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太子少傅,谭毓夫啊!”阮伯麟不禁感叹。
谭毓夫?
清晓颦眉,好似在哪听过……
次日夜晚,清晓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谭府,毕竟身份在这摆着,人家可能只是客套而已。结果第二日清早,请帖便到了。
这不去也得去了。
谭老夫人是名门之后,年轻时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极倾慕方为举人的谭毓夫,佩服他的傲骨,在家人反对下,仍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一时惊动京城。
如今,几十年已过,二人感情如故。
清晓觉得,夫妻不该只是单纯的个体结合,起码也该有精神层面的统一。不过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这还真是个奢侈,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谭氏夫妇的幸运。
其实这种“幸运”感,清晓也曾有过,只是物是人非,不过黄粱一梦……
见过谭老夫人,果然名不虚传,颇有巾帼之气。她听了丈夫的讲述,对清晓赞道:“当女便应如此。”
清晓好不羞愧,有点虚。毕竟人家才是真气魄,自己不过是占了个“现代芯”的优势而已。
谭府经常会来些文人雅士相聚,谭老夫人更是喜欢邀请各家小姐来茶会,春赏桃,秋品橘,谈诗论画。
可清晓有点上不去前,一来客多,她地位不高;二来品诗论画,她还真没这雅韵。于是只得躲在花厅一角喝茶,等清昱。
“阮清晓?!”
远处,声音惊讶且熟悉,清晓抬头,怔了怔,随即继续呷了口茶,没应声。
这就叫冤家路窄,她居然碰到周姚女了!
“你在京城……”姚女惊讶,随即柳眉紧蹙,问道:“你怎么来谭府了?”
显然看到自己有些惊讶。清晓淡然一笑。“表姐能来,我便不能了吗?”她也不过是商户女罢了。
“她是随我来的。”姚女身后,三姐阮清芷上前。她看了看四周,笑容轻慢问:“五妹妹可是自己来的?还是和叔父?”
父亲虽离家了,可血缘断不了,毕竟在外,总不能丢了自家的脸面,清晓笑不上眼,瞥了眼皱眉的姚女,回道:“和清昱。”
“清昱?”清芷略惊,满眼的质疑。
“清昱跟从谭少傅誊”
话没说完,姚女险些没笑出声来。清晓睨了她一眼,干脆不语了。
说了也不信,何必与她们废口舌。于是不慌不忙地拈了颗榛仁入口吃掉了。
二人打量着她。才月余不见,她虽气色依旧,可人却越发地清媚娇艳了。她美,二人是知道的,可没了在阮家的卑微,她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嫣然风致,沉敛得不似一个十四岁姑娘应有。
姚女看着她纤嫩的指尖捻起榛仁,便又想到了那日清让剥栗子,忿忿哼了一声,远离她坐在了花厅另一侧。
远处,清灵悦耳的笑声传来,一位小姐被几人簇拥着,朝花厅走来。还没迈进,清懿和姚女赶紧笑着迎了上去,和姑娘们一起叽叽喳喳地将那位小姐拥入厅中。
清晓眺了一眼,瞬间便认出来了,被围在中间的,正是首辅家的千金陆汝宁。
瞧着堂姐和表姐谄笑,跟朵花似的,清晓冷哼一声。谁知陆汝宁眼神一瞥,正对上了她,微微一笑,道:“你也在啊。”
这话一出,大伙都愣了。循着汝宁的目光望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个眼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虽稚嫩,却难掩清丽绝色,明眸朱唇,皮肤白嫩得跟剥了皮的荔枝似的,京城可是少见。她素衣着体,淡淡的,却像极了一朵出岫轻云。
不过美是美,但这装扮,一看便不是哪家的千金。
陆汝宁认识她?
这会儿,连清芷和姚女也是满脸的疑惑。
“许久不见了。那日闹了刺客,你和你兄长可还好?”汝宁眼眸明亮问道。
清晓微笑。“谢小姐挂念,都好。”
“嗯。”汝宁点头。又环望四周。“你兄长呢?没来?”
清晓摇头。“他最近在翰林院,一直没回。”
“对呀。听父亲说了,他最近在给陛下讲解经史,极是认真。能得陛下欢喜,难得得很。”汝宁笑弯了眼。
清晓以为兄长只是在翰林院起草文书而已,能得皇帝青睐,看来果真是
“二哥在给陛下讲经史?可真是厉害。”
清芷一语把清晓所想道出来了。不过她夸可不是真的为了夸。
“嗯,我都忘记了,你们是堂兄妹。”汝宁恍然道。
与有荣焉,清芷笑容得意。很怕把自己也落下,姚女挽上了清芷的胳膊。
正聊着,几个小姑娘的注意力突然转移了,朝门外望着的人越来越多,连清芷的眼都有些直。
清晓不解,隔着几人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这一幕陆汝宁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嘴角牵起,盈笑转身,才看了一眼门外,便远远地喊了声:
“世子爷!”
第30章 三章合一
“世子爷!”陆汝宁唤。
江岘好似没听到, 微抬下颌目不斜视地前行。阳光下他身姿挺拔, 如松竹般, 穿过花厅前的游廊。
汝宁眉头不禁皱起。又提高了声调大喊一声:“江景行!”
这回想听不到也不行了。江岘顿足,朝花厅望了望, 见陆汝宁在朝他招手,仍旧没有靠近的意思, 唯是礼节性地颌首微笑,又敛回了目光。
他刚要转入角门,又突然停了下来,回首。在陆汝宁和她身边姑娘的夹缝中, 他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瞧他不肯过来, 陆汝宁干脆下了花厅台阶。
“世子, 没听到我叫你吗?”说着,已扯着他入了花厅。
靠近, 他看清了那抹纤细,眉心淡淡拢了拢。
清晓这面,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方才听汝宁唤“世子爷”她还没反应过来,待听闻“江景行”三字时,心下一惊,起步便要逃。可花厅就一个正门, 姑娘们都聚在那, 还没等她出去,汝宁已拉着他过来了。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感叹:冤家路窄啊!
汝宁自幼和江岘熟识,又有“金屋藏婿”的传言, 大家对他们的亲近也都见惯不怪,可若说心里果真没点滋味也是不可能的。
京城美男,虽不胜数,然如江岘这般,从内到外透着凛然之气的,还真是难寻。
他面相清寂,神色淡若水,自带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尤其那双眼,云雾缭绕,深不可测,摸不清也猜不透。许正是这种探不到的莫测让他天生就有种魅力,举手投足,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让人深陷其中。
如此良人,却和陆家小姐关系亲密,难免不叫人妒忌。可心里再盘算,脸上也只得陪笑,谁叫人家是首辅的女儿呢。
“你这匆匆地要去哪?”汝宁问道。
好听的声音又起,幽沉平静。“老师要的《缘铭杂忆》孤本我找到了,给他送去。”
汝宁撇了撇嘴。“谭少傅和你要了一年了,这会儿才想起给人家送来,亏你还是他的得意门生。”
江岘淡笑,未语。而角落里的清晓却心头一动。
谭少傅是他的老师?
谭毓夫……
她可算想起这个名字了。当初可不是他自己说的他师承谭少傅,只是那时他是“林岫”,没人信。想想当初还道他夸口,如今只觉得自己被他骗,蠢得可笑。
清晓冷笑,下意识朝他看一眼,正对上了他瞥来的目光。
云淡风轻,他清冷如旧。可这一次,清晓比他还要冷静,不慌不忙,漠然地错开了视线。
江岘的心微微一沉,匀了口气,淡淡道:“若是无他事,我先去给老师送书了。”
“哎!”汝宁拦住他。“都差了一年了,也不差这会儿。有事,你帮我画幅画吧!”
江岘眉心一皱,看着汝宁的面色更冷了。瞧得姑娘们忐忑,而陆汝宁却全然不在乎,兀自吩咐丫鬟拿笔去了。
今儿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走,前个忠勤侯家的嫡小姐送了她一座珊瑚摆件,颜色深沉艳丽,极是少见,为的只是求一副江岘书画。她的心思,汝宁懂,那忠勤侯家的小姐,娴淑端美,和江岘门当户对正合适。君子何不成人之美,况且还能得座珊瑚。
“上回遇险,你把我撇给护卫跑了,害我在上客堂惊吓许久,这账你得还。”陆汝宁找了个借口。
江岘冷看了她一眼。
好像这个借口不太充分,她又讪讪笑道:“帮帮忙,画一个吧,你瞧大伙都看着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见惯了她任性,江岘不以为然,若换了平日早就一走了之了,此刻他却犹豫了。
余光里那个影子安安静静地,好似一切都和她无关。她越是如此,他越是如何都忽略不掉,于是沉默须臾,点头。
见世子爷挥笔,姑娘们好不兴奋。不过礼数在这,不敢上前,一个个只得抻着脖子探望。直到他末了收笔,才敢向前蹭蹭,好奇地去望那画。
“世子爷果不虚传,文武双全啊。南坊画师,也不及他半点。”
“是啊是啊。哎……真希望这画是给我画的。”
“想得美,人家给陆家小姐的,自然的画的是陆家小姐。”
小姑娘们窃窃耳语,清晓不屑睨了一眼。这一眼,她愣住了
水光潋滟,碧叶连天,尚未绽放的莲花朵朵,含羞带娇,粉红一点,似少女红晕的脸颊。而莲叶中,一抹窈窕倩影,若隐若现,正轻撩发髻,似莲花一朵,恬淡而柔情。
不过寥寥几笔,却引人无限遐思。
这景色,清晓再悉不过了。而那抹倩影,不消说她也知道是谁……
江岘收笔,眸色深沉,望着画中人,久久未从那意境中走出。这是他人生中最温馨的一段日子,单纯而美好。
他缓缓抬头,曾经的美好就在对面的角落里,也在怔怔地望着他,视线对上,好似又回到了最初。他失神,喉头一动,方欲启唇,只见对面人端起身边的茶盅,镇定地抿了一口,将视线割断,也把他从那段记忆中生生扯了出来。
江岘落笔,眉心笼了丝深沉。
汝宁却满意地笑了。盯着那画,忽而反应出什么,狐疑地打量起江岘来。
这家伙性子冷淡,一向生人勿进,居然画了个姑娘。莫不是知道这画的用途?不对,若是知道,怕他更不会画了。
直接问,他定不会答,汝宁眸光一动,指着那莲问:“是什么莲?白瓣红边,没瞧见过。”
江岘语气轻缓,笑道:“洒锦,我在江南见的。”说罢,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清晓,见她依旧在摆弄着手里的茶盅,不由得敛容。想了想,又道:“阮家小姐生在江南,想必定见过吧。”
突然被点名,不止清晓,房中人都吃了一惊。
识得陆家小姐便罢了,连世子爷都认得她,不由得疑惑: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清芷看看江岘,又看看堂妹,脸色更阴了。上次在阮府,她明明不识得江岘的,这会儿他竟主动和她搭话,看来她离府的一月里,发生了太多不为人知的事了。
小姐们的目光不住地朝清晓身上扫,扫得清晓想躲都躲不开。
这花她见没见过还用问吗?父亲爱莲,清河自家后院的池塘,养的都是这洒锦。
清晓终于抬头了,清淡的小脸勾起一抹笑,笑得有点凉。“世子爷抬举,小女没见过。”
一时寂然
换了她人,就是没见过也要说见过。能和江岘对话,她们求之不得,竟还有主动把话堵回去的。清芷冷哼一声,忽地眸光一闪,笑道:“五妹妹自幼身子不好,长年在闺阁中养病,没见过也是可能的,世子爷别见怪。”
江岘凉薄一笑,颌首。
顺利搭了话,清芷趁热打铁,捏紧了帕子笑道:“听闻世子爷书法极好,小女倾慕,可否请世子爷留墨?”
清晓睨了眼三姐姐。心思转得快,胆子也够大。不过也是,她喜欢江岘从来都没掩饰过。
让他留墨
记忆像夏风吹过,一个不注意,又撩起了曾经,他教她写字,修长的手,遒劲飘逸的字……最后停留在那本诗册上。
“人成各,今非昨……”
清晓镇定地放下茶盅。
对啊,彼此各走各的路,两不相干,最后见都不要见。
大伙都在候着世子爷动笔,清晓不想再掺和了,于是起身告辞。
她头都未抬,无视他的存在,清清冷冷地入了长廊。眼见那抹纤细的背影越行越远,江岘的心像塞了一团寒雾,堵得慌,然雾气散尽,瞬间空落落的。
他低头看着画不语,默默卷了起来。
“哎”汝宁制止,“说好这是给我的。”
江岘漠然道:“这幅不行。”说着,留墨的事提都未提,绕过尴尬的清芷,携画便朝外走。怎知才迈出一只脚,几滴豆大的雨点砸落,下雨了
初夏的雨说来便来,其势汹汹。眼看被困在游廊里的清晓,前也不是,退也不肯,瑟瑟贴在墙壁,潲进的雨点把裙角都打湿了,他加快了脚步。
角门里,不知何时窜出了个人影,一面慌张遮雨,一面朝游廊奔来。他低着头,动作仓促,未看清游廊里的人,便猛然撞了上去。
“清晓”
江岘急迫唤道,声音淹没在雨声里。清晓摔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对着坐在地上的小姑娘连连道歉。
清晓抬头看了他一眼,昏暗中那人很高,背对着光,只看得到阴影中的轮廓,棱角分明,雕刻一般。
“没事吧。”男子和前来的江岘异口同声,随即互望了一眼,男子应是识得他,笑道:“世子爷也在啊。”
江岘没应他,弯身要去扶摔倒的人。清晓躲开,面色沉静地撑墙站了起来。江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随着手臂收回,他攥紧了拳。
“回去吧,等雨停了再走。”他低声道了句,转身回了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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