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阳大长公主留下的十余处铺面里有大半都在东市,还是最为热闹的地方。
顾明珠笑了笑,没有跟她解释。她要做的事暂时还不能与别人说。
她带着小葵向着天香坊走去,毛氏还在那里等着她呢。
她的干脆不纠缠倒是让小僮很是吃惊,很少有人看见了他家郎君的模样还能这般平静自若的,居然问也没有多问,就这么走了。
不是他自夸,连七郎君都说,他家郎君就是毁在这张脸上,明明是个冷冰冰又狡诈的性子,偏生长了这样一幅模样,教人想恨都恨不起来,无怪那几家的娘子时不时寻着来给老夫人请安拜寿,或是来博陵拜访的由头来府里,都是被这皮相所迷。
这话当然是七郎君背着郎君说的,当着郎君的面谁也不敢提他的长相,因为郎君最讨厌有人说他长得俊美!
可是这位娘子还真是个特别的,居然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利利落落地走了。
他有些想不通,转身回了马车边。马车的帘子已经放下了,没有半点声响。
“郎君,那位娘子说她原本是想赁下这铺面的,只是已经被盘下了,就另寻他处了。”小僮躬身道。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走吧,去陈留王府。”
小僮应着,爬上马车来,吩咐车夫往陈留王府去,自己撩开帘子进去了。
崔临一身玉色大袖袍服半靠在马车的案几上,一只手支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卷发黄的书卷,目光淡淡落在书卷上,并不曾抬起来。
饶是如此,那俊美无俦的侧颜也足以让人心驰神动了。
小僮倒是看惯了,自顾自在一旁距坐下来,看着自家郎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几次想说话又吞了下去。
崔临没有抬眼,却是蹙了蹙眉,开口道:“有什么话就说。”
小僮终究憋不住了,壮起胆子道:“方才那位娘子瞧见了郎君的模样,却没有多问就那么走了,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真是坐怀不乱。”这个词该用在这里么?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小僮缩了缩脖子苦着脸,难道又说错了?
崔临终于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全是冰冷,吐出两个字来:“闭嘴!”
小僮吓得忙闭上了嘴,心里却是委屈得紧,明明是郎君你自己要问的呀。
那位顾家大娘子的确是有些不一般。
崔临冷着脸合上书卷,方才他刚让人盘下了那处铺面正要往陈留王府去时就看见顾明珠站在那间铺子门前,像是打算要赁下那处铺子,便让人停下马车去问一问。
这东市上这么多铺子,不少要出赁的,她偏偏就看上了那一间,真的是巧合么?
还有她方才望着他的目光,里面有惊讶,有疑惑,独独没有陌生。
她认得他?可他们从未见过呀。
看来七郎说得对,这位顾大娘子还真是有些不一般,不管是因为顾青,还是因为顾明珠自己,他要多留意几分了。
第44章 再遇
天香坊里,毛氏的跟前堆了几十匹布料,瑞锦蜀锦菱纱样样都是上好的,她满眼放光,一会摸摸这匹,一会儿瞧瞧那匹,欢喜得不知怎么好。
顾明珠带着小葵进来,她忙不迭地招手唤她们过来:“快来帮我瞧瞧你二叔用哪匹料子做袍子妥当。”
顾明珠含笑过去,信手从那堆衣料子里拿出一匹松花绿万字不断松江锦:“这匹锦料子挺括,花色也好,做外袍想来合适。”
毛氏拿着那衣料比了又比,眉开眼笑:“就说咱们大娘子蕙质兰心,这料子再合适不过。”
她回头看着挑出来的衣料子,一副难以取舍的模样:“只是这样多的衣料,各有各的好,花色也不一样,实在不知道该挑哪一匹呀。”
她恨不能全部要了,这些年来跟着顾元粗茶淡饭,哪里见过这么多好衣料,一想到能做了衣裙穿在身上,她已经按捺不住了。
顾明珠最是善解人意,笑着道:“我瞧着这些衣料匹匹都是好的,最合适二婶母不过,不如都要了吧。”
这话听得罗氏心花怒放,越看顾明珠越顺眼,连连点头:“大娘子说的是。”
顾明珠笑着吩咐天香坊的掌柜:“让裁衣娘子帮二夫人量衣。”
掌柜的连连躬身应着:“这就去,请二夫人随小的这边走。”
毛氏昂着头,志得意满地跟着掌柜去了里间量衣。
顾明珠淡淡望着她走远,这才慢慢坐下来,吩咐一旁伺候的天香坊小婢:“我要订几匹夹缬,五日就要,你们可赶得及?”
小婢吃了一惊,却又不敢怠慢:“大娘子,这夹缬最是工序繁复,怕是要花上十余日的光景才能……”
顾明珠望着她:“我加一倍的银钱,五日就要。”
小婢惊住了,好半天才道:“婢去问过掌柜,再来给大娘子回话。”
顾明珠微微一笑,点头。
五日的时间说短也不短,若是赶工还是来得及。
夹缬工序复杂,价格最是昂贵,平常人家连用都用不起,顾明珠愿意加一倍的钱,想来天香坊会答应的。
掌柜的听了小婢的话,不由地愣了愣,吩咐人陪着毛氏量衣,自己亲自去见顾明珠。
“大娘子是要订什么花样子?可要小的叫了画师来听吩咐?”
夹缬的图案是画师画了图案印染上去的,花样子可以由得客人挑选,画师会照吩咐画上。
顾明珠却是摇头,晚些我会让人送了花样子过来,你让人照着染织就是了。
掌柜的愣了愣,这倒是个稀奇的,不用画师却是要自己送了花样子来,难不成大将军府里有画师?
他也只是想了想就很快答应了,那可是多了一倍的钱,顾明珠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待毛氏量好衣,顾明珠便吩咐小葵唤了马车来,婢女们还端了一大堆衣料子送上马车。
毛氏笑盈盈地拉着顾明珠的手:“今儿我才算是长见识了,这长安的绸缎庄就是比青州的好,什么样的料子都有,我真是眼也看花了。”
顾明珠笑着道:“二婶母穿什么料子都是好看的。”
毛氏一脸慈爱地叹气:“你这么个知书识礼的娘子,怎么偏偏就……”
她说着又是叹了口气,忙又道:“日后二婶母疼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就是。”
顾明珠道了谢,让阿碧扶着毛氏上了马车。
她正也要上车时,却是听到一旁有人道:“是顾大娘子?”
那声音却是让顾明珠原本柔软的身子僵住了,绷得紧紧的,许久都缓不过来。
她慢慢转回头去,却是低着头,眼中满是幽暗,屈膝行礼:“贤王殿下。”
李裕一身石青团云圆领袍服,头上束着靛蓝云纹锦带,看起来很是寻常的打扮,却衬得他更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他正含笑看着顾明珠。
顾明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裕,惊讶之后却是皱紧了眉头,好一会才道:“殿下有何吩咐?”
话语淡淡的,不带一点温度。
李裕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微微蹙眉看着顾明珠,不明白方才还是言笑宴宴的她为何忽然就变了脸色。
虽然礼数不差半点,但他看得出来,顾明珠对自己毫无半点好感,甚至连抬眼看他一眼都没有。
“大娘子来买衣料?”
李裕终究是个温文之人,他微微笑着问顾明珠,看见了她身后捧着一大堆衣料的婢女。
“是。”顾明珠却是言简意赅,多余的一个字都不给。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境来面对眼前这个人,她痴恋了他几世,为了能嫁给他费尽周折,躲开一次又一次被人算计,终于成了他的王妃。
顾明珠在贤王府的那几年也是李裕最为艰难之时。
太子李弘虽然懦弱无用,沉迷酒色,为圣人所不容,却为天后娘娘所护,用尽心力保住他的太子之位。
而圣人眼中却是只看见为关陇世家支持的陈留王,没有人想到过他也是圣人与天后的嫡子,所以纵然胸怀江山,他也只能蛰伏。
是顾明珠陪他走过那几年,用她所能助他登上太子之位。
却也是在这时,为了外人的诬陷,他全然不顾多年扶持的夫妻之情,将她休弃。
在去青莲观之前,她听说当今太子殿下有意要聘大将军府顾家二娘子为太子妃,礼部已经定好吉时,备好聘礼了。
顾明月小她两岁,却一直待字闺中,原来是在等这段好姻缘。
之后就是她的死期。
顾明珠慢慢抬起眼看向那个长身玉立的俊秀郎君,还是熟悉的模样,那曾经刻在心里的眉眼,可为何现在在她眼里心里那样陌生了。
第45章 究竟要做什么
李裕看着眼前低着眉眼身子却绷得笔直的顾明珠,皱了皱眉。
他不明白顾明珠为何对他那般防备,若是他没记错,他没有见过顾明珠几次,也只知道她是顾家大娘子。
去岁之时,他们在静园夜宴上曾见过一面,他只记得这位顾家大娘子长了一副好容貌,可惜性子却是不知收敛。
若不是知道她是骠骑大将军府的大娘子,只怕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后来听闻夜宴之后,这位顾大娘子对他很是痴心,心心念念想要讨好他,打听他的消息。
李显还曾拿这个话打趣过他,若是真要娶了这位顾大娘子也是不错的,毕竟她是顾青之女,也长了一副出挑的模样。
他却是敬谢不敏,在他看来这位大娘子除了模样与家世,别的一无是处,又如何能够搭理好贤王府的事,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恍若变了一个人。
西河庄子上,卢娇娘的有意挑衅动手,她都那样冷静,冷静到可怕,甚至在卢娇娘从马上摔下来生生被踩踏到血肉模糊之时,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好似她原本就知道一般?
虽然明明那是不可能的,可李裕就是忍不住去回想。
还有曲江宴,对着郭家母女那副气急败坏到绝望的模样,顾明珠的平静让人实在是惊讶。
她真的是那些人口中无知任性的顾大娘子?
他真的对她有兴趣了。
“我在这前面书肆得了几本古籍,过来取回,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娘子。”李裕的笑脸温和,没有被顾明珠的冷淡所影响。
毛氏这会子又下了车来,看见顾明珠正与一位俊秀的郎君说话,一时心思转了又转,殷勤地就要上前搭讪。
阿碧忙拦着,低声与毛氏道:“二夫人,那是贤王殿下,咱们还是避着的好,若是错了规矩,只怕是要受责罚的。”
这话半哄半吓,还真是吓到了毛氏,她那曾想眼前这么个郎君居然是贤王殿下,一时心里又激动又怕,战战兢兢把身上的衣裙抹了又抹。
她想上前,终究又不敢。
还是李裕一眼看见了顾明珠身后满面红光眼巴巴瞧着自己的毛氏,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开口道:“这位夫人是……”
他实在瞧不出毛氏是什么人,看打扮举止甚至连仆妇都不如,怎么会与顾明珠在一处的。
顾明珠低声道:“是府里二夫人,昨日才从青州来长安。”
毛氏听李裕问到她,又惊又喜迫不及待上来行了个大礼:“给殿下请安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李裕不由地又皱了下眉,微微颔首算是见过了,这才与顾明珠道:“这家肆坊的衣料倒算不错,娘子不曾挑中么?”
他看得明白,婢女手里抱的衣料都是些颜色显眼花样繁复的料子,却算不得上好,顾明珠应该不会挑这些衣料。
顾明珠实在不愿与他多说话,心里别扭得厉害:“是,不曾看中。”
李裕微微挑眉,没有再多问了,让顾明珠他们走了。
直到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再看不见那张熟悉的脸,顾明珠才吐出一口气来,沉着脸靠在马车壁上。
方才李裕在撒谎,他不是去拿什么古籍,也不是去书肆,就是去天香坊的。
算算时间,若是她没猜错,李裕去天香坊也是要拿订做好的夹缬。
她曾经是贤王妃,对宫中之事所知不少,李裕曾不经意告诉过她,当今圣人最是喜欢夹缬屏风,太极殿中就摆放了好几架名师所绘的夹缬屏风。
过不了多久就是圣人的降诞日,朝中文武百官为了寿礼之事已经想破了脑袋,都想讨圣人欢喜,李裕自然也不例外。
顾明珠垂着眼看着衣袖上银线绣的祥云纹,冷冷笑了笑,李裕的夹缬上应该绘的是仙人献寿,请的是当朝名画师陆龟年亲自持笔,他对着寿礼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可惜了,原本这张夹缬该是降诞日宫宴上最得圣人看中的寿礼了。
她慢慢松开攥着袖口的手,抬起眼冷淡地望向随着马车颠簸摇晃的帘子,这一世许多事都要不一样了。
李裕看着顾家的马车走远了,才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淡淡望向躬身在一旁听候吩咐的天香坊大掌柜。
“我要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大掌柜哪里敢怠慢,腰弯的更低了:“是,已经备好了,照着殿下的吩咐,一点儿也不差。”
李裕微微颔首,提步往天香坊里走去。
直到看到那一副栩栩如生的仙姑献寿夹缬,李裕的脸色才放缓了下来,露出微微笑意。
这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求来的画,为的就是要在宫中寿宴之上大展光彩,让他的父皇真正看到他,除了太子除了陈留王,还有他这个知心意的儿子。
他让人小心收起那副夹缬,忽然想起来,问大掌柜:“方才顾大娘子什么衣料也没挑中么?”
大掌柜摇头:“那位二夫人挑了好些料子,大娘子倒是没看中,只是……只是她也订了一副夹缬,却是要自己送了花样子过来。”
李裕一怔,盯着大掌柜:“她也订了夹缬?”还要自己送花样子过来,这是巧合吗?
他想了一会才道:“她若是送了花样子过来,你教人送到贤王府来与我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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