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过,马上就是端午,这扬州每年端午都有在瘦西湖赛龙舟的风俗,如今这殿下来了,自然是头号贵宾。这十一殿下也觉得自己那天失态了,亲自下了帖子请林如海父女来观赛。
林如海想着女儿还没见过赛龙舟,原本也是安排好了想带女儿去观赛的,见了这位十一殿下的帖子,反倒是萌生出几分退意来了,想着要不装病推脱,只是又担心惹得这一位不高兴,反正自己心中无愧,最后还是大大方方应了,只让管家姨娘把一切安排妥当,只待端午那一日出门去。
端午那一日,黛玉收拾妥当,带了荷姨娘,紫鹃和雪雁,林如海则是带了林管家,主仆两辆马车,往瘦西湖去。张姨娘则留在家中料理家事。贾琏身上没有功名,林如海也不便带他出席那种场合。虽然他偷人都偷到了林家,本着面子上过得去做法,这林如海还是让管家给他安排了个观赛的位置。
这十一殿下是真心致歉的,所以原本一众官员留给他的好位置,就被他安排给了黛玉。是以黛玉被请上了观景阁的三楼,一切打点妥当之后。一干官员才陆陆续续入场,只是上三楼的楼梯口已是被把守得严严实实的,好在除了十一殿下、林如海和顾远知道这三楼里的是黛玉之外,一干官员都以为这上面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客,竟然让殿下如此相让,根本不敢冒犯,也不敢打听这楼上是谁。
黛玉一人占了三楼的高阁,瞧着湖畔那挤挤挨挨的人群,心中反是生出一股子惬意来。
“哟,真是周到,还特意挂了帘子,这些瓜果糕点也不错,只可惜姑娘都吃不得。”荷姨娘说着,将原本摆在桌上的瓜果和糕点撤了,紫鹃把她们从家中带来的食盒拎了过来,从中取出碗碟一一摆上。
这观景阁的窗户上还挂了一层稀疏的竹帘,自这里面看外边的风光并不受影响,然而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阁内的情况。
“姑娘可要用些蜜水?”雪雁端了暖瓶过来,低声问道。这张姨娘虽然不能跟着来,但是生怕黛玉用了不干净的东西,就连喝的水也是烧开了灌了在暖瓶里带来。
“不必加蜜,只喝些温水便好,你们也好好坐下看一看吧!若想要什么,我再吩咐。”黛玉在床边的位置坐定,紫鹃给她倒了杯水,嘱咐她凉了再喝,也就退到了一边。
“不必如此拘束,姨娘,你来讲讲这龙舟是如何赛的?我还从未见过赛龙舟呢!”黛玉示意荷姨娘近前来。
荷姨娘原本想说黛玉是见过赛龙舟的,那时候黛玉只得一岁多,荷姨娘也不是姨娘,只是贾敏身边一个端茶递水的丫头,只是这荷姨娘又怎么能说得出口?一岁多的娃娃,又能记得些什么,她收了思绪,脸上挂了笑容,近前耐心解释到。
“咱们这儿的赛龙舟与别处有些不同,这瘦西湖湖面不算大,故而龙舟也比别处精致,坐得人也少,只是每家都有两支人手,互相接力,划上两个来回,最后摘得红花的,就是赢家!”荷姨娘说着,指了指湖边被拉起的两道彩绳,“姑娘你瞧,这两边各家龙舟已经摆好了阵仗了。这红色的,便是官府的龙舟,其余的龙舟约莫是些商户的,只是具体是哪家,奴婢就不知了。”
“如此看来,赢的必然是红。”黛玉瞧着那些齐齐整整排开的龙舟,只觉得没意思,反正是知道结果的比赛,还有什么看头?
“姑娘莫急,这开始比赛之前难免要有个仪式需要主持,这官府的龙舟是不参赛的,你瞧那红色的龙舟不是只得一支吗?”荷姨娘见黛玉兴致缺缺,笑着解释道。“一会子赛完了舟,还会往这湖中放鸭子和鹅,比赛哪家抓的多。”
说话间那红色的龙舟已是划到了湖心,那立于舟上的人似乎在念着什么祭文,只可惜隔的太远,黛玉听不真切,念罢,那人又将舟上载的粽子和祭品倾入湖中以示祭祀,最后在湖心立起的锚杆系了朵红绸扎的团花。各支龙舟上的锣鼓咚咚锵敲了起来,人群也跟着一阵阵欢呼,只见这红色的龙舟退到黛玉左手边湖面那彩绳处,先时念祭文的那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旗子,一挥令下,各家的龙舟好似离弦之箭,一下子冲了出来。
先时赛程短,各家龙舟差距并不明显,待赛程过半之后,差距也渐渐拉开,最后只得一支青色龙舟和黑色龙舟在缠斗。这些龙舟造型大同小异,上面都绘了红色花纹,只是底色不同罢了。行至最后,这黑色龙舟领先了半个舟身,抢到了湖心那朵红绸。赛事也由此达到了一波高潮,观赛之人的欢呼又大了几分。
比过这一场,之后便是往这湖中放鸭子和鹅。又开始比下一场,每家出一支龙舟,在这湖中一通乱划,不许下水,只能划着龙舟各处去捉鹅捉鸭。若说先时龙舟竞赛让人看得惊心动魄,而这捉鹅捉鸭则是让人看得捧腹大笑,龙舟乱做一团,鸭子也到处乱飞,有的性子烈的大白鹅居然不怕人,反是追着龙舟去啄划船的人,闹出不少滑稽事。
紫鹃和雪雁早已笑作一团,反是黛玉兴致缺缺,不时看看楼下,虽然她并看不见什么,黛玉生怕那位殿下一个不乐意逼着林如海喝酒,爹爹如今的身子可沾不得那些,也不晓得这宴席上有没有林如海能用的吃食。如今她在这高阁之上倒是样样周全,可林如海却要和官员应酬,哪里像她一样可以摆这种阵仗,是以湖面上的热闹,黛玉并不关心。
“你是何人?怎么来了此处!”荷姨娘毕竟三个服侍的人中是最有资历的,是以在紫鹃和雪雁正看着湖面上的人抓鸭子呵呵直笑时,她依然注意着周边的情况。所以在十一殿下掀了帘子进来时,她连忙挡在了黛玉跟前。紫鹃和雪雁被荷姨娘大声的质问唤回了神,也连忙将黛玉挡住。
“不知殿下前来所谓何事?家奴不识贵人,还望殿下不要怪罪。”说着黛玉已是从三人后面绕了出来,给这十一殿下行了个万福礼,随即又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虽然知道这样单独与外男见面不好,但是总比把这三人放在这里得罪了这位要强。
“是。”荷姨娘连忙拽着紫鹃和雪雁退下,殿下这称呼,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能消受得起的,她们刚刚那样行事,还是速速离开,莫要给黛玉添麻烦。
“……无事。”这十一殿下见刚刚丫鬟奴婢们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有些尴尬,自觉失礼,但是既然已经闯了进来,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事情办完了。
“那天是本王失礼了,这是父皇托本王转交的东西,林大人见了定然欢喜。”话毕,这安乐王寒继,自袖中取出一个扁扁的锦缎匣子,放在那桌上,落荒而逃。
这奴婢三人在外面,正忧心自家姑娘会不会被怎么着,就见帘子一掀,那人走路带风,还没看个真切,就转下楼梯没了踪影。这三人哪里还顾得上出去的人何种样貌,连忙进了屋子,生怕黛玉出了什么事。
“这!”荷姨娘看着黛玉手上多出来的盒子,马上想到的是私相授受,心都凉了半截。
“这是要交于爹爹的东西,今日你们什么也没看见。”黛玉冷声道。
荷姨娘这下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但是心下还是有些坠坠的,拉了紫鹃和雪雁过来,三人低着头,连声应是。
出了这一档子事,谁都没心情再去看外边的风景,紫鹃索性就直接站到了帘子外放风,荷姨则是把这阁中的屏风移了位置,将坐在窗边的黛玉挡了个严实。主仆只盼着这事儿能早些结束,林如海能派了人来接她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古时候有暖瓶的,原理和现在的保温壶类似,只是因为古代技术有限,暖瓶的烧制难度大,真的是奢侈品。
嗯,你们问殿下长什么样?
黛玉表示:来去匆匆又没礼貌,没看清长什么样子。
第15章 得信
十五、得信
好在这鸭子抓得差不多时,观景阁中的宴席也散了。一干官员表示,他们也不想这么早散席,只是这安乐王要移驾别处,他们不敢不散。
而安乐王心中表示这林大人的女儿还在楼上呢,这些人不赶紧散了,人家怎么回家?所以在他的催促下,这宴席马上散的干干净净,十一殿下倒也没那么不讲道理,人林大人身体不好,他到也没拉着人家作陪,反是关怀一番,嘱咐他好生休养。还专门叫人清了场子,免得黛玉被外人撞见。
是以林如海见人散得干净了,也就接了女儿,父女二人这才回了家。
黛玉见林如海精神尚好,身上也没有酒气,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想着爹爹今日辛苦,故而也没立时把那安乐王给的小匣子拿出来。林如海并不知道黛玉曾和十一殿下见过面,服侍黛玉的三人也不敢多嘴,所以进了家门,林如海便嘱咐黛玉好好休息,晚饭就不在一处用,也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又过了两三天,黛玉见父亲精神尚好,那日去书阁时,就把那匣子带了去。不料才进书阁,黛玉就见林如海脸色阴沉坐在案边,手中拿着一封信笺,一角都被捏得发皱。
“爹爹何故烦恼?”黛玉小心翼翼问道,如今并不是她回避的时候,瞧着这信封,像是贾家来的。
“玉儿,你来了你这手上拿的是什么?”林如海见了女儿,面色也缓和了不少,如今那匣子就被黛玉双手托住,他自然是一眼就看到,而这小匣子看着像是宫里的东西。
“这是端午那日,殿下托我转交给爹爹的,说是今上给的,说是爹爹见了,定会欢喜。”黛玉小心翼翼道。
端午!林如海只觉得头大,也不知到那一位是何时溜走去见了自家女儿,他明明一直有注意十一殿下的动向!只是比起这些来说,这小匣子里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林如海双手颤抖的接过那个小匣子,小心翼翼拆开封蜡,拔掉插销。这匣子的里衬是明黄的,昭示此物只有皇家可用,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帛。
林如海小心的将这绢帛取出,展开一一读来,这绢帛之末,除了盖有玉玺,居然还有皇后娘娘的凤印。
林如海激动得难以自制,他将绢帛举过头顶,朝着京城方向,默默行了个叩拜大礼。今上的亲笔手谕,还有玉玺和凤印,只为了他的家事,林如海何德何能,是以对于今上不允他请辞一事,林如海也不甚在意了。
“玉儿,你瞧瞧,好生收着,今后哪怕为父一去,九泉之下也不必担心你被他人拿捏了。”林如海将这绢帛递给女儿,黛玉一看,原来是今上怜惜,特允了林如海的请求,写了手谕表明自己不会为黛玉指婚,亦允了黛玉可以不嫁。
黛玉看完,将这绢帛原样叠好,放进这匣子,心下松快不少,她如今读的书多了,也知些厉害关系,她也深怕那些贵人三两句话就给她定了终身,先时贾母是有把她配给宝玉的念头的,只是宫中那一位一表态,老祖宗也只能赞成金玉良缘。
“此次去送节礼的人回来了,还带了不少书信,这些是你外祖家那边写给为父的,你可要瞧瞧?”如今林如海再拿起那封让他恼怒的信,却是满脸的轻松。
照理说来,这些写给林如海的书信,黛玉作为小辈,是不能看的,只是如今既然林如海发下话来,黛玉倒也不推辞。
黛玉原先估摸着 ,这大约是老祖宗的信件,没准儿是在信中提了两个玉儿之事,故而爹爹才面色不虞。
只是拿过这信封一看,不曾想这封信居然是二舅舅贾政亲笔所书!他作为宝玉的父亲,居然在信中感念了一通妹妹贾敏,然后表示怜惜黛玉,想要促成她和宝玉的婚事。
怪不得!怪不得前世爹爹如此放心就把自己托付给了贾家!记得自己最后那段日子,紫鹃还伤感得很,若是之前早早定下亲事,黛玉也不至于流落到这种地步。谁又能想得到长辈之间居然早早就定下了此事,只是天知地知,而黛玉却被蒙在鼓里罢了。
难怪这位二舅舅可以涎皮赖脸占了荣禧堂那么些年,哪怕如今的贾政确实存着怜惜妹妹孤女,再加上贾母的推波助澜,确实是想成全宝玉和她的婚事。然而最后,他还是在这婚事之上出尔反尔了,且是在昧了林家万贯家财之后。
贾政,假正,果然是人如其名,伪君子一个!林如海看着女儿紧蹙的眉头,心中哂到。若不是他对贾家上了心,有意探听那边的消息,一无所知的他必定会觉得贾家当真仁义,感激涕零,可如今再看,这封信早已变了味了。
记得贾敏身前就常常暗中抱怨过几次,既然贾家那个宝玉天生异象,照理说来应该事事低调才是,不曾想贾家居然大张旗鼓的宣扬。得亏那宝玉就爱在女儿堆里厮混,不成大器,今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林如海再也不敢指望贾家半分,反倒是只想与贾家划清界限,只是亡妻终究是贾家的女儿,黛玉口中的老祖宗虽然昏聩了些,却也是实实在在疼爱。
林如海并不知自家女儿已是再世为人,对贾家的那些腌臜事一清二楚,他如今最忧虑的就是自家女儿舍不下那些情分,到时候若是贾母哭上一哭,玉儿就会心软应下些什么。
他也不晓得女儿对宝玉是个什么态度,虽然黛玉年龄尚幼,但是去了那边这么些年,与宝玉青梅竹马,会不会怪罪自己不应下这门亲事?
“居然是二舅舅”黛玉啧啧称奇到,“这府中虽然多是琏二嫂子理事,其实二舅母才是掌事之人,玉儿原以为这舅舅只会拘着宝玉读书,真没想到。”
“玉儿如何看?”林如海见黛玉的重点居然不是在信中提及的她和宝玉的亲事,反而是写信之人,心下大喜,看来黛玉对宝玉也没什么心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黛玉笑得讽刺,“我去了那边这么些年,竟不知这二舅舅与娘亲是如此兄妹情深?也不知二舅舅这般心思,有没有同二舅母说过?”
说白了她前世在贾府那么些时日,年节之时还是会见得到贾政之流的,因为是亲舅,所以倒也没有那么多避讳。她可不觉得贾政对自己的娘亲有多少感情,反而是那有些不着调的大舅舅,见了她的模样有几分肖似亡母,伤感过几次。
“爹爹,虽说作为小辈,不应论长辈们的是非,只是在爹爹面前,玉儿也并不敢隐瞒,二舅母并不怎么喜欢玉儿。”黛玉又道。
“那是自然,你母亲出嫁之前,似乎与她姑嫂不和。”林如海点点头,女儿都如此说了,这样一来,他更不会答应了,随即又问到,“先时桂姨娘之事,玉儿并不惊讶,莫不是早有此例?”
“琏二表哥历来如此。”黛玉有些艰难的点点头,“玉儿就算是长在后院,也难免听到些风声。”其实贾琏如今的各处拈花惹草行为,倒还没有几年后那么猖獗,不过黛玉可不介意把这些账一起算了,毕竟当初打点林家后事的,就是这位琏二表哥。
“为父心中有数,玉儿放心。”林如海微微一笑,指了指那边的匣子,“那些事姊妹们给你的信件和小玩意儿,拿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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