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一切看着都没有变化,有些东西,过去就是过去了。譬如守卫的士兵,或者是法桐树上的叶子,虽然看似一样,却已不是当年那一个。
李白正看着空路发愣,远远看见一辆车驶了过来。走到大门口减速时,她才发现车子有些眼熟。车子驶出大门,停在她旁边,李向樵走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熟识之后的李向樵对她没什么称呼,每次开口都是直接说话。
“嗯,过来送个人。”
李向樵转身看着里面,“刚才那个推着轮椅的?”
李白低头,“嗯。”
李向樵又回头看了眼,“你朋友?”
“同学。你来干嘛?”
“我经常来这里。有一个叔叔住在这边。”他回过头,“你在等他?”
“嗯。他说会回来。”她问,“你今天带烟了吗?”
李向樵很少抽烟,但有时会带,以便应酬。他什么也没问,掏出烟盒,打开递过去,“不是说抽烟对皮肤不好?”
“没事,”李白就着李向樵的打火机点上,一会儿,吐出一口烟。
两人沉默的站在车前,李白一口一口的抽着。
一阵寒风刮起,带来刺骨的冷,李白不禁打了个寒战,李向樵把她拉到怀里,“别抽了。你还要等多久?”
“我也是不想再等下去了。没意思。”
“你一直在等的,就是他?”
李向樵突如其来的问题惊了李白一下,“你怎么知道?”
“这点问题看不透,我不白混了这么些岁月?”
“那——你还和我在一起?”
他看着她,“那又怎么了?我喜欢我的,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什么时候你不喜欢我了,你就可以走。”
“你也一样。什么时候不喜欢我了,会转身就走。”
李向樵凝视着她,“随时随地能转身就走却不愿走,才是有意思的爱。否则,想走而不能走,不是两个人的灾难?”
李白猛得抽了一大口,她为什么不能转身就走?她为什么不能把这段历史和自己斩断?
李向樵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问,“要不要我和你一起?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怎么样,没什么麻烦吧?”
李白把烟蒂扔到地上,“没有。”她扶着车门,“都是我们过去的事。”
“如果需要听建议,我可以给一点。”
“不,不用,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李向樵沉默了下,“那好吧,我严守界限。”
李白看着他,“这么大方?”
“不大方我能怎么样?”
李向樵就是李向樵,发出一记让你觉得不好招架的招数后又迅速收回去,所谓不留痕迹、点到即止,“我不是你,不能够篡夺你的意志。”
这个寒冷的冬夜,似乎肖天明永远不会回来的冬夜,仿佛是那年圣诞节的翻版。
“你走吧。我今天晚一点回去。”
李向樵看着她,路灯下她的脸看起来有些灰白,“确定不用我帮忙是吗?”
“不用,”李白笑,“没事,保准回去不让你看脸色。”
她的笑容很勉强,但李向樵也没有说什么,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其实我不在意你给我脸色,你可以给我脸色。”
李白不在意地说,“没事,不用。我能行。”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换了一句话,“那用不用我接你?”
“没事,我把他送回去,我就回去。”
“好。那我先走了。”
“等等,”李白叫他,“把烟留给我。”
李向樵看了她一眼,把烟盒掏出,“虽然是低焦油,但也别抽太多。”
他眼看着她又点了一支烟,忍耐了下,终于没有说什么,又理了理她的头发,回身上车,疾驰而去。
大门口恢复沉静,李白抽着烟,一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就是不想去车上等。
在她抽了第三支烟后,终于按捺不住,给肖天明打了电话。电话接通了,肖天明说,“小白,我马上出来。”
李白才要说话,就听到肖海臻的怒吼,“肖天明,做人不能不讲良心。”
肖天明几乎是轻蔑地说,“那您给我做了什么好表率?”
“我可没有害人失去一条腿!”
肖天明的声音并不高,但极其冷,“是吗?那又是谁害小白失去了奶奶?”
“那件事你不能怪延华,她并没有做什么。”
“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件事本来可以不发生,是你们太冲动,为了点感情,闹得太任性。”
李白心里一痛。
为了点感情,闹得太任性。
“我不管”,肖天明大声说,“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们,我和小白要一起回美国,再也不会回来。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一辈子都别想让我娶郝延华,我和这个家从此再没有一点关系!”
李白听了这句,掐断了电话。她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叫住李向樵,和她一起等在这里。她头脑纷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准备开门上车,这时候她看见了肖天明。
只有他自己,在空旷的路上走着。漫漫的冬夜之中,只有他。
只有他。
她禁不住停了下来,看他越走越近,近到五官神色都越来越清晰,仿佛从遥远的记忆终于走到了现实。
“走吧。”他的声音里带着很大的不愉快。
“你爸还好?”
肖天明的声音里是讥诮:“他有什么不好?功成名就、娇妻幼子,多风光啊。”
李白没说话。
车子驶出去很远,肖天明又说,“明明都是21世纪了,老的有头有脸,她也受过高等教育,怎么就和封建时代似的?还以为是哪个年代,以为婚姻可以包办。”
李白沉默的开了一段路,“天明,郝延华的事情,你迟早要面对。”
“面对?怎么面对?难道就是像今天晚上这样,你扶着车门、我把她抱上抱下,咱们俩个服侍她吗?”
肖天明的问题不必回答。她就是提醒他们、提醒她李白和肖天明的。
肖天明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她只是一条腿没了,不是两条腿!装装装,我就不信,她能坐一辈子轮椅、装一辈子!”
李白的心里充满了苦涩。她能理解肖天明的感受。对于郝延华,她和肖天明一样,既讨厌,又有些心虚。毕竟郝延华是因为他们而失去了一条腿。这条腿横在肖天明和肖海臻的家庭中间,也横在肖天明和李白中间。
“今天我都想甩手告诉她,不要再来这一套,我们谁都不欠她的!别因为别人善良就把着不放,我还要背一辈子吗?当初是她要喜欢我的,跟我没有关系;难道我连拒绝别人的权利都没有吗?她自己要跑出去,我能怎么样?——要不要我把我的腿锯下来,还给她?庸俗、小市民、小聪明!”肖天明气得拍着座位大喊。
在这一刻,李白想起了李向樵。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处理?“这是我们过去的事,”她想,“但我们谁有能力去解决呢?”
第24章 9-1
肖天明说,“我真后悔,当时真的不应该就那么答应了。”
李白想起李向樵的那句“做什么都没有错。”这个也算吗?她拿不准。这么多年,她没有为报志愿后悔过,也没有为去俄罗斯后悔过,但这件事,她确实觉得,自己有可能是做错了。至少是做过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明明觉得自己和肖天明已经不可能,但仍然无法斩断和肖天明的关系。斩断了,当年的事,就只剩下他自己的了。她什么时候把他丢下过?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宁可早点放弃肖天明,也不会让事情走到这个地步。
只因当时太年轻。
没有分寸,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生命脆弱,不知机遇巧合,更还没有尝运命运的残酷。
她发自内心的喟叹,“当时我们就是太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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