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不远心想:“黄舒这小子果然聪明,知道老龟是妖王,在人前却不露出半分破绽,昨日讲得绘声绘色,可在场几个人,没一个人多心往他怀里的乌龟身上看一眼。是棵好苗子啊……培育培育,派出去坑蒙拐骗一逮一个准。”
被某人当作摇钱树的黄舒伸出手指,碰了碰乌龟脑袋:“大乌龟,我不想和那个小弟弟一样,好可怕呀。大乌龟你这么厉害,一定要救我呀。”
他微微噘嘴,小脸皱成一团。
老龟一颗龟心都融化了。
黄舒睁着一双圆圆的黑眼睛,望了老龟一会,又道:“你是说,国师知道救我的方法?”
老龟腾地立起了脑袋,四肢一绷,把龟身顶了起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见它这副模样,兰不远纵然不通兽语,也知道黄舒蒙对了。
她压下心中淡淡的疑惑,向老龟确认道:“国师?就是住天机塔那个?他知道怎样解蛇毒?”
老龟的眼神微微有些躲闪,头却点得十分坚定。
兰不远定定神,望向黄舒:“这样的话,你非回去不可了。呃……要不要先给你换身衣裳,再去见你父皇?”
黄舒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师姐是怕父皇昨日未认出我来,会觉得尴尬?放心吧,到了今日,ˉ他哪里还会记得昨日见过我?父皇他呀……有一次出关时,母后前去迎他,他看了母后半天,居然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宫人?朕看你十分眼熟,封你个妃子做,如何呀’。”黄舒摇头笑,“母后好端端做着皇后,差一点点就被降成妃子啦!”
兰不远哈哈地笑。
世人只道天家子尊贵无双,谁知背后多少凄凉。
黄舒又道:“夏侯见天在猜,国师为什么每次进宫都要戴上面具?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居然想了好几年,我早就知道为什么了!”
“为什么?”
“这样父皇就不会每次都问他是谁了啊!”
兰不远:“……事不宜迟,你快回去吧。”
“师姐陪我一起吧,不用回宫,直接去天机塔就好了,不弃哥哥会给我开门的。”
“不弃?”兰不远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黄舒点头道:“不弃哥哥是国师身边的人,他跟着国师,就像我跟着师姐一样。”
二人起身,见老龟趴在木桌边缘,两个前爪死死抠进桌缝里,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
“大乌龟不想去。”黄舒眨了眨眼。
兰不远轻轻挑眉:“那我们走吧。”
离开驿站时,见到远远地来了几抬大轿几匹骏马,估摸着是沈映泉的便宜尚书老爹,以及小师叔卓景在京的亲人。兰不远二人并未停留,同这一群人擦身而过。
昨日京城居民匆匆向北逃难,街道上扔满了形形色色值钱不值钱的物什,到了夜里,危险已解除的消息传过去时,许多人已经就地歇了,直到现在,才陆陆续续地迁回来,有些还在郊外观望,等待着青陵山那边进一步的消息。
卞京就像一个瘫痪的病人,懒懒趴在阳光下,邋遢凌乱。不知情的,还以为那两只妖王曾打到了城里来。
一些人在清扫自家门前,街上偶有行人路过,个个绷紧了唇角,一脸讳莫如深的神情。
但凡有不懂事的孩童喊出“龟”或“蛇”,便会被大人一把捂了嘴,拎回屋中去。
兰不远奇道:“如何还说不得了?这样大的事,还能封住消息不成?”
黄舒凑近了点,压着声音说道:“天降祥瑞之后,文人们写了好多文章,把天上两只瑞兽和父皇扯到一处,父皇很高兴,自然是随着他们去写,写得好的,还要赏些宝贝。师姐不知,这些日子,卞京笔纸墨都比往年贵了三成!如今呀,说瑞兽,就等于说天子,所以……”
兰不远恍然。
如果瑞兽成了妖兽,那天子……
恐怕有心人要拿这个作文章了。
兰不远耸耸肩。天塌了有个高的顶,这种事还轮不到她操心。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来到了天机塔。
这是一座九层八面、孔雀蓝的琉璃宝塔。四周有宽阔的白玉石广场,围着雕工精致的兽头石栏。
一个十五六岁的单髻青衫少年立在塔外,一脸无语地望着天。
二人走近了,青衫少年匆匆道:“国师吩咐,兰不远一个人上去。”然后像躲瘟神一样,绕开兰不远,拉住黄舒的手。
黄舒吐了吐舌:“师姐,那我和不弃哥哥去玩一会!”
“……嗯。”
第65章 银面具
兰不远站在琉璃塔前,叹了口气。
一个苹果脸侍女迎了出来。
“您就是国师大人在等的客人吧?”她一笑,两颊堆得滚圆。
“是……吧?”兰不远也不太确定。
“您稍等片刻,大人换了衣裳就会下来。”侍女引着兰不远登到第八层。
兰不远环视一圈。琉璃塔越到高处越窄,这一层大约五丈见方,正中放了一张黑色八仙桌,旁边象征地扔了两三把椅子,虽说一尘不染,却不像是个正常的会客场所。
苹果脸侍女施了一礼,顺着黑木旋梯下去了。
兰不远以为她去准备茶水,不料干等了近半个时辰,国师不来,侍女也不见。
她走到雕花木窗边,向下看了看。
黄舒倒是还在,和青衫少年坐在塔底白玉石阶上,双双托着腮。定晴一瞧,二人身后还歪歪坐了个女娃,头大身子小,可不就是方才引她上来的侍女?那青衫少年和侍女二人时不时碰一碰头,笑得东倒西歪,完全没个正形。
兰不远疑惑了:“这国师,看起来御下并不严厉,不讲那些规矩的。可若他是个随和的人,为什么要摆架子,大半个时辰还不下来?”
又等了半个时辰,楼上依旧静悄悄,没有半点声息。
兰不远倒也不急。她是个闲人,在哪里闲也是闲。天机塔建得高,半空的风似乎比地面上干净很多,配着淡淡的清雅木香,令人心旷神怡,这份难得的清静,叫兰不远生出了困意。
兰不远头顶上方,黑袍青年换了十来根腰带,依然不满意。
终于,他捡出一根灰黑色,有流云暗纹的窄带子系上,终于挑不出毛病了。走了两步,又发现这件蜀山天蚕丝外袍有点透,里面的灰色云洲雾绸中衣隐隐泛着幽光。他又皱起了眉。
兰不远拉过一把椅子,伏在八仙桌上睡了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笃笃”声,迷迷糊糊抬起头时,一个激灵,差点没掀了桌子。
八仙桌对面坐了个人,一个宛若神仙下凡的人。
这样貌,天上地下,再寻不出第二个。对着这样一张脸,兰不远词穷了。
只是对方脸色有些阴沉,手中不紧不慢地把玩一个质地精良的银色鬼面具,正是面具的边缘磕碰在桌面发出的声音吵醒了兰不远。
他的头发束得微微有一点歪,却是歪得正好,不会显得轻浮,又不严肃沉闷,有种不羁的风流。一身黑袍,有流光沿着缕缕布纹滑过,领口微敞,引得兰不远目光直想往里钻。
兰不远吞了吞口水,说了句蠢话:“你的面具,能给我看看吗?”
对方一怔,神色莫名地看她一眼,将面具往桌上一扣,推了过来。
兰不远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指节漂亮,皮肤略有些苍白,似乎比他身上的丝衣还要光滑些。
“睡得好吗?”他问。
兰不远:“啊?”
“我这里,很好睡?”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嘲讽人,但他的声音实在是悦耳。
“还好,”兰不远真诚地假笑,“还好。你若是再迟来一两个时辰,大约睡得更好。”
虽然客人在等待主人的时候睡着了很不礼貌,但这归根结底,似乎是主人的问题?
对方脸色更臭了,似乎想要拂袖而去。
“那个,国师大人,我们长话短说吧。太子中了蛇毒,你能解吗?”兰不远急忙抛出了正事。
得罪漂亮的小哥哥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今日惦记着黄舒身上的毒,见到如此美男都没有出言调戏,不想不小心睡着,还是惹了对方不快,她哪里还敢造次?
他闭了闭长长的眼睛,牙缝里咬出两个字:“不能。”
“哦,那,告辞了。”兰不远起身。
“你……”他眼中浮起了浓浓的困惑,“这就要走?”
“是啊。”兰不远点头,“既然你解不了,那只能另外想办法。”
他欲言又止。
“国师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兰不远一边默默念着“色即是空”,一边盯着对方的脸吞了吞口水。
“没有!”他脱口而出,然后急忙改口,“有。”
扶了下额,他解释道:“蛇毒的事情。此蛇,名为控僵,生长在北漠,要解蛇毒,唯有在蛇穴附近寻找天然的制衡之物。这本册子记载了控僵形貌习性,你带走。”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小纸册,又取出一只小黑瓶,道:“服了药,可保太子三月无虞。三月之内,找到解毒之法。”
“我?”兰不远指了指自己鼻尖。
“不然是我?”他低低地冷笑一声。
兰不远斟酌片刻,小心地道:“国师大人,你足不出户,运筹千里。我还未开口,你都知道太子中了什么毒,你这样厉害,想必区区寻找解药的小事,于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而我,只是个身无修为的弱女子,万一有个万一……是吧?那岂不是误国的大事?”
对方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定定锁在她身上。盯得兰不远浑身发毛。
心想,这大约就是所谓过犹不及。此人漂亮过了头,便有些妖异了。尤其是左边眼角下那一行细若游丝、似有若无的血泪,当真是妖艳至极!
此人深不可测,万万招惹不得!
“……那我即刻动身。”兰不远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不急。”他扯了扯嘴角,“先去离宗,静待消息。”
兰不远看了他两眼,心中笃定他不会作出解释,便告别一声,抓起面前的东西下了楼去。
总觉得国师大人的目光有些幽怨。
出了塔外会同黄舒要走,才发现把国师的银面具给顺了来。难怪对方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麻烦帮我把面具送还国师,不小心带下来了。”兰不远叫住青衫少年。
不弃撇了撇嘴:“从天机塔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带走吧。”
有些嫌弃的样子。拿银子侮辱人呢?!
兰不远默默掂了掂,愉快地笑了。
反正和这个怪美人不会再有交集了,一锤子买卖的事,自然是有便宜都要占。
第66章 见闻录
兰不远带上黄舒,找到一处铁匠铺,请人把国师的银质鬼面具拆成了两半,一半熔了,做成小碎银锭,另一半带回去借花献佛,给沈映泉挡鬼脸用。
“国师真是个好人啊……”兰不远叹。
黄舒深以为然。
回到住处,黄舒服下国师的药,很快就退了烧。
兰不远又得意起来:“走!给大师兄送面具去。”
不料扑了个空。
沈映泉和卓景二人去了青陵山,会同官兵收拾残局。
应当是想送同门最后一程。
兰不远对青陵派没有多少感情,没有上山帮忙的打算。她让黄舒带了老龟出去散步,她阖上门,研究起国师交给她的册子来。
一翻这册子,兰不远震惊了!
这笔迹,分明和她怀中那本“神诀”册子一模一样!
神诀册子是墨印品,如果不是正好撞了笔迹,那留下这本《北风见闻录》的人,正是制作了神诀册子原样的人!
兰不远困惑了。
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一个诡异的问题——神诀这样的绝世神功,为什么是印制品?!
莫非,曾经真的有这样一个鼎盛的时代,人人不藏私,不设防,神功满地走,元婴多如狗?
想不出所以然,兰不远放弃了,专注于面前的见闻录。
这本册子很奇怪,说新不新,说旧不旧。唯一能确定的是,它的上一任主人把它保管得很好。
册子里记载的“北风”,便是如今的北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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