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倒吸一口过冷气。
“行,你们要看热闹就看,看看到底是谁更有理啊。你们都来评评理吧。”
景画这时候才认真的看了下地上的女子。此时时值冬天,病房里烧了炉子并不冷,但女子穿的也太单薄了。她躺在地上,不晓得地面冰凉不?
女子面黄肌瘦这事不用说,但眉心紧锁,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似乎在向看热闹的人们传递着写什么信息。
老公对她肯定不是很好吧,都生病了,还拳打脚踢的,而且作为一个病人,她不是应该躺在病床上吗?怎么还躺在地上呢,难道是家暴导致的住院?
景画不敢妄加揣测,但是刚才听到她老公说生不出儿子什么的,景画略略观察了她老公。他的眉型很正,眼角有弯钩,鼻梁塌陷处藏着一枚风水痣,应该是能生出儿子的呀,而且第一胎就应该是个儿子。
那男人说:“这女人,就像一个下蛋的老母鸡一样,可是他只会下母的,不会下公的,生了四个女儿,我的血脉都无数继承。现如今,我叫她再生一个,她居然天天跟我说身体不舒服,儿子都生不出来,你凭什么不舒服?”
景画被这一番言论,吓得哑口无言,李太太劝阻道:“生男生女都不一样,现在红色大标语都写着,女人也能等顶半边天,小伙子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呸,”那男人碎了一口,“女人能顶什么半边天?还不是靠男人。女人的力气能比得上男人?再说了,血脉向来都是传男不传女。现在不给我生个儿子,影响我血脉传承”。
越听越不对劲,女人地位低不说,做老公还满腹怨言,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景画实在看不过去。
但是女人全程都没有说话,一直趴在地面上,哎哟哎哟的喊,好像真的很疼,景画走过去把女的扶起来,叫她躺在床上。
男人倒了几声苦水,似乎也心平气和一些了,没有再追着女人骂,也没有阻止她上床休息。
景画大致观察了一下女孩的身体情况,觉得有点一言难尽,有些地方她也看不太出来,恐怕要现代科学的仪器手段才能检验,不过她给女的摸了摸脉搏,女的居然有孕在身!
这还不能让男的好好谈谈吗。
“先生您贵姓?”景画问那男子。
男子说:“我叫牛二哈,你是什么人?”
“牛,牛先生,您太太现在怀着孕呢,不适合拳脚相加了。”
刘先生眼睛变圆,立刻软了下来,旁边拽着他胳膊的李工和季晓歌也松开了手。
“什么?怀孕?你不是开玩笑吧。”
“从脉相上来看,是怀孕了。”
“你是医生,能把脉?”
景画点头道:“我是半个医生,怀孕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有一阵子了,很稳了。”
牛二哈环顾了一下左右的两位男子,他们量他不敢再动手,便已经轻轻的退后。
牛二哈走到了病床前面,比起刚才的嚣张跋扈,似乎是软了许多,他问他老婆:“什么时候怀的,怎么不告诉我?”
牛二哈老婆忍着身体的疼痛跟他说:“我怕又是个女的。”
牛二哈突然正色道:“什么?怕她是个女的就不跟我说,我打你的时候也不说,那万一是个男的呢,被打没了,怎么办?”
前后的反差让景画看得目瞪口呆。
没打没了四个字更是触目惊心,原来竟然打得这么狠吗?
景画其实已经算出来,这女子命中四女一男,所以接下来怀这个应该就是男孩了吧。
景画觉得应该把这个事实说出来,好让牛二哈老婆在接下来的孕期里面能被妥帖照顾,起码能被这个老公尊重吧。这个重男轻女的人,如果景画能帮她争取到一点优待,景画觉得自己应该帮帮她。
第68章
“刘先生, 她怀孕了。应该好好照顾,尤其需要加强营养,”景画一边用手握着牛嫂子的脉搏一边说:“脉象很稳, 小生命的状态很好。”
景画正准备说,“没准是个儿子呢, ”但是她又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她本来以为这个牛嫂子喊疼, 是因为牛二哈家暴老婆,但是她看了牛嫂子的脸, 以及脖子手臂露出的部分,都没有任何被打的痕迹。
这就怪了,再看牛嫂子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除了营养不良, 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于是景画话锋一转,头转向牛嫂子:“牛嫂子, 能告诉我你哪儿疼吗?”
这时候, 站在旁边的牛二哈插话:“她还能哪疼,老说自己膝盖疼,干活也不行, 吃饭端碗都疼,你说吃饭都不积极的人,她还能干点啥事儿啊。”
虽然是一通训斥,但是景画也从里面听到了关键。
季晓歌道:“牛哥, 你也别着急哈。我媳妇看病还是靠谱的,让她给嫂子看看。”
李工和李太太见气氛已经彻底的缓和下来了,李太太自己也是病人,李工怕她站久了劳累,默默的扶自己太太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这两厢一对比,李工对太太就是宠上了天,而这边的牛二哈,对怀孕的老婆也太差了点。
牛嫂子到底哪里不对呢?
景画说:“嫂子,你把疼的地方给我看看。”
牛嫂子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看了看其他的人,季晓歌主动说:“我们先出去一下。”
牛二哈说:“不就是胳膊和膝盖吗?有什么难为情的。”
看来他是不打算出去了,季晓歌和李工怕牛嫂子为难,便自觉转身背对牛嫂子。
牛嫂子撩开了自己的袖子,撸得老高,然后又把自己的裤管卷到了膝盖上面。
这一看不得了,看的景画浑身发麻,死人的尸体她都没怕过,但是活人的关节能肿胀成这个样子,她还是感觉到触目惊心。
关节肿胀这四个字在她的脑海里反复的回旋着,她突然想到以前学医学的时候,老师给她们看过很多的图片,里面就有一张,跟这个很类似,这不就是出血病吗?换句话说,就是血友病!
牛二哈平时见老婆也见得多了,不觉得稀奇,而且她大女儿好像也有点这个样子,想必是遗传下来的,她丈母娘也有,但都活的好好的,没见生活有什么影响。他平时没特别把这个当回事。
今天把雪白的床单当做背景板,再一次仔细端详老婆的胳膊膝盖,他也有点吃惊了,这玩意儿好像越肿越大了嘛,而且透过皮肤可以看到立面有血块。
景画说:“牛嫂子,好了,把衣服穿好吧。”
牛嫂子听了她的话,退下了裤管,袖子也放好了,几个人也慢慢的转了过来。
景画问:“牛嫂子,大夫给您看过了吗?”
牛嫂子摇摇头,“还没,我是今天疼的不得了,自己偷偷跑过来的,没想到被我老公被抓了个正着……”
“看病是要钱的啊!”
原来如此,牛二哈是不同意她老婆来卫生所看病的,所以偷偷跟着她一路过来以后,看到老婆自己擅自钻进了病房里,就跟她吵开了,吵闹的声音和动静有点大,惊动了隔壁的李太太和李工,还有正准备走的在一楼和小护士斡旋的季晓歌。
几个人上前来劝架,见到牛二哈作势要打,更是不敢怠慢,快速扯住他。
牛有嫂子已经被打了一巴掌,打趴在地上,景画来的时候刚好前面的全都没看到,但是这会儿,东一句西一句的,景画也全明白了。
景画正思忖着要怎么开口,如果真是血友病的话,这就麻烦了。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护士和医生都走了进来。
护士本来见夫妻俩吵架就够烦,后来又来了几个劝架的,她干脆拉上门,不管她们。没想到后来景画又来了,她是烦的不行,干脆直接去找医生诊病了,该走的必要挂号流程也没走。
再一次推门进来,几个人已经不吵了,景画坐在床边,俨然一副医生的模样。
护士不耐烦的说,“让开让开,医生来给她看病了。”
景画便站了起来,朝医生微微欠身,然后退在后面。
医生是个男的,他问牛嫂子:“你哪里不舒服?”
牛嫂子又疼了起来,景画替她说:“病人是关节肿胀,伴有出血症状。牛嫂子,你给医生看看吧。”
牛嫂子又看了自己老公一眼,牛二哈说:“都什么时候了,看,看。”
于是牛嫂子才慢慢的将袖子撸了上去。
医生本来拿着听诊器,看到牛嫂子的情况,觉得听诊器什么的都完全没用。
他摇了摇头说:“不行,这个要去检验科,给你们开张单子,x光最好也拍一下,看看骨头。”
景画忙出声阻止:“她怀孕了。”
“怀孕了。”医生突然正色道:“你知道关节性出血病怀孕意味着什么吗?”
景画那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在场的其她人未必知道,尤其是得子心切的牛嫂子,她要是知道自己怀的是个男孩,还不开心死,这时候跟她讲血友病的危害,恐怕她也是听不进去的。
还好景画刚才没把她怀的是男孩这件事公之于众,通过携带血友病基因的女子,遗传给下一代男孩的比例有半数之高。
“转院吧,可能要到大城市去。”医生说。
景画知道,血友病是直到现在,众多医生还再研究的一个问题,基因方向的治疗,动物试验才刚刚初步完成,即使是2018年,关节出血性血友病依然无法治愈,何况是六零年代。
医生结论都下了,这段时间就留给家属思考了,最后医生总结性的说:“你们决定一下吧,据我的观测已经很严重了,如果你们决定去省城,我给你们开介绍信,就这样。”
医生站了起来,准备出门。他突然发现,一直站在身边的景画有些脸熟,想起了她刚才说的话,觉得一个小姑娘不应该说出关节肿胀之类的话,便留心多看了景画两眼。
医生问景画:“你们认识?”
景画摇摇头。
医生问:“你怎么知道她怀孕了?”
景画不敢怠慢,“我号脉。”
医生微微一颔首,似乎明白了,对着牛二哈说:“血友病是遗传性的疾病,按照现在的政策,最好不要生育。这生个女孩还好,万一是个男孩,基本都有病,尽早流掉。”
牛二哈一听,傻眼了,还跟医生辩论着:“我们已经生了四个女儿了。”
“患者的女儿没有这么严重,但也有可能是血友病的携带者,她们将来生育的时候,也需要经过严格的检查。这病是很严重的病,死亡率非常高,所以希望你们考虑的时候慎重,我能说的就这些了。”
牛二哈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老泪纵横的看着医生,又看了看景画。
他现在相信景画,是半个医生了,她摸出来怀孕什么都是真的,但是她刚才明明说让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的老婆的,怎么到了医生口里竟然是建议她打掉孩子了?牛二哈带着一丝寻求安慰的希望,看向景画,对她说:“姑娘,刚才你不是说让我好好照顾我老婆吗?万一这胎是个男孩,我一定好好对她,好好养我们的孩子,怎么医生说的跟你完全不一样啊。”
医生看着景画,“我以为你知道关节性出血病怀孕意味着什么,还让她生,胡闹。”
牛二哈问:“什么意思。”
景画说:“牛嫂子的病,要是生男孩,患血友病的概率有百分之五十,生孩子对牛嫂子的身体就有伤害,孩子将来过得也痛苦,所以医学上都是在产前诊断的时候,就考虑中止妊娠的问题。”
医生点点头,赞同景画的每一句话。
聊了这么多,医生已经想起来了,他在新闻上看到过景画的照片,公安系统的法医曾经因为受伤,跟他们卫生所借调过一个医生,但是卫生所当时人手不够,流程又长,公安局就请了一个临时法医。眼前这个人,不就是新闻照片里面的临时法医吗?
“上次代替法医验尸的,就是你吧!新闻上有你的照片。你的正职是……”他听过一些流言蜚语,他自己心里也不信,“算命先生?”
旁边的护士先嚷嚷起来:“算命先生,我们可是见一个举报一个。”
季晓歌知道要是景画算命什么的再被宣扬出去,反封建迷信办公室的看守所势必要成为他们另一个家了,所以他马上反驳护士:“同志,不要说瞎话,我们都是正经农民,有户口,有粮食本,在生产队名册上的!”
他这话都说出来了,护士也不便再往下说了。
医生说:“算命先生还没你爱人专业呢。”
牛二哈完全听不进去他们的交谈,只一心想着老婆要打胎的事,而且此时他已经觉得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个男孩了!他老泪纵横:“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医生说:“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拿相关的资料给你看,还有各种宣传册。你看看那些触目惊心的病例和照片你就相信了。”
即使是在2018年,关节性血友病也是靠基因诊断,在妊娠时消除风险,更别说是在60年代,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人工流产是很合理的。
牛二哈的男儿泪就没停过。
医生也看不下去了,“你回去好好考虑吧,转院也是作进一步的诊断,不想转院的话,就流掉,如果你还想生,就养着吧,风险你全家承担。”
第69章
景画觉得残忍, 但是这就是命运,牛二哈必须在这个时刻做出选择。景画闭上了眼睛,牛家人没有提出诉求, 她是不会给他们测吉凶的,他们的未来, 景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面对疾病, 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还好,科学技术在不断的进步, 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人为血友病患者进行基因检测,让她们生出健康的男孩。
景画对牛二哈说:“自己的命运只有自己能做的决定,但是关于病症一定要相信医生, 相信科学。”说罢, 她就做了简短的告别,然后看向季晓歌, 季晓歌早就准备好了, 去牵了她的手,拉她一起出来。
还是外面的空气好,那个房间, 好闷好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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