断偷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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