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册子是几百年前的古物了。
兰不远读了几段,心中更加确定这本见闻录和神诀册子出自同一人之手。叙事手法一模一样,依旧是幼童启蒙认字水准。
譬如提及兰不远想要知道的妖蛇“控僵”,册子里是这样描述的——“这种蛇,头上戴着红帽子,脖子上长着红翅膀,尾巴像个溜溜球,喜欢住在有水草的山洞里。被它咬到的小动物,就会变得傻呆呆,只知道帮它捕捉猎物来给它吃,所以这种蛇真的很懒啊!而且这个蛇还有个最大的特点哦,那就是它的肚子里面还装着另一条蛇。”
兰不远合上册子,无语望天。
好吧,也算是解了一些疑惑,得到了一些线索。
这位高人,究竟何许人也?
从字里行间,看不出他的任何讯息,大约是个返璞归真大智若愚的神人?看起来日子似乎过得挺逍遥,闲云野鹤,优哉游哉。
兰不远幽幽地叹:“人比人气死人。”她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国师给黄舒的药,只能保他三个月,三个月……其实以那个怪美人的本事,如果兰不远当真没能找到解药,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只不过会不会把兰不远剁了做药引,就难说得很了。
兰不远又叹一声。国师既然交待了先去离宗等消息,那……自然是不能傻傻干等,得见机行事,万万不能变成了人家的提线木偶。
到了第三日,一身疲惫的沈映泉和卓景才回到驿站。
同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离宗一位弟子,以及青陵派二弟子孙天喜。
原来青陵派那十二名内门弟子押送尹金华回京之后,稍事休息就往回赶,到了半山腰,遇上狼狈往山下逃窜的众人,一抬头,望见那噩梦中也不曾出现过的巨大妖兽,当即魂飞魄散,随着人流一起往山下逃命。
不幸的是,山洪来得太快,最终只有孙天喜一人逃了出来。
兰不远眉尖微动,心中隐隐觉得哪一处有点怪,但一时捕捉不到那抹灵光。
离宗也派了人上青陵山,至于是出于同道之义帮助惨死者入土为安还是存了其他心思不得而知,只知道离宗掌门及几个长老仍旧留在青陵山处理那妖蛇的尸身,派了掌门座下亲传弟子毛十三过来,先接兰不远等人去离宗,再作安排。
至此,青陵派在这场劫难之中幸存下来的人一共五个。小师叔卓景、大师兄沈映泉、二师兄孙天喜,兰不远,以及黄舒。
从此再无青陵派。进了离宗,他们便是离宗弟子了,至多每年回青陵山祭奠一番。
被排挤应该是必然的。
兰不远倒是毫不介意,总算是混上个内门弟子身份,从此也是拿朝廷俸禄的正经修士,总归是件好事,沈映泉等人却不像她一样看得开,眉目间多了一重戚色。
前来接引他们的离宗弟子毛十三身形修长,脸上时刻挂着笑,对着兰不远,他也笑得毫不违和。这让他平平无奇的脸上多了一种吸引人接近的亲和的微光。看起来像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说话做事十分沉稳。
在沈映泉等人说话的时候,毛十三已到了外面,安排好车马。几人收拾好随身物品出门时,马车将将停在了驿站门口,既不让几人等待,又不会让他们觉得出来迟了,心里有负担。
一路安稳妥帖自不用说。茶水、点心恰到好处。
“毛十三办事,请放心。”他说。
离宗虽说在卞京,其实也是建在京城附近的小山上。
只不过离宗手笔大,将整座山从山顶到山脚都建成了宗门洞府,所以此山再无名字,只叫离宗。
整座山,都是离宗。
两个时辰的路途,兰不远吃了三拨不同种类的干果甜品,饮了枣茶、花茶和苦甘茶。卓景本来忧心忡忡,见她张牙舞爪,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心里不禁也松快起来。
也许,并没有那么糟?
沈映泉不必说,戴上了半边银面具,乍一看,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那面具做工极精致,纵然中间的切痕稍微影响了美观,但也恰好把鬼面和他俊逸的右脸区别开来,一望,就让人浮想连翩。
晃眼就到了离宗外。
毛十三下了车,笑眯眯地捧了几身雪白的道袍来,安排五人在山脚一处木楼沐浴更衣。
“毛十三办事,请放心。”
卓景、沈映泉和孙天喜从青陵山下来,一身泥土污垢自是不用说,便是兰不远和黄舒见到那热气腾腾的天然热汤泉,也忍不住浑身痒痒起来。
四个男子去了大池子,兰不远挑了处水深及腰的小池子,关好木门,把神诀册子放到靠墙壁的角落,用老龟压住,再把离宗的白道袍整件罩在了老龟身上,这才脱掉衣裳,跳进汤池打起滚来。
一通舒服的鬼叫:“好爽啊啊啊啊啊!我要泡到地老天荒!”
直到听见隔壁传来沈映泉等人的惊叫声。
第67章 节操无
听见隔壁传来沈映泉等人此起彼伏的惊叫,兰不远一脸不耐烦:“大惊小怪。”
她磨磨蹭蹭爬出汤池,换上那身洁白的离宗道袍,这才不紧不慢来到那四人的池子外面,叩了叩木栅门。
“我要进去了?”
“别——别进来!”卓景干咳一声,“衣裳不见了。”
兰不远先是顿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我不进去怎么帮你们?”
好像也有道理。
兰不远踢开了门。
可惜了。水太烫,白雾腾腾,只看得见几颗脑袋。
黄舒倒是浑不在意,爬到池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裳丢了,好像那个毛师兄进来过一趟。”
“衣裳被偷了?”兰不远道,“幸好没进来偷我的呢……”
众人:怎么听她这语气还挺失落的?
“兰师妹,可否麻烦你找毛十三师兄问一问究竟怎么回事?”孙天喜一脸憨厚,从水里冒出头来,还抖了抖头上的水花,像一只黑毛大狗。
兰不远无语道:“还用找?不出一刻钟,他定会带着离宗大批弟子,敲锣打鼓来这里迎接我等了。毛十三办事,你还不放心?”
孙天喜一脸懵懂:“放心呀,所以衣裳?”
沈映泉扶额:“自然是没有衣裳了,他正是要我等出丑。万万没想到,堂堂大庆第一宗,竟也会行此下作之事!有心算无心,这次要糟!”
兰不远无辜地眨了眨眼:“其实很多事情,换个思路,未必不能解决?”
“兰师妹你有办法?”几人求救的眼神灼热地落在兰不远身上。
“有。只是……可能会委屈师兄师弟和小师叔。”兰不远吞了吞口水,“当然,我也挺委屈的。”
卓景狐疑的目光落在兰不远那身洁白的道袍上。似乎想说:“你敢发誓这件事不是你和旁人里应外合干出来的?”但此刻,四人光溜溜泡在池子里,兰不远是他们几个唯一的指望,不敢贸然开罪了。
兰不远敏锐地捕捉到了卓景的不信任,痛心疾首道:“小师叔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怀疑是我偷了你们衣裳?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啊!”
这一嗓子吼出来,不仅卓景,就连沈映泉等人也投来了怀疑的目光。为什么?这不明摆着嘛。
幸好老实人孙天喜说了句大实话:“莫要怀疑兰师妹了,她就算有心,也没那个能力潜进来偷了衣裳,而我们竟无一人察觉啊!若是师妹有这个本事,那这半年来,大师兄和小师叔得丢多少次衣裳!”
众人:“……”
好像完全无法反驳。
“好了,”沈映泉干咳一声,“离宗的人恐怕就要到了,师妹有何妙计?”
……
不多时,外头果然传来毛十三的声音:“几位师弟师妹好了没有?大伙来接你们啦!”
诡异的静默……
一个尖利的男声响起:“这分明是不把离宗放在眼里!哼,好大的架子!”
温柔的女声劝道:“白师兄,几位新师弟应当是怕生,并不是摆什么架子。”
尖利男声大笑起来:“许师妹啊,你就是太善良!你这样性子,出去很容易吃亏哟!这几个,分明是自视甚高,以为圣上开了金口让他们进我们离宗,便能压在我等头上!”
“白师弟白师弟!”毛十三带笑的声音响起来,“莫急莫急,几位新师弟和新师妹,并不是什么端架子的人。这一路行来,也没有一直抱怨我安排不妥当……”
“那便是有抱怨了!”尖利男声陡然拔高,“什么东西!毛师兄做事稳妥,谁不知道了!”
这一下,顿时炸锅了。外头大约有七八个人,乱哄哄地替毛十三鸣不平。
有人喊道:“再不出来,踹门了!什么玩意儿!”
女声又道:“别呀,里面是汤池,万一把人吓得落水那就太糟糕了。”
“哈哈哈哈!那岂不是痛打落水狗!”尖利男放声大笑,一脚踹开了木栅门。
人群的“嗡”声霎时止住!
一片诡异的静默。
汤池子边上,整整齐齐站了五个人。
女子一身灰衣,腰间系一道白衣带,而四个男子几乎未着寸缕,只穿一条粗制滥造的大白裤头,最叫人目瞪口呆的是,裤头最显眼处,端端正正绣着离宗的徽纹——日月相离。
精致华美,金线绣日、银线绣月,不像是作假。
这徽纹的的确确是离宗弟子的白道袍上专有的,领口有一处,两边袖口各有一处,前后袍尾再各有一处。
而看这白裤头的材质,的确是离宗道袍不假。很显然,他们将一件衣裳拆成了四个大裤头,外加一条白衣带。
兰不远惊奇地瞪着眼睛:“你们的衣服,怎么和我们不一样?莫非毛师兄给我们分派的道袍,是夏季穿的?哎呀呀,咱们离宗可真是贴心哪!比青陵派好多了,在青陵派,一年四季都穿同样的衣裳,冬天把人冷死,夏天把人热死!啧啧,咱们离宗果然是第一大宗!贴心、周到!正如毛师兄一般,真是太体贴人了!”
一口一个“咱们离宗”,老实不见外。
众人正在发愣,就见兰不远大大方方行上前来,挽住了毛十三的胳膊:“毛师兄,都说了千万不要劳动大众下山来接我们,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这样子我们多不好意思啊,回头,我们师兄妹五个定会一一拜访回去的!哦,那个,有点倒春寒啊,夏季的衣裳穿着还有点凉,师兄再跑一趟,帮我们拿春秋的袍子来,好不好嘛~”
卓景等人第一次觉得兰不远胡搅蛮缠起来,还挺顺眼的。
“不是,这……”毛十三脸上的笑有点挂不稳。
“啊我明白了!”兰不远一蹦三尺,“定是对新人的考验,记得我当初加入青陵派之前,的的确确是考验了心性,也只有我们这样心性坚韧不拔的弟子,才有资格进入道统正宗。如此,离宗考验的,便是耐寒能力?师兄放心!我们一定顺顺利利通过考验!为表决心,我们一路呼着号子上去吧!也叫周边的俗人们见识见识第一大宗的风采!嗯……夏衣冬穿、不惧严寒,这个号子如何?”
回头过,眨了眨眼。
沈映泉等人僵硬地笑:“……挺好的。”
毛十三:“……”
只想问一句,你们青陵派弟子,要脸不?
第68章 不可忍
毛十三笑得脸都硬了。
他转过头,求助地看向人群后方坐在太师椅中饮茶的男子。
“尹长老……”
兰不远循着他的视线一望,就看见一个老了十岁的尹金华。她忍不住垂了视线,睨一眼他的裤裆。
那男子原本阴沉沉地气势十足,被兰不远这幽幽一眼骇得抖了手,一盏热茶泼了小半在腿间。
兰不远和男子暗暗较劲斗得欢快,而她身后的沈映泉就不好受了。
沈映泉一向注重仪容,从来是个一丝不苟清风朗月的模样,如今虽然毁了容,但赤身露ˉ体,只着一条裤头立于大庭广众之下,却也是极不自在。
更何况,曾与他有婚约,又跟尹金华有了首尾,最终害他没了修为毁了容貌的许云柔,此刻正站在对面人群之中,煽风点火。
看起来,这许云柔在离宗混得是风生水起,没了尹金华,照样有大群走狗。
这让沈映泉心中说不出的恶心。
许云柔又弱弱地开口了。
“这……损坏了道袍可如何了得?几位新师兄一定是不知道离宗的规矩才会犯了错。不知者不罪,尹长老,毛师兄,白师兄,还有各位师兄师弟,这件事不如就替他们瞒下来吧,若是掌门叔父问起,就说是我不小心弄坏的!这样,就不会让掌门以为新师兄们对离宗有什么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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