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和文远自行处理。”齐芦拒绝了,王文远和欧阳北还真不一样。欧阳几乎没有过家庭的温暖,但王文远明显是有期待的。
齐芦关了手机,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然而还没开饭。
奶奶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发呆,妈妈和王文波在堂屋清点许多年的老账本,王文远和父亲被族里的老人拉出去商量事了。难得清闲的时间,她便和伍苇她们闲聊起来。
可堂屋内的气氛却绝不轻松。
王文波奇怪道,“妈,怎么突然想起来盘账了?”
王妈妈看他一眼,“算算家里还有多少钱,欠了多少债,还能撑多久。”
不是早就算清楚了吗?
王文波腹诽,妈妈再精细不过的人,每年年中和年终都会整理家里的财务状况。最大宗的收入是爸爸的工资和每个月的收租,但人情耗费巨大,收入几乎只够送礼和自家生活。老房子破败得不成样,他坚持在没完全塌掉前修复一遍,家里虽然支持但拿不出来钱来,因此都是从王文远手里抠。
王文波和母亲不愿意王文远吃亏太多,逼着王爸爸和族老商量,想把老房子和铺面的事情整清楚。因此目前隔了俩院子出去,一则做祭拜用,一则做管委会,负责收租和日常维护开销。然而亲戚们见他们要开始玩真格,而且儿子长大心多了,因此也着急起来,也就有了今儿这一场。
她见大儿子不搭话,“老实讲,你觉得齐芦怎么样?”
“很好啊。”他回答。
答案显然不令她满意,只摇头。
“妈,你要不喜欢,怎么让人家来家里?现在人家来了,又说不好,这样不好吧?”他宽慰道,“我觉得她和弟弟挺配的。最重要的是大气,我回回从文远手里抠钱出来,人一句话都没吭过。”
还没进门,哪里能对男人的钱发言?
王妈妈有点遗憾地看大儿子,从小因为体弱所以保护得很好,再加上天性善良,他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人不好的地方。纵然族内人多,纠纷多,房子和铺面的情况复杂,他也道,“房子和铺面是要收回来,但人家确实生活困难,也不能让人没着落。”
她当时听说便气笑了,难不成几乎个人白用了,临走还送一份大礼?
“文远小时候挺听话的,就这几年越来越不听了。你爸经常说心野了收不回来,不该让他去海城读大学;就算读了也不该让他在外面上班。现在这架势,他怕是回不来了。要是再找个主意大的媳妇,更没指望了。”
王文波欲言又止。
“哎,你说,到底是文远胆儿肥,还是齐芦胆儿肥?”王妈妈盯着儿子问。
王文波心抖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妈妈和他向来有话直说,可没这样试探过?难道说是那事儿被发现了?他顿时脸胀得通红,有些想逃避道,“我出去透口气。”
王妈妈见他那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轻轻拍了拍桌面,“回来。”
他不敢动了。
“坐下。”
他坐下,吞了吞口水。
她从账本里摸出一张半残的纸钱来,“这是什么东西,给我解释清楚?”
他这瞥了一眼,满头大汗。
“怎么回事?不是你看着他写的吗?搞的什么玩意呢?仪式没办,证没领,也没入族谱,先搞这一套?这是把我和你爸放哪儿了?这事谁弄的?文远还是齐芦?是不是还有你?”
王文波十分冤枉,想开口解释,然而解释便意味着推脱。他还真不是那种小人,半晌没吐出一个字来,急得不行了。
“看样子你确实是知道的伐?”王妈妈痛心疾首,“混账东西,伙着外人来骗我。之前黄那么多次相亲是不是你搞的鬼?不愿结婚,不想生娃,连抱养也不要,知不知道你爸在干啥?他都去好几家看了娃,你们俩兄弟再不抓紧,就真过继了!我这辛苦三十年,为的都是什么?”
“你逼着我把文远的婚事提前,他咬死了非齐芦不要,都这样了我还能不把人请家里来?家里一烂摊子,她自己看了心里有数。总之,嫁进来就得解决问题。”她又拍了一下桌子,“可这是什么?两人是不是悄没声把证领了?文远的主意还是她的?不,文远从小听话,干不出来这是,都是——”
他瞠目结舌,小心道,“妈,人齐芦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哪儿能——”
“斯文?”王妈妈一想起在四海被怼的话就糟心,斯文个屁。
“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就认了呗?”王文波苦劝。
“不行。”王妈妈看着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真干出来先领证的事了?”
王文波暗叫糟糕,被妈试探出来了,更想跑了。
王妈妈丧着脸,“还真是?你个混账,这样大的事情跟着他们胡闹?居然不告诉我?”
他挨了几下揍,虽然不重但也不轻。只好道,“这是人家的自由——”
“呸,什么自由?”她用力拍了下桌子。
王文波抖了一下,不嘴倔了,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难不成让他们离吗?还是说告诉老爸,让老爸来处理?可家里就这烂摊子,我反正只想把房子修复好,别的都不爱管。什么结婚生娃跟我没关系,你们把人弄散了,把文远弄火了,他跑路了咋办?”
问题很现实,但他说得戳心,王妈妈怒其不争地看着他。如此,王文波便晓得她肯定是不要告诉爸爸的,心略放了放,很自觉地帮弟弟被了个黑锅,“妈,要没事我就出去了啊。”
“站住。”她呵道。
“干嘛?”
“我知道他们领证的事,不准说出去。”王妈妈恶狠狠地看着他,“你要说了,我立马把之前相的那姑娘给你弄回来过日子。”
王文波被吓到了,再三思虑。妈妈和爸爸感情还算不错,但爸爸是个维护老规矩的老古板;妈妈大面上很贤惠很听爸爸的话,但是私下维护儿子更多。父母之间的分歧是一个觉得自家儿子不成就过继,一个不管自家如何自己的房产绝对不能便宜的外人。在这个成面上讲,妈妈有不得不接受齐芦的基础,但她又肯定想搞到更多的承诺。
如此,他心也定了。这门婚事稳稳当当,只是细节有点差池。
想明白后,他点头,“行,你和他们谈妥之前我肯定不说。”
王妈气愤地看着他,“养儿子有什么用?一个贴心的也没有。”
把老娘惹火,王文波只丢下一句,“凡事留余地,别太狠了哈。”就跑了。
狠?现在狠的明明是这些小崽子。老公逼她,俩儿子逼她,现在连外面来的小丫头也逼她,就没人想想她为这家奉献了三十多年要的到底是什么?俩小崽子瞒了人先领证,这根本是战斗还没打响直接去擒王了,她还不能闹出来。一旦闹出来,文远和文波巴不得,王爸爸暴跳如雷,过继的小子还得进门,三十年努力打水漂了。
正房的戏齐芦不知,她和大家聊得开心,直到那边传来一声,“齐芦过来。”
她翻身坐起来,对群里人道,“阿姨叫我,看来是要正面杠BOSS了。”
欧阳北鼓励道,“姐,加油啊。别怂——”
怂是不怂,只是麻烦。
堂屋里灯开得亮,四角老方桌上摆了七八个页面泛黄的账册,又有许多手写的潦草字条,诸如借条等等。
“坐。”王妈妈取了眼镜看她,“今天被吓坏了吧?”
也还好,架势虽然挺大,人也挺多,但聚焦到个体上,闹事的本领还是比不上她奶奶。
“这只是中秋,等过年和清明的时候还得闹上一通。重话不好说,狠话不能放,每个月收租都说生意不好做房子不好找,可哪儿坏了烂了要修却催得没完没了。”她捡起一本账册丢到齐芦面前,“看看吧,以后都是你的事了。”
齐芦还真就翻开看了起来。
王妈妈很沉得住气,给她一一解释,有房多少间借给哪些亲戚住了,有店多少个租给亲戚用了。借住的不算钱,租店的一月租金几百人民币而已,林林总总算下来,入是敷不了出的。
“文远这些年的收入全填进来才把咱们住的这房子整修了一半,还不算前院的。”她道,“按规矩两兄弟都只能找本地姑娘,可他非认定了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面子上要解决的事情有四项。”
“第一,把房子和铺面全收回来。”
“第二,和文远出钱把房子修整好,这是咱们王家的牌面;”
“第三,五年内,你起码得生两个以上的儿子。”
“第四,得保障文波的生活,包括治病的事情以及过继香火,费用就从收回的铺面里出——”
齐芦一页页看账,怪不得那天晚上王文远摔门了。这是晓得控制不住小儿子,干脆把他和她当工具使。她笑了一下,道,“我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听文远的。”
她抬头看灯下头发花白的人,道,“阿姨,来的时候文远交代,请我一定要好好待你。”
王妈妈本来烦躁,等着年轻女子激烈的反对,没料到她说这样的话,怔了一下。
“因为是妈妈,不管你爱不爱,他都爱你。”她有些认真道,“所以,一定要为了所谓的传统逼他吗?”
王妈妈便道,“不是我逼他,大家都是这样的。他既认定了你,你就不能为他妥协?”
齐芦定定地看着她,没说话。
“你根本不爱他。”她道,“别怪我说话直,自己儿子自己了解,他眼里全是你。他被人围起来了,你还能不慌不忙来拉我,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我看不出——”
门扇被用力打了一下,两人惊得身体抖了一下。转头往外,王文远站在门槛外,满身怒火。
“不是说好了不找齐芦谈的吗?”他声音极轻,但冷静到反常。
作者有话要说: 没控制住章节字数,超了
☆、第五十二至五十四章
齐芦对家庭的认知有一种撕裂感, 父母的感情明明很不错却因为奶奶不得不离婚,分开在两个城市生活。她从八岁和父亲居住起便学会了独立, 自己梳头洗脸穿衣服, 自己热饭热菜做作业。奶奶不会管她,而爸爸要辛苦挣钱支付自己和妹妹的学习生活费用, 也管不到那么多。
和父亲亲近不起来,和母亲隔得太远难免生疏,唯有和伍苇相处的时候借着骂传达感情。纵然如此, 彼此关心和付出还是必须的,从来不会有刻意的强迫和控制。
妈妈曾私下说过,“你爸就是不够自私。”
那够自私又该是怎么样的呢?像奶奶那样,一定要父亲生个儿子,折腾得一家人离散也不死心?
“我也是。不过只要你们能学好就成, 当个好人比什么都重要。”
和王文远领证前, 她反复想过, 他人不错,就算夫妻关系差也不过和父母一样罢了;领证后,两人聚少离多, 互相并未侵犯过敏感地盘,也谈不上分歧;亲近的时候她也感觉得到, 他对家庭生活有一种渴望。他喜欢亲密无间, 他乐于付出,他不太善于索取。
纵然现在他愤怒到极致,眼睛憋得通红, 但做得最过份的也不过将齐芦拉了出去。
家庭,对王文远很重要。
齐芦的认知让她挣脱了王文远,她不离开。
他转头看她,她拍拍他肩膀,“我没事,和妈妈聊得很开心。”
他露出难解的神情来,近乎于背叛。
“你先出去,我们还没有聊完。”她道。
“没什么好聊的,这该是我解决的事情。”
她微微摇头,怎么解决?硬碰硬,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他不是那种决断的人,她是。
“你现在不冷静,怎么解决?”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王爸爸。齐芦不想废话,严肃道,“王文远,现在事情是我的事情了。你回房间,好好休息,等我去找你。”
他还想争辩,她两眼一瞪,强硬道,“我说话不管用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转身离开。老婆太厉害了,还真TM不是个事。
齐芦心略满意,转身却见王妈妈一张失望的脸。她站在门边,手将门框抠得死死的,指尖发白。显然,儿子胳膊肘向外对她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只一直默默坐在屋檐下的老奶奶睁开了半眯的眼睛,对她笑了笑,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残存的本能。
齐芦径直走到堂屋中间坐下,温声道,“阿姨,咱们继续。”
王妈妈气急了,将大门插死。两人谈话的前半段进行得并不顺利,她摆出了家里的困难和自己的要求,又点名了齐芦不爱王文远,只想从气势上打压令她心慌。没料到的是姑娘没像上次那么沉不住气,反而很沉得住气,直接承认了她确实不爱王文远。
她做过很多设想,齐芦爱钱,只是看重了家里的东西。她便让她知道得到会有多困难,以及拆穿她让她惊慌。
失策的是,王文远回来得太早,看样子明明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却依旧无动于衷。
那是不是可以确定,男方更看重这段关系?
王妈妈缓缓按下怒气,令它在心底盘旋,却依然忍不住开始抱怨,语速急切道,“人是为自己活的吗?哪个都不是为自己活,为的是面子,是别人嘴里的形象,是你死了来烧香的人有多少。文远只当他一个人不容易?这么大一个家,这么多事,里里外外都是咱们三在干,什么时候麻烦过他?为谁?还不都是为他?”
“哪个不晓得自由好?哪个不晓得独立好?能吗?要能,早三十年我就不会再生他——”
“现在好了,养大了,家里什么好的都给他了,他享受了别人的义务自己却不负责。摸着良心说,我是为了自己吗?”
齐芦认真在听。
“外面那些人占了我们多少便宜?仗着一个姓吃干抹净,世上能有那样好事了?”
“人多势众咱们能挡得住?要是吴洁就没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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