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烟雾,吊威亚这样的噱头,一次两次,那是新鲜。其中门道,稍一琢磨,便能拷贝。
戏园厢房再好,亦比不得家中自在。
林陌打算仿效狗血肥皂剧,将一整出戏,编成集,隔日上演一集,保证勾住她们的好奇心。
想来,不管甚时代的女人,都抗拒不了对狗血的热爱。
隔日,戏班演了新剧目。
这一出戏,类似《罗密欧与朱丽叶》,讲述亡国公主和今朝太子,相爱相杀。
老张头儿用其在戏曲界浮沉数十载的敏感,将整出戏编排得悱恻缠绵,摧人心肝。
排演时,台下观戏的丫头哭作一团,连王娘子都哭得双眼成了桃子。
观戏楼里的众人,情绪正被台上带到高潮,整出戏戛然而止。
王老夫人眨眨眼,接过林陌递来的绢帕,不解道:“这就完了?后面怎么不演了?那公主到底应下太子没?”
“老夫人,您别着急。”林陌笑得颇为淘气,“若想知公主到底应没应,您后日再来。”
王老夫人一愣,哈哈大笑,“你这小滑头,想着法子引老婆子来这儿。”
“老夫人是我家园子最大的依仗,您要是不来,莫娘这园子也就开不下去,自然要绞尽脑汁。”
这办法确实奏效。
当日前来观戏的夫人,都有些牵肠挂肚。还没等送戏牌的丫头进房,便已纷纷差人来问,为甚这戏刚开了个头,便没了尾。
林陌和王娘子一一过去致歉,说是戏园新出的连戏。
现写现排,所以只能隔日开园。
待到下一个开园日,来的人,比前次多出许多。
十九个厢房全部坐满,甚至有好几个相熟府上的太太夫人,挤在一个厢房。
林陌还真不晓得,显明城里竟然有这么多贵妇。
这一日众人看得极为合心,反应甚为热烈,还有府上要订厢房。
林陌软言拒绝,拿出来预定的厢房已满,余下的都是用于临时预定。
她设计的厢房,空间都比较大,相熟的妯娌姐妹亲朋,可以在一起,看戏嗑瓜子。
有本打算以权压人的,瞧见显明城除去裴府以外,最大的王老夫人,亦不敢多话。
又隔一日。
裴府递帖子,说第二日巫伦公主要来。
林陌早早地在戏园外候着,巫伦和裴进宁跳下马,就要进来。
林陌将其拦下,“这位公子,戏园只接女宾……”
“他是随本公主来的,”巫伦吹眉瞪眼地盯着林陌,“上次他还帮你说好话,你怎地,这般不识好歹。”
林陌瞧着面若春花,生机勃勃的巫伦,笑着解释:“公主,大雍与鸢士不同,男女不可混坐。来我家看戏的,都是显明城里诸府上的太太们,若有男客,恐冲撞到贵人。还请公主见……”
“你们大雍,就是麻烦,”巫伦抽出马鞭,不耐烦地朝天抽了一冷鞭,“今儿我非要带他进去,躲开,本公主手中的鞭子可没长眼睛。”
林陌瞧着被人下套,还浑然不觉的巫伦公主,有些同情。
不过是个被宠溺坏的小丫头。
但是,立场不同,她亦有想要守护的人,只得硬起心肠。
林陌还想软言再劝上几句,正巧巷口过来三辆马车,下来几位夫人。
来戏园看戏的这些时日,她们跟林陌慢慢相熟,戏看得痛快,吃喝用度被照顾得很好。此时见门口骚乱,主动上前,帮忙说几句。
“莫娘,有甚事?”
其中一位夫人,瞧了眼裴进宁和巫伦,大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走开,你挡了我的路。”巫伦虚虚抽了一鞭,想要吓唬围过来的人群,不想鞭尾朝着一位夫人的胳膊,急急掠去。
林陌惊叫一声,拿背迎过去。
说句掏心窝的话,她实在不喜苦肉计。
可往往,苦肉计最奏效。
巫伦这一马鞭,实打实地落在她背上,痛得她浑身肌肉,不自觉地痉挛两下。
“莫娘,你可有事?”被救下的李夫人,急忙伸手扶住痛得小脸惨白,摇摇欲坠的林陌。
在场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瞧见那一马鞭下去,鲜血如泉涌,染红大片布料。
“快来人,”李夫人叫着车夫和丫鬟:“请大夫。”
她瞧着林陌脊背处外翻的皮肉,心肉悸动,若不是林陌出手相救,倒霉的便是她。
李夫人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巫伦,沉声道:“公主,这儿可是大雍,不是你鸢士。”
巫伦大怒,手持马鞭,对准她的脸,狠狠抽去。
第49章
众夫人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深刻入骨的教养,让她们做不出当众失态的表情,只得眼睁睁看着李夫人即将遭受无妄之灾。
就在鞭尾淬着的刀片,闪着寒光,呼啸至李夫人额头的前一秒,横刺里伸出一只手,将李夫人狠狠地往旁边一推。
李夫人带着林陌应声倒地。
众夫人这才喘了一口气,赞许地看向出手的裴进宁。
林陌抢先一步扑倒在李夫人身下,给她做肉垫。
巨大的疼痛撕裂了林陌神经,她脑袋嗡的一声,登时失去意识。
马鞭落空,未能卷走血肉饱食,发出愤怒的刺啦声。
巫伦一击不中,立马调转方向,想要再打。
裴进宁抢先护在李夫人前头,大叫道:“巫伦公主,这可是刑部尚书李士伦李大人之母!”
“李士伦?”巫伦怪异地重复了一遍,好似想起了甚,收回马鞭。
她沉着脸,走到李夫人面前,“念在你是李士伦娘亲,本公主暂且,饶过你。”
自嫁入李府,李夫人一路风调雨顺,年过四十,儿子乃朝中重臣,孙子也抱上,哪儿受过这种窝囊气。
她跌在地上,枕着林陌,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在场几位夫人,亦失了看戏的兴致,纷纷打道回府。
林陌被扶回屋内。
李府找来的大夫,拿金针在她人中轻轻一扎,林陌悠悠转醒。
她一睁开眼,便瞧见李夫人坐在不远处,幽幽道:“劳你替我受罪——”
立在李夫人身旁的丫鬟,捧着托盘,上面放着元宝。
“使不得。”林陌想要推却,动作牵扯到脊背伤处,疼得她差点又晕过去。
她倒吸一口冷气,忍过那股剧痛,方才继续道:“夫人受莫娘牵连,才遭这无妄之灾,莫娘替夫人挡灾,理所应当。夫人不怪罪莫娘已是善事,如何还有脸面拿夫人赏赐。”
“你放心,此事,我定要让伦儿给我个说法,不可就这般轻飘飘揭过。”
“夫人,”林陌急得额头冷汗直冒,“万万不可。戏芙蓉不过是个园子,莫娘亦是卑贱,她是邻国公主,莫娘招惹不起。”
“放心,”李夫人安慰她道:“这事不会牵涉你,我自有法子。”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李夫人这才告辞。
林陌伤口开始发炎,昏沉沉地睡过去。
梦中,她始终听到有人在耳边呜咽。
她吃力地撩开眼皮,小丫头们全部聚集在她房里。
林陌为让伤口尽快好,没用纱布包扎,直接涂抹上药粉。
此时红的肉,白的皮,黄的粉,乱七八糟堆砌在一起,乍一看很是吓人。
有胆小的丫头,被吓得躲在一旁偷偷哭泣。
“好了,都别掉眼泪。”林陌道:“今儿戏唱得如何,没出甚乱子?”
二妞坐在床头,心疼地直抽气,“姐姐伤这么重,日后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林陌道:“等养上个十天半个月,你姐姐我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
“我呸,”小红朝地上,恨恨啐了一口:“往常见你是班里最横那个,走路跟个螃蟹似的,趴在这儿还不老实,张牙舞爪是要吓唬谁。”
林陌吃力地扭转头,看着她,“不就在你面前逞了下强,外人面前,我哪里敢。”说完,她吃吃笑起来,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赶紧闭嘴吧你,”小红眼圈瞬间红了,“都甚时候,还不消停。依我看,你全身上下,就属这张嘴最厉害。”
“好了,都出去,让莫娘好好休息。”王娘子将小丫头们轰出去,反身坐在床沿,“你这又是在作甚,好端端的,怎么惹来这么大的是非。”
“富贵险中求,”林陌笑眯眯道:“娘子不是想让莫娘日后给囡囡博一个富贵。”
“谁要你这般拼命,”王娘子伸手想要捏她脸颊,伸到一半又缩回,改拍自家大腿:“这一身细皮嫩肉,如今全毁了,我瞧你日后拿甚找如意郎君。”
被她这么一说,林陌顿时神思恍惚。
这事定然瞒不过他,他知晓后,不知又该如何斥她。
当初她和裴进锐约定,不传第三人,亦是怕他得知,赶过来阻止。
他不喜她这般作贱自己,她知道。
可有时,为保护在乎的人,她不得不使用激进的手段。
就像他当初割腐肉一般。
她人卑位贱,唯一拥有的武器,便是对自己的狠心,她晓得这样不对,可她顾不得许多。
如果可以,她也想做一个柔软的女子,等待王子拯救。
可她的童话,早在六岁那年,便已经结束。
做不得城堡里的公主,她便要做骑士,裹战甲,跨骏马,披星戴月,斩荆披棘,朝她的王子奔去。
又过了几日,鸢士国使者到达余都,将国书送上的同时,向啸王转达鸢士想要和大雍联姻的愿望。
果不其然,除去一两个老臣,站出来反对以外,朝中赞声一片。
更有甚者,当庭奏请王上,赐陈幕忠国的封号,恨不得立马敲锣打鼓,将其打包送去鸢士。
啸王难得地没有出声表态。
他安静地隐在高处,瞧着台下众人的表演。
“……巫伦公主飞扬跋扈,全无半点教养,慕公子高洁如玉,如何能被这种不通教化之人玷污——”
持反对意见的老臣,孤身奋战。
他满面通红,圆目怒瞪,呵斥奏请赐号那人,“金大人这般积极,莫不是想要替刘勋成及其余党喊冤,微臣可知,金大人家中排行老七的小妾,便是姓……”
“于大人,”李士伦出声打断,“尔等聚集于此,是为商讨慕公子与巫伦公主联姻一事,你怎地越说越远——”
“若依于大人所说,慕公子乃天上地下仅此一人,于大人小女待字闺中,莫不是于大人早已看好……”
“你,住嘴!”于大人被李士伦气得胡子直哆嗦,他对着高处,颤声道:“请王上明察,臣绝无此意。只是那巫伦公主,生性骄纵蛮横,出手便是人命。自半月前她来我大雍,四处为非作歹,留下一路骂名,王上大可派遣一人,沿途随意问之。”
李士伦轻笑一声,“王上,依臣愚见,不过是公主年事尚小,不通人情世故,天真活泼罢了。鸢士与我国互为友邻,理应和睦共处,如今鸢士国王,有心招慕公子为驸马,共谱一段佳话——”
“更何况,慕公子年过双十,至今尚未成家,此乃天赐良缘……”
“哈!哈!哈!”
于大人忽然大笑三声,捋着胡须,摇头道:“难怪,难怪。”
“于大人又有甚高见,”李士伦见他阴阳怪气,话中有话,心头有些恼,“不如说出来让王上评评理。”
“想来李大人尚未接到家信,”于大人哂笑道:“几日前,显明城戏园门口,令堂可是差点被巫伦公主手中的马鞭破了相。”
李士伦一怔,这几日忙于他事,倒是忘记家书。
以往的家书,里面无非是些吃好穿暖之言,没想到今次一忽略,竟错过如此大事。
“王上,老臣听到一个趣闻,说是李大人高堂被巫伦公主肆意欺辱之时,有人叫出李大人的名号,那公主当场一愣,竟对李大人高堂道:‘今次看在李士伦大人面子上,暂且饶过她’——”
“王上,老臣想要问上一问,李大人是大雍国的刑部尚书,按理说,该与鸢士国的公主不相识。为甚鸢士国的公主,听到他的名头,会看在他的面上,饶过李大人高堂。要知道以往,这位公主可是要将惹怒她的人,生生鞭挞至死,方才停手。”
李士伦扑通一声,匍匐在地,高呼不敢。
王启成出列,“于大人这话甚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于大人不假思索地顶回去,“莫非王大人跟巫伦公主同样有交情,想要替李大人缓颊。王大人不怕引火烧身?”
“混账!”王启成斥完于大人,对啸王道:“请王上明鉴,臣绝无二心。”
啸王沉着面,让众人退朝。
退朝后,他径直去了显后的宫殿。
“王上,谁惹你不高兴?”
显后见啸王浑身冰寒,坐在榻前闷不吭声,挥退四周随侍,半跪在他身后,伸出保养得当的青葱指,温柔地替他揉太阳穴。
“无事,王后无须忧心。”
正好此时,陈宸下学回来。
小小的一个人儿,脸板得极紧,恭恭敬敬地跟啸王显后行过礼后,这才小脸一松,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欢快地扑进啸王怀里,“父王今日为甚这般疲累,是否是朝中大臣不听父王话,惹父王生气——”
他眼珠咕噜一转,“儿臣进学前,听到母后交代厨房,给父王备着清心的点心,母后,快叫人传餐……”
显后噗呲一笑,拿手指戳了戳他额头,唤人将菜品传来。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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