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铭修这般一讲,谢婉凝就明白了大半。
“德妃娘娘其实是个耿直性子,兴许从小家中宠溺放任,她至今都没怎么收束心性,想来太后是不太放心她的。”
萧铭修轻哼一声,懒得同她细说德妃如何。
谢婉凝笑笑,扯了扯他袖子:“这回德妃恐怕还要闹呢,陛下要替我说说话。”
萧铭修道:“德妃在宫里头唯独斗不过你,哪里还用朕替你说话。”
两人闲聊一会儿,心情自都是很好,无论如何升位都是一件高兴的事。并且这位分还不是陛下赏赐的,而是太后先开的口,这份量就更重了。
以后谢婉凝以贵妃身份掌东西六宫事,也没人敢不当一回事,办起事来就能轻松许多。
谢婉凝见萧铭修神态放松,不由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心里还是惦记陛下的,若不是为了陛下着想,她也断不会舍德妃就臣妾。”
萧铭修回头忘了她一眼,牵起她的手,一路往前行去。
深宫清幽,月光如雪,冷风悄然而起,却只吹来打着旋儿的落叶。
“娘娘她自来便不是凡人。”
谢婉凝默默点了点头。
夜晚风冷,两人走了一会儿便回了宫。待沐浴更衣之后,谢婉凝便把一头乌黑油量的长发用发带松松束在肩头,坐在早就烧了火墙的正殿里帮萧铭修更衣。
萧铭修有些不明所以:“刚才偏殿换的是干净里衣,怎么还换?”
谢婉凝趁机摸索他的身形,笑道:“这两日越发冷了,偏殿预备的里衣还是丝棉的,穿在身上冷,得换成十三织棉的,晚上睡下一会儿就热乎了。”
萧铭修自来也没关心过这个,他正值年轻力壮时候,对冬日总是不觉得特别寒冷,但谢婉凝坚持,他也老老实实站在那让她给换。
等到忙完,谢婉凝就说要去外间把次日的衣裳选好,萧铭修也没怎么挂心,只靠坐在贵妃榻上读书。
这是谢婉凝最近看的,叫什么《山河悠游志》,内容倒是深了些,一看就是才从青云镇买的。
谢婉凝出了寝殿,忙跟早就等在那的绫惜把萧铭修的尺寸说清,这才轻手轻脚回了屋。
萧铭修正看书看得起劲,谢婉凝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坐在妆镜前擦夜容膏。她擦的很慢,脸上慢慢揉了一层细腻的香膏之后,脖颈、双手和手臂、甚至是肩颈处也细细擦了一遍。
帝妃二人都对泽兰露情有独钟,这种太医院新研制出来特供给淑妃娘娘用的夜容膏,也一并加了泽兰露香气,比之以前的更为细腻悠长。
因为这熟悉的味道,萧铭修难得从书中拔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仔细在手臂上涂抹的谢婉凝,难得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谢婉凝没回头,只透过镜子看他:“太医院刚给做出来的面脂,据说是用马珂的粉制成,可使肌肤白嫩细腻,用了几日倒是很见成效。”
萧铭修自来在这事上粗心,叫她这么一说才略有些印象:“东安围场日头足,倒是晒得人有些黑了。”
真不会说话,谢婉凝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严肃道:“陛下在东安围场日日也是风吹日晒,不如叫太医院也给陛下做一盒没什么香味的用一用?”
萧铭修立即皱了眉,低下头说:“朕用这个做什么!”
谢婉凝从镜子里扫了他一眼,无声笑了笑。
等萧铭修一章读完,谢婉凝才把脸蛋拾掇好:“陛下,早些安置吧。”
萧铭修从旁边小几的银盘上取了一片干花夹在书中,走到床边跟她一起躺了下来,淡淡道:“安置吧。”
谢婉凝知道萧铭修今日没有旁的心思,便也安安静静躺在他身边。床幔被轻轻放了下来,外面的宫灯也熄了两盏,幽幽凝神香燃起,一时之间寝宫里寂寥无声。
等到谢婉凝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却感到旁边的萧铭修翻了个身。
她没说话,心里头却叹了口气。
萧铭修虽已是九五至尊,但他到底还没冷心冷清到非人的地步,说到底,他也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凡人一个,对骨肉亲情必然是有眷恋之心的。
对于这个孩子,他肯定也是期待过也重视过的,只是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没有留住。
他不是没有关心,也不是没有爱护,可到了今天,他可能才发现自己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当孩子的母亲不愿意配合时,无论他多努力都没办法留下这个无辜的血脉。
他心里头肯定很难过也很悲伤,可这时候皇帝的身份又时刻提醒他,他不能显露出给别人看。
人这一辈子,总有些无奈是无法弥补的。
谢婉凝安静眨了眨眼睛,突然感受到萧铭修的手慢慢爬过两床被子之间的缝隙,轻轻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很热,她的手很软,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却一点都没有不自在。
谢婉凝闭上眼睛,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都吹出去,渐渐沉入梦乡。
在她身边,萧铭修却彻夜未眠。
这不算长却异常坎坷的前半生,他其实已经经历过许多人垂垂迟暮都未曾经历过的事。幼时丧母,他辗转认养到嫡母名下;几年后又丧兄,又见证了宫中最乱的那几年;待皇考殡天,他仓皇继位,才发现前半生的路或许已经是最好走的了。
面对着满朝各怀心思的朝臣和后宫各有目的的妃嫔,他只有偶尔在景玉宫中,才觉得略有些放松。
或许是因为生母本就是坚韧性子,他也从不肯低头退缩,能忍的时候就咬牙忍,忍到可以反击就全力出击。靠着一股狠劲,他才最终荣登大宝,成了坐拥天下的九五至尊。
然而这只是他另一端人生的开始。
时至今日,好不容易前朝的朝臣们渐渐乖顺,后宫里太后又放开坚持,却没想到他期盼了很久的麟儿还是未生便夭折了。
短短二十几年时光,他一个个送走亲人,也渐渐学会隐藏起悲痛,不让旁人看出他的柔弱。
可在这个刚失去孩子的深夜,他哪怕来了景玉宫,有谢婉凝陪在身边,他还是满心愤懑和悲痛。
或许,经过这一日,他又会成为不一样的他。
一夜风转,叶落满地,转眼便是天明。
谢婉凝这一觉睡得很熟,等清晨醒来,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凉了。她扯了扯床边的铃铛,自己慢慢坐起身来。
春雨掀起帐幔,夏草也笑得一脸雀跃:“娘娘,陛下临上朝前吩咐,叫今日给娘娘打扮隆重些,一会儿好领赏。”
谢婉凝一开始还以为封贵妃的懿旨过几日才能颁布,没成想萧铭修这么急,今日就能把太后懿旨先行送来。
春雨取了帕子先给谢婉凝净面,温柔笑笑:“虽不知是什么赏赐,奴婢先恭喜娘娘了。”
谢婉凝难得好心情,她轻笑出声:“是个大赏,回头人人都发双倍份例,你们几个的赏赐肯定少不了。”
屋里头说着话的工夫,外面就传来谢兰的音儿:“娘娘,尚宫局的钟姑姑和营造所的牧管事来了。”
谢婉凝微微挑眉:“这倒是稀客。”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官升一级,你们以后都要改口!
参考《贵妃的红汗》作者孟晖,这本书很有意思,推荐有空看一下,古人的生活特别雅致~
第65章
尚宫局的钟姑姑,可是宫里除了太后娘娘慈宁宫的阑意姑姑和淑妃娘娘景玉宫中谢兰姑姑以外最威风的大姑姑了。
德妃、宜妃和贤妃身上没有盛宠,她们的大姑姑也抖不起来,见了上面三位,还是会避一避的风头。
钟姑姑可是不一样,宫里头衣食住行都要靠尚宫局打点,宫妃手下的姑姑宫女们,日常都要跟尚宫局打交道。
不光花园投换花草、冬日里搭暖棚这等小事,便是每季发放布匹器具份例这等大事,也归尚宫局管。
毕竟娘娘们的份例是尚宫局在做账,要经尚宫局、御膳房和采买处一同操办,最终才能到各宫手中。
可想而知,钟姑姑和另一位并管尚宫局的上监孙大伴在宫里头有多风光了。
所以听说钟姑姑领着营造所的中监牧管事一起过来,谢婉凝还真是有些稀奇。
春雨和夏草显然对钟姑姑记忆尤深,不约而同瘪了瘪嘴。
谢婉凝坐在妆镜前细细上珍珠粉,笑她们:“怎么这么怕钟姑姑,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春雨只轻声笑笑,倒是夏草吐了吐舌头:“娘娘您可不知道,她可严肃着呢,奴婢们要是有一点不合宫规,就要被她呵斥。”
钟姑姑为何能掌管尚宫局,跟她的秉性有很大关系。她为人严肃古板且正直不容变通,若不是如此,太后也不会放心把尚宫局交给她。
钟姑姑跟孙大伴一个古板一个圆滑,叫尚宫局跟各宫都是平平顺顺,没出过大龌龊。
虽说谢婉凝今日已经起得不算晚了,不过也不能叫“客人”等太久,谢婉凝便叫夏草先端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垫补一下空落落的胃,等打扮停当才出了寝殿。
茶室里,谢兰亲自陪着钟姑姑喝茶,牧中监倒是没那么大脸面,只跟边上站着赔笑。
不过外面春雨一报“淑妃娘娘”的名儿,钟姑姑就立即起身,顺了顺衣服上的褶皱。谢兰就站在她身边,这么一看心里就舒坦许多,便是再耿直,她也会做人,轻易不会叫人拿住她的把柄。
茶室的雕花门扉一开,先进来的是春雨,然后才是谢婉凝秀丽精致的绣花鞋。
钟姑姑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位宫装璧人映入眼帘。
其实每年大小宫宴,她也见过这位盛宠至极的淑妃娘娘好几面,但每次见她,她都还跟头一次见那般觉得震撼。
不是说她美得多惊人,而是每一次的穿着打扮都是那么清新雅致,明明身上也压着重重贵重首饰,可她就是不显半分俗气,身上常年有一股让人折服的书卷气。
钟姑姑管了尚宫局小十年光景,从先帝爷的后宫望到当今后宫,能让她觉得出色非常的,除了如今的太后娘娘,也就是如今这位淑妃娘娘了。
不……再过不了几天,她就是贵妃娘娘了。
想到这一次的懿旨是太后亲口下的,钟姑姑也不由在心中叹服,这位新晋的贵妃娘娘,实在也是运气好,赶在这个节骨眼升了位。
瞧太后和陛下的重视程度,她这个贵妃肯定是实打实能管事的,不跟先皇贵妃那样是个供起来的佛奶奶。
钟姑姑心思细腻,这些弯弯绕绕早就想清楚,因此刚一见谢婉凝进门,她立即就跪了下去给谢婉凝行了大礼:“臣钟茜,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牧中监跟着她一起跪了下来。
这一声贵妃娘娘,倒是把景玉宫上下都震动了。
谢婉凝这才想起来,昨日这事是萧铭修小声告诉她的,身边的宫人兴许都没听见,她后来也就忘了说。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景玉宫里的众人倒也没露怯,一个个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喜悦,就连谢婉凝都以为自己告诉过她们这好事了。
“钟姑姑、牧伴伴快请起,赐坐。”
谢兰就很自然扶了一把钟姑姑,显得很是亲近,等一碗热茶放到钟姑姑的手上,她才退到谢婉凝身边,笑着给她理了理裙子上的丝带。
钟姑姑知道她还未曾用早膳,便长话短说,立即就道:“贵妃娘娘,昨日太后娘娘就已经给尚宫局下了口谕,命臣等务必要赶在年节前给娘娘置办出贵妃规制的大礼服。臣今日就速来景玉宫,想取娘娘当季的衣服样子回去赶制,冬日里天冷,就不麻烦娘娘特地量身了。”
她想得很周到,贵妃这很注意养生,身材常年都没怎么变化,用日常穿的常服一样可以。眼看就要道腊月,这礼服如果一个月不赶制出来,小年夜前就没办法举行册封大礼,之后的宫事贵妃也不好亲自代太后主持。
所以,哪怕整个织造所不眠不休,贵妃的礼服也要做得细致妥帖,一丝一毫的问题都不能出。
太后一道口谕,她就已经听明白了。
这是太后放宫权的第一步,她若是办不好,尚宫局的这个大姑姑她也就当到头了。
谢婉凝立即就听懂了她的话,当即便笑了:“姑姑细心周到,就依你所想办便是了。本宫也未曾想能得太后娘娘和陛下青眼,这一次册封礼也很匆忙,难为尚宫局了。”
这宫里头,能得太后和陛下青眼的,除了她还真没旁人。谢婉凝这话说得太有底气了,叫钟姑姑都忍不住心里头给她叫好。
“为娘娘办事,为太后和陛下分忧,又怎么能说是辛苦呢。”钟姑姑笑道,“除了礼服和头冠,还有宫所也需要同娘娘商量。”
谢婉凝昨日光顾着高兴,倒是忘记这个,闻言便认真道:“本宫在景玉宫住了许多年,一草一木皆有感情,再说凤鸾宫也是嘉皇贵妃的故居,还是不要打扰她安宁为好。”
按制,凤鸾宫应当是贵妃居所,皇考时先帝未立贵妃,凤鸾宫便一直空置,直到秦淑谊入宫,凤鸾宫才重新修整让她入住。
但谢婉凝更喜欢住景玉宫,这里她住了三年,早就住惯了,凤鸾宫规制再高她也懒得动。
钟姑姑立即便道:“陛下也言说娘娘更喜景玉宫,便特地吩咐牧管事陪臣一同前来,给娘娘详谈景玉宫改制事宜。陛下特地交代,只做外设的变动,内里还以娘娘喜好为要。”
谢婉凝心里头便妥帖了,仿佛刚喝了一盏热茶,从里到外都是暖的。
钟姑姑见她答应下来,这才略松了口气,忙起身道:“那臣就不打扰娘娘早膳,牧管事昨日已经出了简单的方案,让他先跟芳蕊和黄管事说明白也不迟。”
她是个很利落的人,能不废话就不废话,三两句把事情办妥,起身就给谢婉凝行礼:“臣再祝贵妃娘娘大喜。”
谢婉凝也客气起身,让谢兰亲自送她走,这才对牧管事道:“牧伴伴,也辛苦你了,本宫先去用膳,芳蕊和黄灿这就来。”
牧管事可没钟姑姑那般硬气,听闻便立即给她行礼:“娘娘大喜,恭送万安。”
谢婉凝就笑着出了茶室,等到了正厅,热气腾腾的早膳已经摆好。细细一瞧,规制已经略往上抬了半等,多了一样热盘和一样酥点,果然御膳房也得了信。
夏草刚才在茶室里一直憋着,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娘您也不跟咱们说一声,刚才好悬没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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