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已感到烦躁,或许他不愿再听。
“你真是东拉西扯个没完。莫非你还想要我再去找巫婆换回来?”
“那或许不大可能,但总归是一线希望。无论如何,首先得弄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是克里斯汀!我的克里斯汀!这一点绝对不用再提!”
“既然你不愿意相信……”
“是你始终看不清事实!”
“埃里克,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
“你……”
“你是更喜欢我的聆听还是更喜欢我的声音?”伊妮德忽然之间吟喃般地问道,她的神情忧伤而悲愁,声音颤抖,且如泣如诉,她道:“你是要我的耳朵还是要我的嘴唇?”
埃里克完全愣住。
第42章 最后诺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之懦一章已修,字数翻倍,所以分章。
前一章已添千字,自觉把问题谈得更清楚,有兴趣可回看。
如有觉得对这两章内容不满者,可以评论找我要红包退。
耳朵与嘴唇, 二者实在是最鲜明不过的譬喻象征。
而伊妮德此刻将它们说得更加明白。
“你是想要我的耳朵, 还是想要我的嘴唇呢?”她的笑容几乎是悲伤的, 像是盛开在海洋里的花,连泪水都湮没无声, “你是想要我听你唱歌, 还是想要我为你唱歌, 或者接受我的吻与爱情呢?”
她又微微自嘲地笑了起来,眼中仍有泪水晶莹:“真是可笑。不过说到底聆听与歌唱都是属于爱丽儿的东西, 唯独亲吻是我的, 可那又是你不想要的, 所以你其实更喜欢爱丽儿对么?埃里克。你曾经依赖过我, 你曾经信任过我,但是实际上, 但是在内心的最深处, 你依然……”
你宁可曾经出现的人是爱丽儿而非伊妮德。她同样会唱歌,会听你唱歌。但她却不会爱你, 却不会渴望吻你,也绝不会指责你,动摇你,使你感到最深沉的恐惧和愤怒。
唯独流浪者的爱漂泊无乡。
“我是曾经给过你无上的信任!”埃里克恼怒而决绝地说道, “可你却拿所谓的——不, 我没有轻视的意思——可你却拿什么来回报我?你的爱情么?不,是你对我爱情的诋毁!”
他愈说愈气,几乎感到自己占尽道理, 所以理直气壮,怒道:“你分明知道我爱她,你却不遗余力来攻讦这份爱情,你现在还要来动摇我的意志!怎么,伊妮德,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怪物,阳光下就注定不配拥有爱情么?”
他微笑,这使他英俊的面容怪诞不堪:“拥有常人的爱情于我是一种莫大奢望,像我这样的怪物绝不配去触碰,否则人不人鬼不鬼只是四不像——也因此,我就必须和你搅在一起。”
他这话实在残忍已极,如同指出她同样是藏身人群的怪物。
伊妮德遍体鳞伤。
“埃里克,冷静一些,我——我不想和你吵架。”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自己。
但埃里克却已近乎癫狂。
“可我们已经在吵了!闭嘴!啊?闭嘴!”他一面吵闹,一面大笑,“苍天啊,让别的什么东西都给我见鬼去!伊妮德,告诉我,来,告诉我,告诉我你爱不爱我!你说话啊。然后,再好好看看,再好好告诉我在你心里面,我和你,我和克里斯汀,这里面两份如今的单向爱情又算什么!它们又算是什么!告诉我呀,用你永恒明亮的道德来审判我们呀!请把你自己一同放上去审判,看看你是否同样问心无愧!现在,告诉我——你是否爱我!”
“我爱你,我爱你。”要怎样的勇气,才能每一回都那么温柔热烈地去回答,即便清楚要面对的是前路荆棘,“我已说了多次,但你从不曾真正去听。”
“那现在来告诉我,你爱我,我爱克里斯汀,这两种感情又算什么!”
埃里克怒吼道。
“你真的想听么?”伊妮德的目光,近乎无悲无喜。她深深闭上眼睛,缓声叹息道:“它们……都不正常。”
“都不正常,都不正常!”埃里克一面怪笑,一面点头。
“它们都……出于自身缺憾的渴望。”
“我可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你渴望的。”埃里克讥诮地答道。
“可你果真不知道么?”伊妮德说道,“灵魂,埃里克,灵魂。我爱你的灵魂,我想要保护好它,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你自己将它杀死。我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分给你。灵魂。”
“这将又回到我们先前的问题,你竟认为我谈一段正常的恋爱是杀死自己的灵魂,你对我究竟有多大的轻蔑傲慢?你是否从来就不相信,我能够拥有一份正常的爱情?”埃里克道。
他们都在试图冷静下来,都在试图进行一场相当平和的谈话,可是不行。两个人都是积压已久:伊妮德明白这或许是唯一一次她的宣之于口,因而畅快淋漓,直刺伤处。而埃里克修复面容以来,心中又何尝没有过惶恐作祟。这份情绪愈演愈浓,终于化为毒液,爆发喷涌,并且嫁接为恨。
也许过了今日他们将对地宫发生的一切闭口不提,仍作表面上温柔亲善的友人。因此他们这一刻撕裂地便愈发痛快淋漓,不顾一切,直刺伤疤。
“不,不是我不相信。”伊妮德道,“是所谓正常爱情本就和你的灵魂不相匹配。埃里克,你给自己所谓正常的爱情背负了太多了,你又在那善良柔弱的女主角身上放下了太多期望了。一旦她不肯回应,你的期望落空,你的世界就全塌了,你最后的躯壳也维持不住,哪怕在这之前你的灵魂已早一步抽身而去。埃里克!你不能这么办,你不能因此就……”
“她不会拒绝我,我知道她从来也爱着我。她只是被那年轻的子爵一时间迷住了,被地底的阴暗吓怕了。我已为她抽身而来,我为她塑造全新的音乐天使。她会爱我和迷恋我,她为我指引爱情的光明,我给她永恒迷茫的慰藉。我们相依相爱,永不分离。”
“你的歌声无法倾倒给她,淤积在心底。原本最美好的也开始腐臭,只留下一点嘶哑的回忆。她未必是怯懦胆小,也未必是用情不专,但你这样必然会逼疯自己继而逼疯爱人。埃里克,我很不愿意这么说,因为会显得像威胁,但是,唯我的灵魂可弥补你。”
“唯我的灵魂可弥补你,唯我的耳朵可倾听你,唯我的嘴唇可迎合你……并亲吻你。埃里克。我爱你,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和深爱你。”
他们到如今才终于有些心平气和的样子,然而那不过一层虚假的面具——伊妮德的悲伤是微笑的,埃里克不再愤怒了,他只是再不愿意去真正聆听思考,他实质上已关闭交流的大门。
这使他能够近乎温存地说道:
“谢谢你,伊妮德。但是,我已告诉你我爱着克里斯汀。这世上没什么能改变我的心意。我固然感激你对我的帮助,可我没法回报你的爱情。”
伊妮德却喃喃道:“就算是她绝不爱你?”假如在埃里克眼中,他爱克里斯汀这件事不可质疑、不可动摇,那么他唯一还稍有怀疑之处,便是克里斯汀是否会回馈他的爱情了。
伊妮德只能这样问,她不能就此甘心。
埃里克森冷道:“果然如此的话,那么最盛大的毁灭也是出自爱情了。”本性里或许他正如她所说一般从未获得拯救,从来就是歌剧魅影而非音乐天使。但是,那也不需要。
要么给他克里斯汀,他和人间和解。要么夺走他的爱情,让他来用死亡的魔力席卷一切。
以最狂烈的音乐!
伊妮德:“……你、我们本可以平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
“但却是由你毁了一切。”埃里克自言自语,他的目光中此刻透出一丝怜惜,“伊妮德,我万想不到这个。我本以为你会是我最温存坚定的挚友——你为什么要爱我?你又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他叹息着,责备着看向她。
伊妮德的眼睫微微颤抖:“可你要我怎么看着你陷入泥沼,最后投出注定成灰的一掷……”
“没人需要你的拯救。”埃里克冷冷道,“我在追逐我的爱情,你却告诉我我在追逐破灭,你却告诉我我不能去爱!我和克里斯汀是个错误?来吧,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代替我怀疑你的立场,我无意伤害你,但你实在不该说这些话。”
“……埃里克。”伊妮德的心脏绞痛,她木然道,“我只是不想看着你……”
“那实在没有必要,因为我本会过得很好。”埃里克冷笑道,之后他或许意识到自己的态度生硬,稍稍和缓语气,“你何必这样?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友人,你这么为我关切,无微不至,反而让我生疑。伊妮德,这些本来是不必要的,只要我们双方都守好最后的界限。”
最后的界限吗?可是你分明看到那界限已经模糊不清,趋于毁灭。正如一道炉灰铺就的小线,风一吹便散了,再望不见。
“界桥已经焚毁。”伊妮德说道。
“什么?”埃里克没有听清。
“没什么。”伊妮德,微笑了起来。她说道:“你确实不爱我。”
埃里克:“……你终于明白了?”怅然若失。
他突然感到愧疚,他本来并不想伤害她,毕竟她一直对他那么好。实在是克里斯汀是他的逆鳞,他有些失态了。他想,他应该对她道歉。
伊妮德仍然用安静的神情说道:“……至少在此时没有希望。”
“什么?”埃里克抓住她话语里的一个小尾巴,他又不高兴了,“不是说好好好当着朋友,不要再提这些了吗?求求你,哪怕不为我高兴,至少也别逼我天天忏悔吧。”他的语气是这么活泼,这么生动,前所未有,充满希望。
而同时另一个人却被抽取了有关爱情的全部希望。
伊妮德望着他笑了。
“不会了。”她轻声道,“放心吧,埃里克,再也不会了。”
埃里克终于笑了起来。
他很难得笑这么高兴、满足,像个小孩子,天真又残忍,绿眼睛闪着光。
他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来吧,我再带你去看看别的地方,我对这里可熟悉了。”纯然无辜。
伊妮德眼帘微微低垂。
最后的努力已经失败,那么……除去《海的女儿》首演的承诺之外,她和埃里克之间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什么都不剩下了。
又踉跄了一下,身体仿佛越来越差了。诅咒已经直逼心口,脸上却露出半透明的温暖笑容。
只剩一个承诺,还剩最后一个承诺。
她怎样也要完成的。
第43章 病中探访
自从地底那次争吵之后, 伊妮德与埃里克数日不曾对话。
最幽暗黑寂的地底仿佛也最逼近痛苦心灵的深处, 而到了光辉洒落的地面便不得不顾忌人情的桎梏。回程的路上二人沉默不语, 心境已与来时截然相反,显然最后时分的强笑也不过是为难。
伊妮德不曾落泪, 她只是安静而忧郁。但正是这幅样子使埃里克愈发烦躁和心虚, 他用力地砸了门, 将自己关在作曲室里。而这一回前来关心他的唯有仆人,不再有那个金发少女的身影。
他推开钢琴前《海的女儿》的手稿, 那些纯净而崇高的美妙泡沫, 转而以颤抖的手拿起另一份, 犹如拾起焚烧的烈火。他的手如同刀割一般疼痛, 但这疼痛却给予他生之狂喜与死之壮丽,这正是——《唐璜的胜利》。
他又开始了曾经中断的工作, 如痴如醉、日以继日地燃烧自己的生命与鲜血, 去供给这部雄奇诡丽的伟大作品。也唯独全身心沉入音乐,才能使他暂时忘却现实的烦忧, 忘记心灵深处的疑惑与痛苦。他尽力写作这部乐曲,因此同时忘记了伊妮德与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曾携带手稿,前来与他探讨《海的女儿》,却被神色为难的仆人拒之门外。
这一举动除了使克里斯汀愈发坚信埃里克不等于歌剧魅影之外, 并没有多大意义。而当克里斯汀试图表示就算见不到埃里克, 见一见伊妮德小姐也好时,仆人露出了更加为难的表情。
“伊妮德小姐生病了。”仆人这么说道。
克里斯汀大吃一惊。
她立刻严厉要求仆人放自己进去探访,之前不知道还好, 已经到了门口,万万没有再避而不见的道理。于是这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在魅影的客厅里走来走去,不时吩咐仆人拿来热毛巾或者鲜果汁,准备适宜病人的清淡食物。她的到来给这座随着两位主人的闭门不出而变得死气沉沉的房子,增添了一丝欢乐与生气。随后她又亲自端着这些心意,去到了伊妮德的房间。
而伊妮德的确在生病。
仆人所言并不是借口。从地宫归来之后,除去埃里克废寝忘食地投入《唐璜》外,伊妮德同样是将身心都交给了《海的女儿》。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如无必要绝不和人讲话,反复练着这部歌剧里的段落,练着那些欢乐、忧伤与心碎,以及最后的破灭。她全心全意以爱丽儿的灵魂歌唱,自然忽视了身体的状况。有一日,她多吹了一阵风,于是这孱弱的姑娘就此倒下。
此刻伊妮德正身着素白寝衣卧于床上。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但目光出神。那张温柔宁静的面容此刻无半点血色,如同阳光下即将化去的雪。她在微笑,但唇边的微笑也是虚无的。
克里斯汀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伊妮德?”她惊声道,又下意识压低自己的嗓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匆忙地端着托盘来到伊妮德的床边坐下。金发女子偏过头,很虚弱地笑了一笑,那双澄澈温柔的蓝眸仍然明净,只是似乎多了一丝化不去的忧愁。
她唤道:“克里斯汀。”
她将手中捧着的书放下,因为克里斯汀已经过来握她的手,神色忧虑不安。那是一本精装的《安徒生童话》,刚好翻在《海的女儿》那一页,秀美工整的文字旁是海底的插图,小美人鱼正与她的姐妹们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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