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鸢道:“这样说……的确很像。我隐约记得,在宁王府见过狐尾百合,像是在……”
“在王府的池塘边。”沐浅烟柔声道,“这花很好养活,当初建府的时候,我从宫里的太液池边移了些过来,现在长的不错。”他又道:“母妃睡眠不安稳,便在寝殿里插一些狐尾百合,能够清心安神,平虚烦惊悸。本王看你刚才在马车里睡得很是教人心疼,便去摘了几株狐尾百合拿进来,希望你能睡得好一点。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效果。”
秦素鸢心中一暖,突然就觉得,明明自己来宁王府的目的是为照顾沐浅烟,可怎么现在看着,倒像是自己在被他照顾似的。
他连这样细致入微的事情都想到了,不可谓不体贴。反观她,在这方面却是粗枝大叶,除了给沐浅烟抱着降降温,竟是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这样一想,秦素鸢不免愧疚起来。
她静静的看着这狐尾百合半晌,说道:“六哥,以后若有打杂一类的事,可以吩咐我做。”
沐浅烟笑着说:“你做这些干什么?宁王府的小厮们可不能闲着呢,那些事他们做。你只要陪好本王就行了,别把自己当下人。”
秦素鸢道:“知道了。”
旋即,她便和沐浅烟说起:“昨晚上我们的马车被巡捕营分队的人撞见,刑部一定会再拿这个做文章。虽然早晨的时候,我们和四哥说好了,让他府上的所有人都要一口咬定我们是去四哥那里赴宴回来晚的,但我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沐浅烟道:“就算我们这边万无一失了,对方也会捏造出新的罪证来整我们。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就是这样,不管真的假的,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他握住秦素鸢的手,摩挲着光滑冰凉的肌肤,喃喃,“是本王不好,把你卷进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里。”
秦素鸢皱眉,“分明是我连累了你和四哥。”
“互相连累。”沐浅烟说罢,拉着秦素鸢的手,带着她起来,“去花园里走走,透透气。”
这会儿离饭点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够两人在花园里好好歇歇。
宁王府的花园不止一处,像是两人现在所在的这一处,偏安在宁王府的东南角,曲径通幽,很是宁静。
花园里有个半大不小的池塘,水边生着些鸢尾和香蒲,池塘边建了座亭子。走入亭下,靠在临水美人靠上,正好能看见池塘里一群游嬉的锦鲤。
不知杨刃从哪里出来的,给沐浅烟递了个洒满馒头屑的小盘子。
沐浅烟随手捏了点馒头屑,丢进水里。
红红白白的鲜艳锦鲤们争抢着那一点馒头屑,一下子几十个脑袋攒动着,如同一朵朵红蕊绽放,十分好看。
杨刃在送了馒头屑后,就不知道消失去哪里了。
秦素鸢瞧着锦鲤们大快朵颐的样子,也来了兴致,拿起馒头屑,喂鱼。
随着馒头屑一片接一片的撒下去,聚集而来的锦鲤,也越来越多。秦素鸢久居江湖,很难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免多玩了一会儿。她将沐浅烟手里的盘子接过来,一手拿盘子,一手丢馒头屑,看着锦鲤们争破头的样子,唇角缓缓的翘起。
镇定冷静是她,刚强凌厉是她,她遇事时表现出的从容不迫和随机应变,沐浅烟很是欣赏。
不过,她到底也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家,亦有姑娘家青春秀丽的一面。
她喂鱼的样子,和那些养在深宅里的大家闺秀,并没有什么不同。
盘子里的馒头屑,渐渐消耗着。秦素鸢忽然被从身后绕来的两条手臂搂住,紧接着她的背就靠在了沐浅烟的怀里。
她被沐浅烟紧紧搂着,他的呼吸就在她脸侧。大约是方才在屋子里待得久了,他浑身上下都染了些狐尾百合的味道,清郁、香甜,与他炽热的呼吸混在一起,化作一种足以撩动人心的香气。
尽管秦素鸢已经适应了他的拥抱,但双手还是微微抖了下,身子绷紧,慢慢的才开始放松。
看来,今后的日子,她得充分习惯沐浅烟每个突如其来的亲密。毕竟,她对沐浅烟来说,就和那些冰块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唯二的优点就是,她抱起来会舒服些,外加能和沐浅烟互动。
秦素鸢这样想着,身心全都放松了下来,在沐浅烟的怀里,继续喂着鱼。
沐浅烟也不说话,视线随着她丢下的一片片馒头屑,看着那些锦鲤攒动如开花的盛景,唇角一弯,占尽妩媚风流。
一盘馒头屑快要见底时,秦素鸢看见,手里这盘子的盘心里,居然镶嵌着一枚水晶。
水晶被雕磨成双鱼戏水的吉祥图案,澄澈如冰,活灵活现。秦素鸢用指头摸了摸水晶,滑溜溜的,不禁道:“宁王府的装潢和器具,无一不是贵重的东西。但我认为,六哥不像是铺张浪费,喜好奢华的人。”
沐浅烟瞥了眼盘心上的水晶装饰,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宫里赏下来的呢,也有本王直接从宫里拿的。”
秦素鸢半扭过头,疑惑的看着沐浅烟。
他眼底出现一抹黯色,喃喃:“他觉得有愧于我,欠我许多,所以总给我好东西,也容忍我管他要这要那。”
这个“他”指的是谁,秦素鸢几乎能肯定,是嘉和帝。
她没有问下去,直觉告诉她,嘉和帝对沐浅烟的愧疚,多半和沐浅烟这一身怪病有关。这些事,不是她该知道的,沐浅烟也未必会告诉她。
于是秦素鸢继续喂鱼,就像是没听见沐浅烟刚才的话。
这时候凉玉找过来,一看见亭子下亲密的一双男女,变了脸色,呼道:“殿下,凉玉有要事禀报!”
第19章 心有九窍
亭下的二人闻声,朝着凉玉看过来。
凉玉剐了沐浅烟一眼,很想斥他一句“登徒子快放开我家小姐”。
但对上秦素鸢波澜不惊的视线,凉玉只好放弃了,没办法,自己实在不想认清现实啊。
她嘟着嘴,快步走进亭子下,说道:“陈德我已经安顿好了,放在宁王府东北角的院子里。刚刚,去接陈德家人的侍卫们也回来了,他们在接到陈德的家人后,为了保险,弄了四辆马车,在城里绕了好几圈,这才回到宁王府。”
沐浅烟道:“不错,都还挺有心眼的。”
凉玉撇撇嘴,“论心眼,谁比得了殿下您?旁人都是七窍六窍甚至一窍不通的,只有您是心有九窍,比狐狸还贼头贼脑!”
“凉玉。”秦素鸢出声制止了她。
凉玉冲沐浅烟福了福身,“抱歉,殿下,我就是想怼你,刚才没忍住。殿下高高在上,是不会和我这个小丫鬟计较的。”
沐浅烟轻笑一声,随她说去。这主仆俩迥然不同的性格,他早掌握了。
倒是凉玉说罢,露出些疑问的神色,问沐浅烟道:“宁王殿下,有件事我不明白。那个陈德在审讯堂上,差点就说出来自己是被刑部尚书指使的了,为什么不再吓唬吓唬他,逼他一股气说出来啊?这样的话,不就可以直接把刑部尚书拉下水了吗?”
沐浅烟和秦素鸢对视了一眼,显然,秦素鸢的眼神让凉玉意识到,她家小姐的思维能紧跟上宁王殿下。所以此刻只有自己在发问,小姐则早就知道答案了。
秦素鸢回道:“凉玉,刑部尚书只是诚王的一把刀,且不是什么锋利的刀。若把诚王比作蜈蚣,那么,拉刑部尚书下马只相当于断了蜈蚣的一条腿,对蜈蚣没什么伤害。殿下是想用陈德这个人,去直攻蜈蚣的身躯,这样才能杀伤蜈蚣。”
凉玉恍然大悟:“明白了!陈德还有用处,用得好的话,可以直接修理到诚王头上!”
“对,就是这个道理。”秦素鸢说,“所以,务必要保护好陈德和他的家人,不能让他们出事。”
这一晚,秦素鸢又是在沐浅烟的怀里入睡的。
比起昨夜,她稍微适应了些。
一夜无梦。
翌日天气不好,秦素鸢难得睡了个懒觉。
沐浅烟靠在床头翻书,望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笑道:“还好本王从不上朝,这样的天,合该蒙头大睡来的痛快。”
“圣上也该看过昨天刑部堂审的记录了。”秦素鸢说。
“是呢,有些人现在,肯定不好受的很。”
沐浅烟口中不好受之人,眼下正从大殿出来,手心和额头早已潮湿。
虽然退朝了,但嘉和帝让他和大理寺少卿去仪元殿,单独召见他们两个。刑部尚书不用猜也知道,是有关堂审秦素鸢的事。
仪元殿中,嘉和帝大发雷霆,抄起堂审记录,砸在刑部尚书脸上。
“你个混账!”
“陛下息怒啊!”刑部尚书跪在地上,大呼饶命。
大理寺少卿在一旁站着,低着头,目不斜视。
嘉和帝愠怒的瞪着刑部尚书,吼道:“混账,自己手底下的人出来作伪证,你这个上官是怎么当的?脑子呢?连个小吏都看不住吗?糊涂东西,要是当不好一部尚书就别当!”
刑部尚书大骇:“陛下饶命啊!微臣一时不查,才教小人钻了空子!是微臣管理不善!微臣也是百密一疏啊,请陛下饶了微臣这次吧!”
“百密一疏?”嘉和帝怒道,“朕看你是百疏一密!”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陛下息怒,别伤了龙体啊!”
大理寺少卿说道:“陛下,微臣有话说。”
嘉和帝转脸看他,缓了缓神色,“吴爱卿说吧。”
刑部尚书身子一颤,只觉得那姓吴的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刑部尚书的预感很准确。
“启禀陛下,昨天那名作伪证的陈德,自称是被人指使的。虽然他没有说出指使他的人是谁,但字里行间,都对李大人充满惧意。”
刑部尚书又急又恨,忍不住骂道:“姓吴的,你——”
“混账东西,在朕的仪元殿也敢辱骂同僚!”嘉和帝又抄起手边的湖笔,连笔带墨的甩了刑部尚书一脸。
“吴爱卿,继续说!”
“是。微臣观察到,李大人的表现过于激动,一直急着把秦素鸢和陈德分开,像是很怕秦素鸢再问下去。这一点,京兆尹也能作证。”
刑部尚书气急,却也吓得浑身发抖。
对上嘉和帝阴沉愤怒的眼神,刑部尚书唯有磕头大呼:“陛下,臣冤枉啊!无凭无据之事,吴大人怎么能含沙射影?臣只是见秦素鸢动用暴力,怕出了人命,这才急于阻止的!”
大理寺少卿道:“如果陈德被秦素鸢逼得说出指使他的人是谁,李大人此刻,还能跪在这里辩解吗?”
“你——”
“闭嘴!”嘉和帝气不打一处出。
从情感上说,嘉和帝对秦素鸢的情感很复杂。
他不希望她和老四老六搅在一起,但老六执意,嘉和帝也没办法,只能转而希望秦素鸢能安分守己,别给老四老六惹事。
儿子们之间明争暗斗,他都清楚。他们之间的此消彼长,维系了朝堂几股势力的此消彼长。这种平衡,嘉和帝不希望被打破。
他迫切不想让这任何一个儿子被踢出局。
因此,关于秦素鸢的案子,本是可大可小。但牵连到老四和老六,就可能被有心人拿来利用,给他们弄出个最大化的罪名。
老四和老六已然失去了秦家,若是再被打压,朝堂的平衡就垮了,这种结果是嘉和帝绝不希望看到的。
而刑部尚书这蠢货,都做了什么?
居然把事情闹得更大!
这让他怎么下得了台?
嘉和帝怒火中烧,出口的腔调已带了几分狠意:“混账东西,自己手下的人作伪证,现在还落到了宁王手里,你让朕的脸往哪搁?看在你为官多年的份上,就先留着你刑部尚书的位置,罚俸一年!这个案子继续查,再做不好,你也不用在京城待了!”
刑部尚书冷汗涔涔,昨天他派去杀陈德的人,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晚上去杀陈德家人也是无功而返。
他怕极了宁王会在某个时机,把陈德亮出来,将他和诚王殿下都泼一身脏水。
可如今,他已经从原本的主动变成了无比被动,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战战兢兢的磕头,“臣、臣遵命!这一次,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给朕滚!”
这厢嘉和帝发完火,依旧没有注意到,仪元殿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偷偷溜出了仪元殿。
小内侍依旧是跑去上林苑的方向,躲着往来的宫人,跑到了裁云堂的后面。
诚王今日照旧在这里赏花。
小内侍恭谨的跪在了诚王的身后,“诚王殿下。”他将在仪元殿里听到的全部内容,都告诉了诚王。
诚王面目阴沉,仿佛脸上有乌云层迭,他道:“李尚书这个蠢货,这点事都做不好,还差点引火烧身。这样的蠢材,是怎么坐到尚书之位的!”
小内侍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却明白,尚书大人的官位,本来就是拿着祖宗做生意赚的钱,买来的。后来的升迁,也是因为经常贿赂上官,尤其是贿赂诚王殿下的母族叶家。
诚王怨怒道:“父皇心思精明着,怎会不知道那个陈德是李尚书安排的。蠢货,将把柄就这么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还不知道尽早将陈德一家杀了。现在倒好,陈德到了老六手里,这是让本王等着被报复吗!”
小内侍细声道:“殿下息怒。”
诚王歇了歇,说道:“你去告诉李尚书,他只有一次机会了,要是再做不好,就是父皇不发落他,本王也要让他全家消失!”
话落,花木扶疏后却响起一道轻哧声。
诚王冷冷看过去,那边的一树石榴正开得如火如荼,风一吹,满树的繁花烈烈如焚。那人就藏在石榴树的后头,风吹得他半隐半露,一阕绣着石青碧藤萝的软绸衣角,露了出来。
又是他。
无声无息就来,躲在后面听人说话。
还是这般的恶趣味。
诚王面含着怒意道:“瞅瞅你做的好事!要不是你非要弄出秦家父子通敌叛国的事,何至于到现在捅出来这么多娄子?早知如此,本王当初就不该与你合作!哪怕是去黑市上买个杀手,偷偷结果了秦大少爷的命,也比如今这般教人握着把柄来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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