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簧从内开启,大臣们纷纷走了出来,个个毫发无伤,只是历经这场动乱,心间还都有些不太平静,边走,边怒骂叛党行径;那位龚太妃也被暂时请到了后宫歇息,待天亮之后,再想今后的去向,而宣和帝自己,也早被迎回启明殿中。
然而萧钧找了一圈,却并未见拂清。
他有些奇怪,先前从密道离开之时,他特意嘱咐拂清留下来,替他守护父皇,而她也应下了,但现在其他人都好好的,她又去了哪儿?
他遂去询问先前在密道里值守的宫人,却见宫人们俱是连连摇头,“奴才不知,请殿下恕罪。”
“不知?”
他眉间一紧,隐约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正在此时,却见高贺来到他近前,道,“殿下,陛下正找你呢,请您移步启明殿。”
他想了想,只得应了下来,先跟着高贺过去了。
或许问一下父皇也好。
相隔大半日之后,父子二人再见面,情势已经截然不同,萧钧行过大礼,先禀报道,“父皇,宫中叛军已经尽数被灭,儿臣先前攻破城门,永陵王趁乱逃走,后死在乱箭之中,尸体已经被寻获,程志与梁钟正带兵追击他所带来的其余叛兵;应该也用不了多久。皇后已在凤仪宫自缢,其余人等,除过叛乱之中死伤者,皆已经下进天牢,等候发落。”
短短几句话,交代了这些人的下场。
就算曾尊贵若皇后,永陵王,如今不过落得自缢,或被乱箭射死的下场,而其余那些曾转到皇后阵营之中的大臣们,要么已在平叛中身死,要么被关进了天牢。
无论历朝历代,叛乱都是极重的大罪,现如今等候他们的,无非斩首抄家,甚至可能会株连九族。
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试想一下,多少世家也将因此遭到连累,从此以后,再无翻身的可能。
然须知早在他们决定叛乱之时,就已经注定这样的后果,因此现下,也没什么好唏嘘的。
宣和帝闻言,神色平静,只道了一声,“今日天晚,明日之后再一一安排吧。”
萧钧应了声是。
现在要事已经交代完毕,他正打算问一问拂清去了哪儿,还没张口,却听父皇先开了口,问他道,“那个丫头,是在何处学的功夫?”
那个丫头……
萧钧当即反应过来,这是在问拂清。
他微微一顿,道,“父皇为何要这样问?儿臣方才也正想问父皇,为何一直没有看见月儿,父皇可知,她现在在哪儿?”
语声中的担忧显而易见,宣和帝却答道,“放心,她好着呢。就是性子有点儿倔,朕有事问她,她偏不肯说,因此朕只能来问你。”
语罢便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你可知道,她的功夫师承自何人?”
拂清的师承……
萧钧一怔。
他不知道父皇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这关乎拂清,可父皇自己也说,他问拂清,拂清却并不肯说。
萧钧一直知道,拂清的师父是位神秘的高人,比如上回他去九云山拜访,且不乱见一面有多难,后来侥幸见到了,对方还是薄纱覆面,显然不想让人见到其庐山真面目。
而现在,既然拂清自己也不肯说,他又如何能替她做主,告诉父皇?
所以他只好也道,“儿臣只知她的师父是位高人,却并不知是何门何派。”
宣和帝却并不太相信的样子 ,闻言面上立刻现出怀疑,盯着他问道,“她就从没告诉过你?”
萧钧点头,表现的坦荡,“这应是她师门中的规矩,不瞒父皇,儿臣也曾好奇问过她,但她也从未对儿臣松过口。”
语毕,却见宣和帝眉间一皱,似乎还在怀疑。
然想了想,他又觉得,如若长子知晓那丫头的师父是谁,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了,所以便没再说什么。
只思忖一下,扬了扬手说,“好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着吧。东宫没受影响,直接住过去就是了。”
的确,因为东宫空置多年,一直没人,此番确实没受什么影响,但萧钧却迟疑起来,问道,“那月儿呢?儿臣得把她一同接走。”
哪知宣和帝却道,“今夜就不必了,在说出朕想要的答案之前,她还不能离开。”
萧钧一愣,登时皱起了眉,“父皇这是何意?为何非要知道她的师承?”
为何非要知道她的师承……
宣和帝望向长子,不由得凝起了眉。
——今日早些时候,就在谨身殿混乱之时,他坐在龙椅上,看得很清楚,那丫头手持薄剑,轻轻松松斩杀叛党,武功之高强,着实令他意外。
然而那副身姿,却猛然撞醒他的记忆。
——曾几何时,也曾有一女子,是这般利落的身法,就如面前这丫头如出一辙。
那是这么多年来,他心间唯一的人儿,他自然也绝不会忘记,那是她们家族独有的剑法,灵蛇剑。
对,灵蛇剑。
因为剑身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一旦出剑,绝无不到之处,犹如灵蛇一般,所以才能得此名。
可早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箭雨之后,包括她在内的金氏家族,便已经彻底从这世上消失,而灵蛇剑也跟着绝了踪迹。
可时至今日,为何又会出现?
那个丫头,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可金曼琼离开人世,明明已经有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
现如今这小丫头带着她的剑法出现,也就是说,他的曼琼,极有可能,并没有死。
而是在世间某处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隐匿了起来。
她没有死……
谁能知道,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比她还活着更好?更令他欣喜?
宣和帝心间的急切溢于言表,他现在满心所想,只想快些去找到她,快些见到她。
可令人气愤的是,那个小丫头竟咬紧牙关死活不肯说。
所以他无法,只能来问长子,哪知长子竟然也不知道。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那小丫头自己说出来了,否则,他绝不可能放她离开。
谁都不知道阿琼对他的意义,反正他一定要找到她。
……
但这其中的故事太多,一时半会儿无法跟长子解释清楚,此时,眼见萧钧满脸不解又着急的看着自己,宣和帝只道,“此事对朕很重要,所以朕一定要知道。”
很重要……
萧钧顿了顿,只好试着缓和道,“父皇,月儿不能说,必定是因为师门规矩,父皇可否不要为难她了?”
哪知宣和帝答的利落干脆,“不能。朕一定要知道。”
萧钧着急已经掩不住,“为何?父皇堂堂君王,为何非要难为她一个小姑娘?”
宣和帝毫不心虚,也毫不退让,只道,“因为朕说过,此事对朕很是重要。”
萧钧一噎,那一刻,父皇独断的性子再一次叫他感到无力。
他实在不清楚,父皇为何非要纠结这个问题,又想了想,再度试着缓和道,“那能不能容儿臣将她接回东宫,左右东宫近在咫尺,父皇想问她,随时可以问,儿臣现如今见不到她的人,实在无法安心。”
他已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才经历一场叛乱,死伤那么多人,他并不想再与父皇起什么争执,但事关拂清,他也决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不管。
然而话音落下,却见宣和帝在稍作犹豫之后,依然拒绝了。
只是道,“如果她不说,那你们就一直等着吧。”
这个小丫头,是他能见到那人的唯一机会,如果她始终不肯说,那就只能等那人自己来找了。
然而此时并不知他打算的萧钧却是彻底急了,终于忍不住怒火,道,“父皇怎么能如此?她本与此事无关,是因为牵念儿臣,才一心入宫来冒险,先前儿臣去平叛,还特意托付她护卫父皇,父皇如今却逼迫她作出违背师门之事,如此行径,与当年逼迫卫离娶长公主一事有何区别?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依然只凭自己喜好,不顾他人感受,如此下去,就不怕寒了人心吗?”
这话一出,却见宣和帝被狠狠一戳,也皱起眉来,怒道,“你用如此语气同朕说话,可知后果?怎么,为了那个小丫头,连父子伦常也不顾了吗?”
萧钧语气不见软弱,只摇头道,“非我不顾伦常,只是父皇您逼人太甚!”
宣和帝哦了一声,“朕逼人太甚?怎么,你待如何?难不成你也要造反?”
萧钧一顿,半晌,叹道,“儿臣不会做出那等事,但儿臣决不能眼看父皇如此逼迫她,如若父皇不放人,儿臣只能自己去找了!”
自己去找?
这边是要硬闯的意思了?
宣和帝冷笑道,“好,你现如今愈发本事了,莫不是忘了,忤逆朕会有什么后果?”
萧钧也冷笑道,“儿臣以为,护好心爱的女子,乃是一个男人不可推卸的责任,若父皇认为儿臣是在忤逆您,那儿臣也无话可说,儿臣自认过去的这么多年,对家国也算尽职尽责,若父皇认为儿臣不配储君之位,那便请您另择贤能,儿臣问心无愧!”
“你……”
宣和帝气结,没料想他竟会放出这般话,瞪了他半晌,最后,道了句,“混账!朕这样做,不只是为了朕自己,那丫头的师父,是对你与朕来说,都极为重要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宣和帝此话一出, 着实令萧钧一怔。
连鼎盛的怒气都不由得一滞,皱眉问道, “父皇说什么?”
却见宣和帝余光瞥了瞥一旁的高贺,犹豫一下后,却还是没有说下去。
只是稍稍缓和了下语气,对他道,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 这是一个对你与朕都很重要的人,朕如此做, 无非是要找到她, 朕对那个丫头没什么恶意,也不会伤害她。只要她师父肯出现, 朕自会还她自由。”
“还她自由?”
萧钧却颇为失望的冷笑了一下, 道, “父皇这是要拿月儿来逼她师父了?您贵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如此不择手段?传扬下去, 就不怕天下非议吗?”
这着实令宣和帝一噎, 终于恼羞成怒,重新皱眉斥道,“你今日几次三番来顶撞朕, 心中可还有伦常?为了那个小丫头, 做事说话都不计较后果了吗?”
帝王盛怒, 堪比雷霆, 尚在殿中的高贺被吓得一抖,终于看不下去了,想了想,装着胆子上前来劝萧钧道,“殿下莫急,其实卫姑娘现在挺好的,陛下并没有苛待她,就是她之前嘴太进了点,始终不肯说,现如今她只要能听陛下的,一定会自由的。”
哪知话音落下 ,却见萧钧冷笑了一声,道,“所以她为了自由,去必须要去做欺师灭祖的小人?”
这话语气强硬,又是满满的讽刺,终于又令宣和帝一噎,再一次忍不住怒骂他,“混账!你根本就不知,她师父是谁?”
“谁?”
萧钧皱着眉,紧跟着问道,“那何不请父皇告诉我?究竟是谁,对您有这么重要!”
眼见父子这般剑拔弩张之势,高贺简直都要吓哭了,然而当萧钧这一句话音落下,殿中却一瞬静谧下来。
高贺只瞧见,宣和帝顿了顿,而后朝自己扬了扬手。
他便明白了,只得垂首躬身,乖乖避了出去。
殿中一时间只剩了父子二人。
又是稍顿之后,宣和帝长出了口气,终于开口,道,“你可知,你的娘,是何人?”
话音落下,却见萧钧猛地怔愣一下,“什么?”
~~
窗外,上弦月西移,夜色已是越来越深。
拂清稍稍算了一下,自己已经被困住近两个时辰了吧。
其实她若是硬拼一下,未必会闯不出去,只是那样的话,还是免不了风险。
万一这个老奸巨猾的宣和帝,在殿外布置了箭阵什么的,自己岂不是要被射成筛子?
而且看看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一处不知什么宫的殿宇,内里地毯香炉什么都有,且样样精致,吃的喝的也有,并不像是在囚禁犯人。
聪明如她,又岂会觉察不到其中的异常?
拂清紧紧皱着眉,她知道,今日在密道之中,宣和帝突然无端问起自己的师承,必定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武功。
她原本还有些意外,她以为长居宫中的宣和帝并不了解江湖事的,哪知他竟能一下从自己的武功中看出师父……
这起码能说明一点——宣和帝从前必定与师父相识。
而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从前有关与师父的疑惑,一时间也全都涌了出来。
——
其实早在见到师父衣箱里头,那条残缺的木鱼剑穗的时候,她便应该想到的,只是后来被萧钧的事情一打岔,她自己给忘了。
后来便是她带萧钧回到九云山,与师父相见之时,师父问他的那些奇怪的问题,从来不关心世事的师父,竟然会问起萧钧的生母……
而再往后,就是萧钧眼睛中毒之后,所做的那个梦……
她当时曾猜想,来救他的是不是自己的师父,但当时觉得这个想法不可思议,便搁下了,可是现在再回头去看,却发现极有可能,那就是师父。
……
拂清心间起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而后,她被自己的猜测深深震惊住了。
难道,师父就是萧钧被伪造过身份的生母?
老天,怎么会?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正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门响,她一愣,忙抬眼望去,却见门被推开,一个人踏了进来。
竟是萧钧。
萧钧……
她一下立起,上前两步道,“你怎么来了?”
却见萧钧面上神色颇有些复杂,见到她的面,却顾不得旁的,先问道,“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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