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泡在冰凉凉的浴池里, 望着水面上漂浮的一块块冰,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掬一捧水,水里还有夜合花的清香,他将水浇在滚烫的锁骨上,冰凉滑腻的水沿着锁骨的线型流淌下去,留下一两滴的水珠,折射出浴池里的冰冷寒光,那肌.肤白的像是美玉,又白的有几分不见天日的病态。
“杨刃,你说,像本王这般活着,是不是还不如死了?”沐浅烟突然问道,笑容有几分疏落。
杨刃忙道:“主子可别说这样的话。”
“瞧把你吓的,本王不会自寻短见。”沐浅烟道,“就算是自寻短见,也得是在四哥能高枕无忧之后。就现在这样每天如履薄冰,时刻要警惕被人暗算的日子,本王自然不会让四哥一个人面对。”
杨刃道:“主子这话也不对,不管敬王殿下的处境如何,贵妃娘娘都希望主子能开心的活着。”
沐浅烟轻哧:“像本王这样的,何来的开心?不过是拖着个不争气的皮囊,坚持喘口气罢了。”
杨刃心里不是滋味,他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说道:“其实属下知道,主子是因为秦县君回家去了,才会这样难捱。容属下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县君从来都没有进过宁王府也就算了,来了又走,等同于是让主子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又成这样了,这可比一直都不好要伤人的多。”他安慰道:“属下们会一直追随主子的,主子也不要过于痛心,说不定过几天就……又习惯回去了。”
沐浅烟闲闲的说:“秦家能够翻身,本王打心眼的为他们高兴。素鸢既然能做回侯府的县君了,本王还能将她强留在宁王府不成?”他说着,慵懒的将一头长发拨到身前,慢悠悠的打湿清洗,“当初四哥让素鸢来宁王府,也未尝不是趁着秦家落难的机会,挟恩图报,到底是我们委屈了素鸢。如果她不是这般的性子,而是那些书香礼仪之家教出来的闺秀,只怕会觉得自己清白尽失,士可杀不可辱吧。”
杨刃沉默了。
沐浅烟疏落的喃喃:“不管怎样,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现在开始相看男子了,怕是再过不久,就会出嫁吧。”
杨刃想说“秦县君出嫁了主子你可怎么办”,但又觉得这话若是说出口,有毁女子清誉的嫌疑,还是别乱说。
于是杨刃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主子,属下想……告假十天。”
“怎么?跟人定亲去?”沐浅烟随口一问。
“主子您怎么知道?”杨刃诧异,“主子果然料事如神。”
沐浅烟轻笑:“昨晚无意中看见你对着家书憨笑,满面春风,便想着莫不是桃花将近,看来是本王猜对了。”
“是、是啊。”
沐浅烟问:“哪家的姑娘?”
“就是属下老家村里的一位姑娘,我们从小就认得,感情挺好的。”
沐浅烟抓了把水晶盘子里的夜合花瓣,洒在了自己的周身,花瓣摩擦着他乌黑的长发,幽香弥漫,“人生大事,自然该好好处理,准了。”
“谢谢主子!”杨刃的脸上发散出幸福的红光,看在沐浅烟眼里,既为他高兴,又忍不住有些寥落。
素鸢相亲,准备要嫁人了。
杨刃回家定亲,也即将有未婚妻了。
而他呢?自素鸢走后,像是从天上落到地上,往日还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可怜,如今却看到那些冰块,就感到心里撕裂般的痛。
周围的人,不论煊赫的还是平庸的,至少都还活的像个人。每当他看着他们的时候,都会鬼使神差的想:自己是不是不该逞英雄的劝素鸢回家去?他怎么就没能狠心一些,将她留在宁王府呢?
也许她还会惦着点交情,再来探望他一二,但待到她嫁人了,他就再也没法抱着香香软软的冰美人了。
沐浅烟忽然心念一动,盯着杨刃不语。
这目光幽深而带着些算计,让杨刃有些不自在,恭谨的问道:“主子,可是属下有哪里不妥吗?”
沐浅烟一字一字,幽幽的问:“你说,有什么办法能把素鸢名正言顺的留在宁王府?”
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把人娶回来啊!杨刃眼中发光,心想,主子定是受了自己即将定亲的刺激,准备大干一票了。
沐浅烟却道:“她必是不肯的,本王这样的人,哪家的女儿愿意嫁呢?”
杨刃说:“属下觉得秦县君不是那样的人。”
“终身大事,和之前只是来我身边照顾,这是两回事。”沐浅烟说,“何况,还有秦将军和秦夫人拦着呢。”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秦县君跟人相亲?”杨刃是不管沐浅烟要做什么都会全力支持的,眼下听沐浅烟动了娶秦素鸢的念头,便也不怕自己瞎说话了,连忙出谋划策,“要不属下替您去破坏秦县君的相亲,让她相不上男人!如此一来,秦县君对外面那些男子就失望了,说不定就会主动回到主子的怀抱中。”
沐浅烟轻轻一笑,看着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隐约映出一张妖娆倾城的面庞。
他道:“专心去定你的亲吧,素鸢这事,还得本王亲自去她的相亲现场截胡,才比较有诚意。”
杨刃默默的在心里为主子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果然无耻又骚气,不愧是主子。
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主子贵为亲王,直接去求陛下赐婚就是了,何必还要做截胡这样不甚光明的事?
杨刃把他的疑问问了出来。
沐浅烟解释:“本王总也要顾全素鸢的想法,如果她怎么都不愿意嫁,本王也就不逼她了。”
“所以,主子是想借着截胡,探探秦县君的意思?”
“是啊。”沐浅烟唇角勾起了一抹无奈的弧度,“毕竟,本王这个状况,委实不敢太过自信,也不能自私的不考虑素鸢的想法呢。”
杨刃由衷的说:“主子心善,相信秦县君不会辜负您的。”
沐浅烟低语:“但愿吧。”
这时候有家丁走进了浴室,站在屏风的外面,敲了敲屏风。
“何事?”沐浅烟问道。
“回殿下的话,张丞相差人送礼来了,说是感谢殿下前些日子对‘那一位’的照顾。小的正持着礼单,礼品很是丰厚,需不需要为殿下念念?”
沐浅烟给杨刃使了个眼色,杨刃起身,走出了屏风,从那家丁的手里,拿过了张慎思的礼单。
礼单上的好玩意儿琳琅满目,倒真是十分丰厚,让杨刃都吃了一惊,“主子,这些礼品真的太贵重了。”
沐浅烟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杨刃,先把这事处理了吧,给张丞相回礼,比他送来的加起来贵重些许即可,你看着办。”
“是,主子放心。”
沐浅烟将乌黑的青丝再度投入水中,梳洗揉.搓,洗得干干净净。长长的发丝,像是浓黑的缎子那样,带着莹润的光泽。他撩了撩长发,背靠在浴池壁上,唇角翘起的笑容凉凉的。
这个张慎思,挺有意思。如果单是为了答谢,何必送来那么贵重的礼物?
可若说他是向他们示好,也不像。堂堂丞相,手握大权,又看得清圣意,怎么会来给自己和四哥示好。
沐浅烟不禁喃喃:“本王倒是有点看不懂了。”
张慎思给义勇侯府也送了一份厚礼,不过这份礼物,秦家的人都没有多想。原因是,这些天秦家收到了来自文武百官的大量礼物。
自秦克忠归来,就有许多人想登门道贺,但碍于秦克忠要准备出征,大家不便打扰,就送了礼物来。而现在秦克忠不在府里,众人也不好意思登门打搅秦肖氏这个内眷,便继续送礼物了。
秦府的管家和家丁们,因此很是忙碌。
秦素鸢刚进家门,就见几捆上好的蜀锦摆在桌子上,显然是刚被送来的。
秦肖氏正在吩咐管家,去找人做几件好衣裳,送给命妇们。余光里瞧见秦素鸢回来,笑着问道:“素儿今日相看的怎么样?”
第38章 截胡
秦素鸢淡定道:“白公子不错, 但被我吓跑了。”
秦肖氏一愣,接着疼爱的瞧着秦素鸢,无奈一笑:“秦氏一门, 不论男女,从不出孬种。那白秀才是不是不喜欢将门女子的气场?”
“并非如此。”秦素鸢淡定的说, “是我和凉玉当街殴打流氓,对方又没有反抗能力, 才让白秀才受到惊吓,借口告辞了。”
秦肖氏唇角的笑容僵了僵:“素儿, 你……在相看对象的面前打人,又是身手了得,能不把对方吓走吗?下次别再这样了,姑娘家, 终究还是不要让男子觉得你太强势, 那样,他们会不敢再接触你的。”
“知道了。”秦素鸢嘴上这样说, 心里想的却是:这是个好办法。
以后再相看, 心情好就走个过场,要是对方败絮其中,她不介意给对方露两手。
晚上秦肖氏又给秦素鸢看了一幅男子画像, 这次,秦肖氏给找的人,是三年前的科考榜眼。
这位榜眼起初是去外地做县令的,三年来, 政绩不错,被升调到京郊的县城里上任。
秦素鸢看着榜眼的画像,说道:“那次科考的探花,是王瀚。”
秦肖氏道:“这位榜眼,治下的口碑不错,长得也干净端正,说不定会是个良配。”
秦素鸢道:“但凭娘的安排。”
两日后,秦素鸢又去相看这位榜眼公子,现在应该称他为通县县令。他们约见的地方,依旧是匠心茶楼的二楼。可秦素鸢没想到,原本该是那通县县令坐着的地方,竟然坐着沐浅烟。
“诶?宁王殿下?”凉玉诧异的唤道。
还好是包间,其他的茶客没听见凉玉的声音。秦素鸢走近,没有入座,而是站在沐浅烟的身边,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沐浅烟怀里抱着团翠绿色的孔雀锦,孔雀锦湿漉漉的,里面包裹着冰块。他忍住想把怀里的冰块换成秦素鸢的冲动,身子朝前倾,挨着秦素鸢的脸侧,低低笑道:“几日不见,素鸢与本王生分了么?都不叫本王‘六哥’了。”他故意在秦素鸢的颈窝嗅了嗅,叹道:“你好香啊,素鸢。”
秦素鸢抑不住身子略僵,“六哥这是做什么?派人调查了我的行踪,提前来这里等我?”
“是又如何?”
“六哥,我是来相看对象的。”
“本王知道。”沐浅烟的唇,有意无意的擦过秦素鸢的发髻。她发丝里那茉莉乌发膏的味道,幽香撩人,惹得沐浅烟深深吸了口气,“凉冰冰的,真的好香。”
凉玉看不下去了,板着脸道:“宁王殿下,您能不能自重一些?就算您贵为亲王,也不能这般调戏我家小姐!”
秦素鸢倒是平静许多,她又说了一遍:“六哥,我是来相看对象的。”
沐浅烟在她耳边吐息:“京城里的男人,鱼龙混杂,人模狗样的特别多。本王不放心你,特此来为你把把关,免得被他们的花言巧语骗了去。”
“那倒不至于,他们的话,我总能分辨一二。不过,还是谢谢六哥。”秦素鸢福了福身,借着行礼的动作,退了一步。
她总觉得,沐浅烟刚才的举止,和之前都不太一样,就像是,把她当作了一只待引诱的猎物。
凉玉则奚落道:“殿下这话说的可不厚道!京城里人模狗样的男人是挺多的,殿下您也算其中一个吧!再说,要论花言巧语,殿下绝对能达到宗师的级别!”
“凉玉,不得冒犯殿下。”秦素鸢的语调沉了些,凉玉这话说的太过了,不论沐浅烟计不计较,都不是个小罪名。
沐浅烟一笑揭过,暧昧的说:“本王不管,反正本王来都来了,要是不替你把把关,就不回去。”
秦素鸢神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他这是在……耍赖?
包间外传来了声音,脚步声夹杂着人声,想是通县县令到了。
沐浅烟径自去边上找了个椅子坐下,正好通县县令进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沐浅烟一袭红衣,慵懒的靠着椅背,正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玉髓琢花连理镯。
秦素鸢也瞧见那镯子,红玉髓通透如石榴籽一般,衬出沐浅烟一双凝脂皓玉的手。
她记得,原先他手腕上戴的,是上好的珊瑚手钏,这也没多久,就换了新饰品,乍一看,难免给人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通县县令对场面有些不解:“敢问……”
凉玉想说话,被秦素鸢拦住,秦素鸢道:“魏大人来了,便请坐吧,在下是抚远大将军之女,义勇侯府的秦素鸢。”
魏县令脸上发红,“秦县君,下官对不住您,竟是让姑娘家先到了。”
秦素鸢正要接口,就听沐浅烟凉凉道:“可不是么,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让姑娘家等着自己来相看的,不知礼数。”
魏县令又懵又恼,这红衣男子是个什么情况?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还如此出言不逊,魏县令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得罪过这号人。
魏县令保持住风度,问沐浅烟:“阁下是?”
“魏县令既然来了,就请入座开始相看吧。”沐浅烟道,“可以当我不存在。”
魏县令心里更恼,你这么个大活人,我是瞎了眼才能当你不存在吗?
他看向秦素鸢,“秦县君,这……”
秦素鸢对沐浅烟道:“魏大人并没有来迟,是我来早了,因此‘不知礼数’这个评价,不适宜安在魏大人身上。”又对魏县令道,“魏大人,请坐吧。”
魏县令古怪的看着秦素鸢和沐浅烟,怎么回事,哪家姑娘相亲,还带个男的来?且这男的相貌实在是震撼,又这副姿态打扮,美的都有些雌雄莫辩了。
自己就要在这人的注视下,相亲?
魏县令心有怨言,但毕竟官职低,第一次见姑娘家也总得留个大度的印象,只好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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