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光是孙子比对方强,就连孙媳妇也是个巾帼。
服装厂离市中心远,但是离老宅却算不上太远,开车不到四十分钟就到。韩数选择住在老宅,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
韩数想低调,也没让赵家广而告之,除了一些真正相熟的人家来恭喜,倒是没什么闲杂人。赵老爷子是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后来一想孙媳的做法也行。
先低调行事,以后做出了成绩再宣扬。
沈家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风声,派人送了花篮。
韩数知道一定是沈夫人的意思,沈夫人这个人光风霁月,行事大方,此举倒是很像对方的做派。
沈家是南城的服装界大佬,在全国都是很有名气的,以大佬之姿,来恭贺一个小小的服装厂开工,姿态做得很足,分寸也把握得刚好。
“沈经才那个人,看人的眼光倒不差,那个媳妇娶得不错。”赵老爷子看着那花篮,中肯地说了一句。
赵远芳附和着,虽然没有和对方打过交道,但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几乎都是好评。
白家也派人送了花篮过来,而且白露还亲自来了一趟,赵老爷子先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笑,看到对方笑吟吟地叫赵爷爷,换了一个表情,春风和气尽显长辈的慈祥。
“这不是白丫头吗?沈家不是送过花篮了吗?你又跑一趟,代表的是沈家啊还是白家啊?”
白露面部表情微僵,立马笑道:“无论有没有嫁人,我都是我爸的女儿,我当然是代表白家来的。”
“赵太太,哦不,我应该叫你韩老板了,恭喜啊!”
“谢谢白小姐。”
“韩老板,以后大家是同行,多多关照啊。”
韩数微微笑着,“你们沈氏可是南城服装业的大哥,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工厂,还谈不上关照你们吧。要关照也是你们关照我,以后多多指教。”
“韩老板说得没错,我们沈家确实是南城服装业的大哥。你也知道书扬不喜欢经商,也不爱管公司的事情。所以我婆婆决定开一家分厂让我练个手,培养我经营服装企业的能力。”
大家都是聪明人,白露的话一出口,意思就很明确。
沈家的家风就是男人们不爱经商,女人顶起家里的大梁,沈孝义如此,沈书扬也是如此。沈老爷子当年慧眼识人,一眼相中沈夫人,倒是眼光独到。
沈夫人在上流社会名声一直不错,把沈氏经营得也很好。看来沈家是如法炮制,想再培养下一代接班人,就是刚进门的孙媳妇。
不过以韩数对沈夫人的了解,在南城再开分厂不像是对方的做派。毕竟像沈家那样的家业,家中又只有独子,要壮大也会在原有的工厂之上,而不是另开分厂。
这样的举动,像是白露自己的决定。或许是白露说服沈夫人开分厂的,目的应该不难猜,就是要死死咬着自己,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要一较高下。
韩数的笑意更深,“那么恭喜白小姐,以后大家相互关照。”
白露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优雅得体地离开。
杜晓美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担忧地看着韩数,挤到她的身边,低声道:“韩数,这个白露心思不正,你要当心点。那什么分厂,我看是冲着你来的。”
“我婆婆说过一句话,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事来了迎头而上。她想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我一定接招。”
这话说得霸气,赵老爷子鼓了一下掌。
“数数说得没错,我们赵家可不怕什么沈家白家,无论是玩什么花招,明的也好阴的也好,奉陪到底。”
“赵老先生说得对。”
杜晓美拍完赵老爷子的马屁,对韩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挤了一下眼,“你这婆家挑得真好!”
韩数回头一笑,“那是,所以说女人嫁人婆家一定要挑好。那个程磊,人再优秀也不行,婆家人够呛的。”
“提他干什么?我和他什么事情都没有。”
“真的?”
杜晓美的脸上浮起红晕,抓着韩数的手摇了一下,“当然是真的,你不知道他那妈妈真过分,还跑到杂志社找我。把我说了一通,虽然我没听太懂,但是意思好像就是我有眼无珠,竟然敢不要他的状元儿子。切,真当她儿子是古代的状元,什么东西!”
“幸好你及时回头,否则前面就是苦海。”韩数也有些庆幸,这世终于能阻止好友嫁进程家,和上辈子的生活说再见。
杜晓美一想到程磊妈妈的表情,一脸的后怕。
“还是你看人准,我过段时间让你掌个眼。”
韩数笑了笑,想起上次七夕节碰到的情景,晓美和冯秘书在一起。不知道这个要掌眼的人,是不是就是冯新民?
如果真是冯新民,能力自是不用说的。能被时律重用,一定是非常有才干的。至于家世人品,也可以找时律打听。
“好,到时候带给我看。”
杜晓美挑了一下眉,将好友的胳膊挽得更紧。
她们这番互动落在一边随云的眼中,随云眼神闪烁,笑了一下。
剪完彩后,韩数亲自揭下牌子上盖着的红绸。
大美挚爱服装厂。
服装之美,是人间大美。挚爱一生,是大美服装厂推出的第一个系列的品牌服装商标。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是大美挚爱。
以她后来的经验,当然知道取一个洋气的名字更符合市场的需求。比如说什么艾莉、米拉之类的。左思右想,那些名字固然洋气,却并不符合她的风格。
她还是喜欢更传统一些的东西。
红绸布被完全拉下,众人响起热烈的掌声。
韩数目光有些幽远,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上一辈子。那时候的她,也经常凝视着沈家的那块高高的厂牌。
沈氏制衣。
时光经年,她已经换了一个人生,有了自己的服装厂。
开工礼过后,开了流水线,机器全部运转了一遍,工人们明天才来上班。大家在附近的酒店吃了饭,然后各自离开。赵老爷子和赵远芳一起回老宅,韩东夫妻俩留在工厂。
韩理要回学校,赵时律决定先送他去学校,然后再把韩数送回老宅。
他们把韩理送到南城电子科技大学的门口,眼看着他进了要进学校的大门,韩数突然想起什么,开门追上去。
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到他的手上。
“姐,我有钱用。”
韩理当然不会要,韩数硬塞到他手上。
“你是你的,你爸妈给你的是你爸妈给的。我是你姐,我给的是我的,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姐姐,否则你就收下。”
韩理没有办法,低着头收下。
“沈教授好。”
大门口的保安打着招呼,韩数心一动,抬起头。
一面推着韩理,让他进去,一面打量着沈孝义。
沈孝义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改良版的中山装,人到中年成熟稳重。那种常年浸染在书中的气质,让他有别于许多这个年纪的男人。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的有风骨,像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
他长相偏上,气质儒雅。偏又板着脸,很是严肃。
在韩数的印象中,他从来都是这样不苟言笑,独来独往。他醉心于自己的教研工作,很少回老宅。一个月之中,基本上有二十天是呆在学校里的。
他和沈夫人的感情说不上好,但也不算恶劣。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相敬如冰,冰冷的冰。
沈夫人没有报怨过,夫妻二人一个忙着公司的事情,一个忙着学校的事情,极少碰面,极少交流,客气得不像一对夫妻。
自然,作为儿媳妇的她,和他也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他就像是沈家的边缘人物,没有沾染商人的气息,从不参与家里的事情。
沈孝义走出学校的大门,不知为何朝旁边多看了一眼。
韩数的眼神与他撞到一起,他微微一愣,很快移开。
待看到不远处的车子边站着的赵时律,他再次转头看了一眼韩数,心里的感觉更加奇怪。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知为何皱了一下眉。
同时心里猛地刺痛一下,很快又消失不见。
“沈教授。”
赵时律主动和他打着招呼,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韩数已经走过来,也打了招呼。
“沈教授好。”
他眼神直直地望过来,落到韩数的脸上。这个姑娘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想不起来。
家里的事情,他知道一些。
也知道这个姑娘原本是书扬的女朋友,两人还打算出国,不知为何分了手。后来这姑娘就和赵家的孙子好了,书扬也娶了白家的女儿。
“你们好,还有恭喜。”
他是少言寡语的性子,不爱和别人交流。
简略的几个字,既打了招呼,又顺便道了喜。
本来就不怎么熟,打过招呼后客套地告别。韩数看着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却让人生出孤独的感觉。
她莫名有些难过,他和沈夫人的婚姻是沈爷爷做的主,婚前应该没什么感情,婚后也没有培养出来多少。
在沈家时,她不经常见到他,她知道他不快乐,为人太冷清。
沈书扬的淡泊名利是标榜出来的,流于表面没有风骨。而这个男人的淡泊,却是真的淡泊,是刻到骨子里的那种淡泊,淡泊到自律又孑然。
他一年四季都是中山装,古板又固执。不讲究吃穿,不爱和人打交道,也没有什么朋友,更别谈什么红颜知己。
每逢过节过年,他总是悄悄地出现在沈家,然后又悄悄地离开。
她无意中知道,他所有的工资几乎都用来资助山区孩子。而且一年之中,寒暑假他都不在南城。
听说他四处去给人义务讲课,有时候在山区,有时候在别的城市。
这样的人或许不是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但一定是一个心中有爱的人。只不过他爱的是他的教书事业,爱的是他的能帮助的人。
“他倒是个纯粹的人。”她感慨着。
赵时律也有同感,无意中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你哭了?”
“没有啊。”
赵时律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眼。她无意识地眨着眼,一颗泪珠滚下来,滑过脸庞。
“我哭了吗?”
她抹了一下脸,满眼的茫然。
第63章 惊梦
到底是大学校门口, 学生进进出出的。夫妻二人长得本来就好, 加上身边还停着豪车, 自然就变得分外显眼起来。
有好几个女学生望过来,眼神不停地瞄着赵时律。
韩数眼一沉, 立马开门上车。
车子离开后,她已把自己刚才莫名其妙流泪的事情抛在一边。或许是自己怀孕后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似乎比以前更爱哭,也更容易被感动。
也可能是自己重活一世,有了许多不同的感悟, 对别人更有怜悯之心。
她头望向车窗外, 看着行人还有车子。突然红会医院四个大字印入眼帘,她瞳孔微缩。米爱花最后那几个字, 分明是告诉她,她是在红会医院出生的,也是在这里被换掉的。
南城,就是她出生的地方。
车子刚好过红绿灯, 她一直看着医院方向。医院的门口, 有个熟悉的身影出来, 满身的疲惫,提着包低着头。
那是沈夫人。
她记得沈家的外婆是今年去世的,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病得不轻。
其实这个前婆婆真够辛苦的, 偌大一个沈氏要管理,还有娘家的事情也需要样样管。不成器的哥嫂什么用处都没有,要钱倒是比谁都积极。
上一世, 她嫁进沈家是四年后从美国回来后,对于现在沈家的事情倒不是很清楚,只是在后来沈夫人的口中,听说过一二。
前方的红灯变成绿灯,车子重新启动后,红会医院几个字很快看不见。
她刚才一直凝视着红会医院的模样,被赵时律看在眼里。
那一天,她和米爱花摊牌的时候他离得远,并没有听清她们说的什么。她看着红会医院的表情那么复杂,难不成身世与医院有关?
他狭长深邃的眸子微暗,什么也没有问。
沈孝义回到沈家,家里的保姆说沈夫人还没回来,打过电话说会回来吃晚饭。沈书扬也不在家,至于儿媳妇白露,更是自打结婚后就不怎么住在这里。
他低头换鞋,静静地听着。
保姆对于这个男主人是有些怵的,中规中矩地说完家里人的情况,就赶紧去忙自己的事情,不敢多呆。
沈孝义已经习惯了,换好鞋子后先去沈老爷子的书房。沈老爷子就在书房,听到敲门声,说了一声进来。
门推开,沈孝义叫了一声爸。
沈老爷子之前在写字,听到声音,缓缓撩一下眼皮。
早在放手把家里的企业交给儿媳时,他就不怎么过问。他有严重的高血压,医生说要心平气和,要修身养性。
所以平日里,他就是下下棋,练练字打打太极养养花草什么的。
因为怕自己动怒,他连不成器的孙子都不想看到。不过儿子不能说不能器,儿子是真正的不喜经商,在教书事业上还做得不错。
父子之间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做儿子的问候了父亲的身体,做父亲的简略问了一下学校的事情,便没了话。
沈书扬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一个套间,书房和卧室通着。屋子里并没有女人的气息,显然他和沈夫人是分房而居的。
和往常一样,从书架上取下书,静静地看起来。
雕花的红木家具,古色古香的布置,还有他儒雅的民国知识分子气质。单看这室内的人和物,恍若上个世纪。
一直到沈夫人回来,他都保持着看书的姿势。
沈夫人听到保姆说他今天回来了,幽幽叹了一口气。照例是先和沈老爷子打过招呼,再去自己丈夫的房间。
先是敲门,听到冷冷清清的请进二字,才推门进去。
沈夫人刚从医院回来,脸色有些憔悴。再精致的职业套装,也不能支撑她在回到家中还要保持优雅。
她微微放松着,眼里的疲倦散了开来。
夫妻二人,一个站在门边,一个坐在椅子上。眼神没有交流,态度不见亲昵,一切仿佛公事公办,极为程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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