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山骑术相当不错,搂着李夏,稳稳的跟在陆仪后面,一行几十匹马走的极快,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进了一座绿树掩映、花木葱茏的园子,下了马,逶迤走了没多大会儿,就看到座荷花摇曳的大湖,临湖一间轩堂外,垂手侍立着十几个锦衣小厮。
秦王和金拙言说着话,走在最前,李文山牵着李夏,李夏拉着李文岚,落在古玉衍古六少爷后面,古六少爷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牵成一串的三个人,一边看一边笑,这个李五,这个李家,真是有意思!
陆仪落在最后,偶尔瞟一眼李夏,不知道在想什么。
轩堂里布置的清雅别致,三三两两放着矮几宽椅,矮几上摆着一碟碟点心,屋角几个小厮正在烧水研茶。
从进了园子,李文岚就神色拘谨,时不时拉一拉身上的旧衣服,可等进了这间轩堂,奇花异草,古鼎玉树,看的李文岚目瞪口呆,就把旧衣服和拘谨都忘记了。
李夏是做过十来年太后的人,没什么场合能让她拘谨不安,天底下也没什么东西能恍着她的眼了。
陆仪看着两个小的,再瞟一眼看到好东西就凑上去盯着仔细看,好奇喜欢却看不到贪欲的李文山,这兄妹三个,一大一小这份天性都极其难得,只有中间这个,稍稍落了点下乘。
“五郎随意。”秦王笑着让李文山,又指着李夏和李文岚,“你叫阿夏是吧?阿夏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和小厮说,这位小哥也是,随意就是,不要拘束。”
金拙言侧头斜睨了两个小的一眼,王爷看上李文山这个憨厚却不笨、时不时让人发笑的人也就罢了,怎么对这两个小不点儿也有这么好的耐心?爱屋及乌?金拙言失笑,就李文山这样的,能让王爷爱屋及乌?
不时小心翼翼瞟一眼金拙言的李夏,正好看到金拙言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看的一呆,他笑起来竟然这么温暖!
谢了秦王,李夏环顾四周,挑中了对着荷塘的一个小角落,“六哥,我要去那里。”
李文岚正盯着盆开的极好的龙字宋梅看的入了迷,李夏见他看痴了,自己甩着胳膊过去了。
“嗯,确实是看荷花的好地方。”秦王跟在李夏后面,站过去随口赞了一句,目光往下瞄着李夏。
李夏只当没听见,她想好了:只要他不点明了和她说话,她就不理他。至于金拙言,他就是点明了,她也装傻,反正她还小。
秦王见李夏站在栏杆前,两只胖胳膊伸过头抓着栏杆,脸贴着栏杆挪过来、挪过去,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从栏杆缝里往外看,肯定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李夏松开栏杆,转身跑几步,去搬扶手椅,侍立在旁的小厮急忙上前要帮忙,却被秦王一个眼风止住。
第27章 哪儿来的闲气
秦王不动声色的挪了挪,挡住李文山的目光,抖开折扇,好整以暇的看着抱着紫檀木椅子,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挪动半分的李夏。
陆仪站在两人斜后,无语的看着看热闹的秦王,这位爷,越来越‘出息’了。
李夏累的脸都红了,椅子纹丝不动,她搬椅子的动作都这么明显了,怎么还没有人来帮忙?李夏转到椅子旁边,眼角余光瞟过去,瞄到秦王的鞋子和衣角,急忙缩回目光,怪不得没人来帮忙,他要看她的笑话儿!
李夏一肚皮闷气,算了?不甘心啊……李夏围着椅子又转了半圈,一眼看到靠墙放着的紫檀木万字花架,比椅子略高,上面放了盆兰草,这个花架,她肯定能挪得动。
李夏爬上椅子,站起来,抱起兰草,刚放到椅子上,古六少爷一眼瞄见,惊奇的’咦’了一声,“这小丫头要干什么?那盆草怎么碍着你了?人呢?怎么侍候的?”
秦王一脸扫兴,回手一折扇敲在古六头上,转身坐回塌上去了。古六少爷摸了摸头,莫名其妙。
秦王斜靠在榻上,瞄一眼已经挪了椅子到栏杆旁,踩着椅子,趴在栏杆上看上了荷花的李夏,指了指榻前的扶手椅笑道:“五郎坐这里,你书温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去书院考试?”
李文山坐到秦王指定的扶手椅上和他说话。陆仪闲闲的站到屋子另一角,捏着杯茶,欣赏着湖里的荷花。金拙言盘膝坐在秦王对面,示意小厮把茶具拿过来,挽起袖子分茶。
古六少爷在陆仪旁边的窗户前站站,又站到李夏旁边前看后看左看右看,李夏看着他笑道:“古家哥哥到这里来,这里看荷花最好。”
“好是好,就是这边香味儿太浓。”古六少爷站在李夏身后,一脸挑剔。
李夏下巴抵在栏杆上看着古六,她要尽量少说话,她才五岁,万一说出不合年纪的话就糟了。
“这儿景色好,就是太香!”古玉衍又转了一圈,又回到李夏身后,认真的看来看去、闻来闻去,蹙眉纠结。
“要不……用合香的法子,冲一冲这味儿……嗯,龙井最佳,来人!”古六少爷叫人取来龙井和熏炉,熏上茶叶,站到李夏旁边,闭着眼睛细细品了品,满意的点着头,“花香粉腻而略甜、茶香清透而微苦,合在一起,这香味香而不腻、苦中带甜,不错不错!”
李夏抽抽鼻子,果然比刚才好多了,这香味儿让她想起刚进宫时吃过的荷叶小棕子,馋虫上来,转头问古六,“荷叶能裹棕子吗?”
“当然能。新鲜荷叶最宜裹一口棕,通体碧透,清新可喜。”古六少爷想着荷叶一口棕,也有点馋。
“再浇上一大勺桂花蜜!”李夏口水都要出来了。
“浇桂花蜜就是暴殄天物。”古六少爷反驳。
“就要浇桂花蜜!一大勺!”李夏坚持。
“上回眼睛只看人家穿什么衣服,这回长进了,跟一个小丫头争吃的,你今年几岁了?你怎么好意思?”金拙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踱过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李夏吓的一个机灵,脚下一滑,金拙言忙伸手拎住李夏的衣领,提着她放好。
“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的。”古六少爷没金拙言动作快,在金拙言把李夏拎直之后,手才伸到李夏身后,“阿夏别理他,他这个人向来以泼人冷水为乐,咱们不理他!去问问厨房,有一口棕没有,再拿罐桂花蜜。”古六少爷吩咐小厮。
李夏往后靠在古六少爷怀里,拧过半边身子,抱着古六少爷的胳膊,半边脸靠在古六怀里,避开金拙言,她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让他看到她。
秦王一只手支着头,心情郁郁的看着胖胳膊抱在古六胳膊上,和古六一递一句说话的李夏,他这么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怎么这小丫头就是不正眼看他,不让他抱呢?
小棕子送上来,李夏盘坐在扶手椅子里,古六少爷往李夏碟子里的小棕子上浇了厚厚一层桂花蜜,李夏扎起一块,送到古六少爷嘴边,“哥哥尝尝,可好吃了。”
古六少爷张嘴吃了,连连点头,“咦!真不错。你站稳,我去给他们也浇点桂花蜜。”
古六少爷举着桂花蜜,挨个浇了一遍,到秦王这里,秦王斜着他浇好了桂花蜜,将手里的银叉扔到碟子里,“拙言真没说错,你今年几岁了?被个小丫头几句话一忽悠,连桂花蜜也成好东西了。”
金拙言一怔,王爷这股子闲气来的奇怪。古六少爷更是莫名其妙,“是……味儿真不错,不信你尝尝。”
陆仪若有所思的斜了眼专心吃粽子的李夏,再看向秦王。
李文山站了起来,连正吃棕子吃的香甜无比的李文岚,也不敢再吃了,胆怯的看向五哥李文山,李文山却瞄着李夏。
“五哥,我吃饱了,咱们走吧,我想回去了。”秦王突如其来的脾气,让李夏的心提了起来,这位秦王,和她印象中的宽厚仁慈大相径庭,还是赶紧走吧。
“对啊,阿夏不提醒,我都忘了时辰了,见了王爷和世子,还有将军和六郎,太高兴了!多谢款待,我和弟弟妹妹谢过各位。”李文山立刻接话告辞,挨个长揖到底致谢。
秦王意兴阑珊中带着几分恼意,沉着脸,挥了挥手,看样子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金拙言想着秦王这莫名的脾气,抬手拱了下,也没说话。古六少爷手里拿着桂花蜜,一脸茫然,他感觉他好象做错事了?可是,哪儿错了?
“五郎六郎,九娘子慢走,我让承影送三位回去。”陆仪笑意融融,客气周到的将三人送出轩堂,叫过承影吩咐了几句。
李夏趴在五哥怀里,看着一路送出来的陆仪,心里暖暖酸酸的,她的禁卫军都指挥使,她最信任的人,前生今世,对她都是这么好。
第28章 挖坑
每逢各县县令被召进杭城这天,罗帅司身边几位得用的参议就特别忙,罗帅司也有意放几个参议出去应酬诸属官,他们通过他的参议打听关说,他同样能反过来打听,同时递一些明面上不能说的话。
和闪参议交好的几位县令换了便服,几个人包了紧邻西湖的望月楼上一间雅间,赏着西湖上的碧叶粉荷,饮酒说话。
饭后出来,富阳县黄县令悄悄拉了拉闪参议,两人落后几步,黄县令低低道:“有几句闲话,今天巧了,我的车马和横山县李县令家的停在了一起,我有个长随,是个本份人,听李县令的车夫和长随坐着闲磕牙,竟然提到了闪知府。”
说到这里,黄县令停下话,左右看了看,“说是李县令如今用的两个师爷,有一个好象是姓卜,原在闪知府门下当差,因为替闪知府背了黑锅,才不得不另寻东家,到了李县令身边。”
“真是胡说八道!”闪参议听的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丝毫不露,“这些下人就是爱嚼舌头根子!李县令初来乍到,只怕是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多谢黄兄!”
“哪里哪里!”黄县令哈哈笑着,两人又闲话了几句,长揖作别。
闪参议回到衙门,一进屋脸就沉下来了,他堂兄在知府位置上熬了十年了,这一任格外努力外加费力打点,得了两个卓异,如今正想方设法要调进六部,为了这,他还求过罗帅司两回,如今正是节骨眼上,竟传出这种闲话!
堂兄那么谨慎的人,能有什么黑锅?
“闪参议在不在?”门外,朱参议慢腾腾问一句。
“在!朱兄请进!”闪参议立刻春风满面,亲自打起帘子,微微躬身让进朱参议。“朱兄今天回来的早。”
“我没跟老陶他们出去,”朱参议一身半旧棉袍,微微抠搂着背,看起来活象私塾里的老学究,“有个京城的旧友,就是江南东路李漕司府上的管事赵大,从前在京城时,闲的时候多,那时候他也闲,我俩常凑一起,温一壶老酒,能闲唠半夜。”
朱参议在闪参议对面坐下,闪参议沏一杯茶,双手捧给他。
“赵大这趟来,特意和我说了件事,”朱参议交待了和赵大的关系,直入正题。“李漕司的幼弟,如今是咱们两浙路横山县县令,这你是知道的,李县令请的两位师爷,一位叫卜怀义,一个叫陆有德,说是从前在令兄闪知府门下做过钱粮师爷。”
闪参议听朱参议说到这里,想起刚刚黄县令那番话,脸色就有些变了。
“你也听说了?”朱参议一向极擅长查颜观色,闪参议点了点头,“说是替家兄背了黑锅被迫另谋生路。”
“就是这话,如今横山县衙不少人都听说过这话,你既然知道了,那就好!”朱参议站起来,又交待了一句,“横山县也是个手眼通天的地方,可别大意了。”
“多谢朱兄!”闪参议长揖到底。
………………
李夏和两个哥哥赶到和阿爹约定的茶楼不远,就看到梧桐满脸红光,正和一名锦衣华服的管事拱手客套,一眼看到李文山,急忙示意管事,“我们五爷来了!五爷!这是王同知府上管事,来给咱们送礼的!”
“这是什么话!”李文山顿时脸一沉,发火了,他看到梧桐就没好气。“王同知是上官……”后面的话,李文山还没想好怎么说,梧桐比他更恼,当场撂了脸子,“当真是……五哥儿大了,不比从前,如今这脾气,可见涨的厉害!算我多事儿!”
梧桐是钟老太太的干儿子,一向觉得,整个李家,除了老太太和老爷,就数他最有脸面,这会儿当着王同知府上管事的面,被李文山这一沉脸一呵斥,只觉得大跌面子,不翻脸不足以挽回颜面。
“请五爷安!给六爷请安,给九姑娘请安!”王同知府上的管事灵动之极,急忙上前,高声见礼,打断了梧桐的翻脸,“五爷真是风采出众,都怪小的,是小的没说清楚。我们太太听说两位爷和两位姑娘都到杭城来了,就说要请五爷六爷和两位姑娘们过府洗尘,可我们老爷说,五爷六爷和姑娘们这趟来事情多,只怕没空,我们太太就打发小的送几匣子点心,另有几样玩意儿过来,我们太太说了,人虽没见到,礼数可不能短了。”
“多谢你家老爷太太,这趟确实匆忙,下趟再来,一定专程登门给你们老爷太太请安,只是,这些礼物……”李文山正要推辞,李夏从后面悄悄拉了拉他,李文山的话顿住,阿夏拉他,这意思是……收?
“……实在不敢当。”李文山这话到嘴边,就变了。
“一点小玩意儿而已。五爷天姿出众,他日必定青出于蓝……”管事见李文山这么爽快,意外之下,赶紧奉承客套。
李夏紧拉着六哥李文岚的手,目光越过管事,看向已经开始往他们车上搬东西的几个长随,这些礼物,可不是几匣子点心和几样小玩意儿那么简单。
王富年家资巨富,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极擅理财的,她把他压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好些年,为的是留给儿子提拨重用……
又想远了,嗯……这真是送上门的好机会,王同知是上官,却给她们送礼,嘿嘿……
李夏眼珠慢慢转过去,再转过来,看看客气恭敬的管事,再看看一脸恼怒不自在的梧桐,心情愉快,这个王富年,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去杭州时,李县令心情忐忑,回去时却是意气风发。
回去路上,李县令看着朝气蓬勃的儿子,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催马和儿子并行,将公使钱的事说了,“……钱不钱的都是小事,”李县令虽穷却是个有骨气有格调的,一向不怎么把钱放眼里。“关键是这份爱重,没想到你竟然投了王爷的脾气,王爷是出了名的贤王,他身边也都是些少年俊才、博学之士,你跟在他身边,肯定能有不少长进,这是你的……福份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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