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她知道他都在为那个计都的义子奔忙,而那义子,据说也是那个女人认的弟弟……可即便是这件事有了好消息,也不会让他这么高兴吧?更何况父亲早跟她说过,无论结果如何,那孩子都不大可能留下,即便皇帝求了情,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那么,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高兴呢?
她怔怔地,忽然道:“崔妈妈,派个善隐匿的去跟上姑爷,小心不要发现。”
崔妈妈惊讶地瞪大眼睛,正要问,崔珍娘又开口道:“扶我起来,我要出门。”
是了,被抓的是那个女人的弟弟,他这几天那么努力,自然也是为了那个女人,而现在那么高兴……
是因为,她终于来了吗?
她笑着,嘴唇却抿成一个悲戚的弧度。
第158章 猜测
出了崔珍娘的院子后方朝清脚步仍未停, 直接带着那汉子出了相府,才带了些急切地问道:“是——有甄姑娘的消息吗?”
崔妈妈猜的不错,眼前这汉子的确是个庄稼汉, 正是甄珠曾经待过的那个农庄的管事。甄珠离开时, 方朝清曾告诉她,有事找他便去那农庄,或是把信寄到农庄,之前阿朗被计都的人抓走, 甄珠便是通过农庄向他求救。
所以, 一看到这管事,他便想到了甄珠。
没有让他失望,管事点了点头:“甄姑娘在庄子等您。”
“小姐, 姑爷这都出城了, 您别跟去了, 身子受不了啊!”崔妈妈扶着崔珍娘, 一脸担忧地说道。
崔珍娘捂着胸口, 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即使相府的马车已经足够坚固稳当,那小小的颠簸却仍旧让她胸闷欲呕, 更不用说若是到了城外, 道路更加坎坷, 只怕还没跟上方朝清,她就要晕倒在马车里。
“暗卫已经跟上去了,咱们回府等也是一样的, 小姐,听妈妈的话,啊?”崔妈妈再度劝说道。
崔珍娘咬紧了唇,半晌,才点了点头。
——
一进到农庄那简朴却宽阔的院子,方朝清目光迅速一逡巡,一眼便看到站在马棚旁的身影。
灰扑扑的衣衫,完全看不出原本窈窕的身形,然而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没有出声,一步一步走上前。
走到近处,近到已经可以听到她嘀嘀咕咕的声音了,她还没有发现他的靠近。
“吃吧吃吧,一路上跟着我辛苦你啦。”她站在一头瘦巴巴的老驴前面,拍拍它的背,用对待老朋友一样的口吻说着。不过那老驴却不怎么解人意,低头大嚼着石槽里美味的豆饼,似乎觉得身上人类的拍打十分打扰它进食,尾巴一甩,正正抽在她手上。
“哎呀,你居然打我?一路作伴的情谊你都忘了吗!你现在吃的是谁给的你不知道吗!”她十分不忿地叫喊,旋即又叹息着道,“算了,大人不计蠢驴过,不跟你计较了。”说着又拍了拍那老驴的背,然后在那老驴的尾巴再度抽过来之前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嘿嘿,抽不到。”
方朝清不禁轻笑出声。
“咦?”前面那人立刻转过身来。
跟身上衣服一样灰扑扑的脸,不知道是用什么药粉染的,居然一点看不出不自然,两条柳叶眉画成了粗粗的浓眉,眉尾斜刺向上,整个面相便少了分柔弱,多了分英气,而鼻翼和双眼,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总觉得眼睛没那么大了,鼻子也没之前挺了,整个看起来,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见是方朝清,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解释:“一路上跟驴兄说话说习惯了。”
方朝清看看那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的老驴,她一路就是骑着这驴子来的?
还有她……刚才从后面看,衣衫宽大还不显,现在正面看才发现,她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从认识以来,从未见她这样瘦过。
从她离京后,便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每一件都不顺心,阿郎被抓后,她就再也没有过轻松的时候了吧,以至于跟一头驴子说话,又何尝不是太过孤单了呢。
方朝清鼻头又是一酸,忽然觉得她若是没来京城或许会更好,那样,或许他就不用想着怎样告诉她阿朗的情况,怎样让她不要太担心。
然而,不等他想着怎样措辞,她已经开口问了。
“阿朗……怎么样了?”
她看着他,脸上仍带着笑,然而握紧的双手和绷紧的脸颊,赫然泄露了她的紧张。
“阿朗,”方朝清微微闭上了眼。“不太好。”
——
“所以,关键就在于计都跟阿朗的关系?”听方朝清讲完目前的状况后,甄珠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问道。
方朝清点点头。
甄珠再度沉默下来。
并非无话可说,而是在思考方朝清刚才提供的信息,以及过往跟阿朗,以及计都相处时的记忆。
然而,翻遍了记忆,却仍是找不到任何线索,计都很看重阿朗?逃跑时居然还抱着他?
她听到的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来抓她和阿朗的人口中说的话,明显是计都记恨阿朗背叛他,以至于即便自己都成了丧家之犬却还不打算放过阿朗。而现在得到的消息里,阿朗双腿已断更是证明了计都把他抓回去就是为了惩罚他的背叛——阿朗的右脚是他让人治好的,那么,作为背叛的代价,打断他两条腿完全是计都能做出来的事。
至于逃跑时还护着他……
“或许……阿朗真的藏了计都的什么财宝?”甄珠犹豫地说道。
说完还不等方朝清反应,自己又已经摇了头,“不对,阿朗不是那种人。”
不说阿朗并非见钱眼开的人,当时背叛计都把她救出来,阿朗分明是对计都有愧的,所以又怎么可能会窃取他的财物?再说,计都的钱又哪是那么好骗的。
所以话一出口,甄珠便摇了头。
可是这样一来,问题便陷入死结。
除非见到阿朗或计都,谁也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但是……“其实,只要计都不派人营救,阿朗就是安全的,是吧?”甄珠皱着眉头道。
方朝清顿了顿,随即点头。
从崔相的话来看,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了,或许阿朗还是会受些审问,但只要计都不来,便证明阿朗没多么重要,那么阿朗就可以活下来,甚至重得自由。
所以,“现在,也只能祈祷如此了。”方朝清说道。
是的,只能祈祷,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哪怕甄珠来了,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无法做到更多。
甄珠垂下眼睑,没有再说话。
气氛变得莫名低沉和僵滞。
无能为力的感觉很难受吧。方朝清很明白甄珠此时的感受,所以他挑起了另一个话题,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稍后与我一同进京吧,不论如何,离得近些……总能快些得到消息。”
这农庄虽清静,但还是离京城有些远,骑马都要一个时辰,她现在的心情,肯定想最快得知京城的消息吧,而且,等到行刑那天,她肯定也要去现场的。
闻言,甄珠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我会去京城,不过,就不跟你一起了,我已经在京城订好了客栈,说好明日再去,到这里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是想向你借些钱,我——没钱了。”说罢,似乎觉得十分丢脸,她索性低下头,一手捂住了脸。
方朝清不禁笑了,看着她低下头,露出的头顶的发丝有些乱,显得有些毛茸茸的,却意外地可爱。他右手一动,大脑还未思考,手便抬了起来,想要摸她的头顶,然而,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立刻放下了手,转而解下腰间的荷包,递到甄珠手里。
“匆忙出来带的不多,这里面有一些碎银子和一百两的银票,等下我再让庄头给你筹备些,还需要别的吗?我看你似乎没带什么行礼,衣裳也不合身了,明日让庄头和媳妇送你去京城,顺便再买些衣裳吧,还有——”
“够了够了!”甄珠忙打断了他眼看就要滔滔不绝的话,双手合十,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这些就足够了,谢谢你,方老板。嗯,我会记得还你钱的,不过,得等回到洛城之后。”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方朝清笑了,想说不用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如今,就还保持这样的距离吧。
“既然如此,我先去休息了,方老板,你也快些回去吧,家里应该有些等着吧。”眼看已经无话可说,甄珠便有些“过河拆桥”似的赶起了人。
闻言,想起崔珍娘,方朝清便没再说什么,起身告别。
看着方朝清的身影离去,甄珠叹了一口气,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有一件事,她没有告诉方朝清。
阿朗被计都抓走后,她被自称是崔相手下的人刺杀。
如果没有计玄,那时她肯定已经死了。所以,那个杀手,应该就是崔相派来的吧,不然谁会那么无聊,在一个死到临头的人面前栽赃陷害崔相?
可是,崔相为什么要杀她?她跟崔相之间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在太后宫里,那时她很肯定,崔相并没有怎么在意她,而那时她也并没有做什么事,所以,肯定不是因为她无意之间得罪了崔相。
那么,她和崔相间唯一的联系,或许就是她与崔相的女婿,也就是方朝清之间的关系了……
她知道方朝清对自己的心意,然而方朝清是有妇之夫。
他的“妇”,正是崔相的独女,那个见过一面的,把方朝清当作她的天的方夫人。
那么,崔相派人杀她便只剩两个可能了:要么崔相知道她的存在后想杀了她为女儿出气,要么……是方夫人以为自己对她有威胁,所以让崔相派人来杀她。
只有这两个可能。
虽然觉得这种猜测未免太过狗血,甚至有些抬高自己的意思,然而除此之外,甄珠想不出别的可能,而且,甄珠从不会小瞧女人的嫉妒心。
所以,若非阿朗的事除了方朝清外她实在找不到别人来帮忙,她甚至不准备再见方朝清了。
这次之后,若能平安和阿朗一起返回洛城,最好也不要再见了吧,借的钱,到时候派人送到悦心堂就行了。
甄珠叹息着想到。
第159章 行刑
“小姐, 先睡会儿吧,从姑爷出去您就没合眼,一会儿身子该撑不住了。”崔妈妈劝着, 几乎就要抹抹泪来应应景了, 只可惜眼眶干干的流不出什么来。
崔珍娘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床帐上精细繁复的花纹,仿佛没有听见崔妈妈的话般,即便精神已经疲倦至极, 仍旧撑着不肯阖眼。
直到一缕烟雾似的人影在轻微的敲门声后飘进门, 轻声道:
“方朝清出城后去了城南三十里处的一个农庄,农庄的人称呼他为东家,那来找他的男人, 便是农庄的管事。……到了农庄后, 他去见了一个人, 怕被发现, 小的没有靠太近, 因而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只打量到那人虽然穿着男装,但应该是个女人。后来小的在庄子里四处探听了下, 听到庄子里的人喊那女人甄姑娘, 似乎……在方朝清离京前, 两人曾在农庄共同住过一段日子。”
人影话落,房间里便安静的没了一点生息。
崔振娘仍旧盯着床帐,盯着上面那绞缠在一起的交颈鸳鸯, 那花叶相触的并蒂莲,一动不动。
倒是崔妈妈先喊了出来。
“我就知道!”她愤愤地甩着帕子,“果然在外头养了外室!”
气愤罢,忽然又嘀咕道,“姓甄?这个姓倒不太常见,咱们见过的不就洛城那一个?说起来洛城那个也是长了一脸狐媚子样,说不得那时就跟姑爷勾勾搭搭的了!”
仿佛被什么刺激到,崔珍娘一动不动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下,哑声问那人影:“姑爷何时回来?”
人影摇了摇头:“小的打听清楚后便先回来报信,留了人在那里守着,此时还没有消息传来,想来还要等一会儿。”
崔珍娘缓缓地点头,棉被下的手握成了拳。
“再派几个人,盯着……那个女人。”
“是!”
——
方朝清回到相府时,天色已经黑沉,他到了相府门前,正打算从侧门进去,就看到大门缓缓打开,相府管家恭敬地迎着一个人进门。
暮色里只能看出是个头发全白了的老人,然而身上所穿却只是寻常百姓所穿的布衣,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让相府打开大门相迎的贵客。
方朝清有些好奇,往前走了几步,恰好那管家转过头,看见他,忙招手:“姑爷来得正好,这位是相爷刚请来的梅州名医,谢大夫,对女子体弱很是有心得。”
梅州……方朝清恍惚了一下,记得似乎是闽粤之地,已经连那么远的大夫都请来了吗?因为近处的大夫都请遍了,都无能为力了吧……
方朝清心里一酸,走上前。
那谢大夫也停下脚步,转头看方朝清。
须发皆白,面相和蔼可亲,看上去倒很有神医的样子。
方朝清忙见了礼。
以他的身份,乃至那相府管家的身份,自然不需对一个大夫这般客气,但如今,他们有求于人。若这大夫能救得了珍娘,莫说他和相府管家,便是崔相,也不会吝于以大礼相待。
那谢大夫也忙回了礼,然而口中说的话,方朝清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崔管家在一旁解释道:“谢大夫生在梅州长在梅州,最多也不过去到临近几省行医,因此只会讲他们那里的家乡话,官话能听懂一些但不会说。”
方朝清点点头,十里不同俗,更何况梅州那么远的地方,他之前做生意也见过几个南方来的人,他们说的方言于京城人而言便如同鸟语一般,而据他们说,闽粤之地的方言比他们的还更加难懂。
说了几句后,崔管家要带着谢大夫先去见崔相,方朝清便先告辞,去了崔珍娘的院子。
到了院子,看到崔妈妈,先问了崔珍娘的情况,问她有没有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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