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真的生气了!我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大声喊过,一时不知所措,只倒退了两步,嘴唇紧咬,两肩缩起,眼睛不敢抬,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
“喵……喵……”
正此时,那小猫却好似在替我申辩一般叫了几声,我立刻回过神来,有了说话的勇气。
“这猫自己爬高下不来了,我就帮帮它。我不知道你会来,所以一时高兴才失了方寸。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吗?我给你把这外袍洗干净好不好?”我虽开了口,却到底理亏,语气只是弱弱的。
“唉……”他长叹了一声,似是松口了,却又不见缓和的神情,“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又不等我说半句挽留的话,而这时我也才看见院子中央摆着一个大食盒。原来他是特意来看望我的。
见今日是挽回不了了,就暂且让他气一天吧。我抱起那“罪魁”猫儿,拎着食盒回了宿舍。要说这食盒里的好东西还真是不少,打开盒盖后足足有三层,第一层是米饭和蒸饼,第二层是鲜桃和石榴,第三层居然是一只大烧鸡!看这个头,估计还是一只野山鸡。
“猫猫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虽然你来的不是时候,害得仲满摔了一跤,但我不记仇。明天啊,你跟我一起去给仲满再道个歉,他应该就会消气了。”
享用着这些美食,我觉得一切都不算大事了。我将小猫抱到几案上与它分而食之,心中也决定好了明天要做些什么。
次日一早,我没有贪睡,将小猫背在肩上,提着吃空了的食盒便往仲满下榻的四方馆而去。我虽不知他今日的行程,但觉得自己应该能等到他。
关于四方馆的位置,只偶听他们提过一句在朱雀大街,却不知具体如何,只想着寻过去必能找到,可当我真的抵达后才知,那四方馆不是什么普通驿站客馆,它坐落在皇城之内,含光门以里。
“这让我怎么进去找人啊!”我望着那重兵把守的含光门,顿觉升斗小民之微渺,“猫猫,我们和他们果然不是同道中人啊!”我低下头对着小猫沮丧地叹了一句。
“喵喵喵……喵呜……”它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又是点头又是哀嚎,与我配合得倒是极好。
“你想要进这皇城找谁呀?”
我刚要回去,忽见身侧站住一人,话音似是对着我的,便略转头看去,却是一个壮年的男人。他身量高大,仪范伟丽,留着两撇胡须,双目炯然,身后还跟着几个面貌恭肃的随从,倒像是一位做官人。
“官人是在同我说话吗?”我指着自己虚声问道。
“是啊。”他笑着点点头,又向我走近了些,“我刚刚看见你在和这猫儿谈讲,却是有趣。”
我见他态度慈霭,也无意多加戒备,只道:“官人见笑了。我今天是来见一个同窗,可到了这里才发现他住的地方我进不去,有些失意罢了。”
“同窗?”他却有些意外的样子,目光开始上下打量我,“你这身衣服莫不是……你是国子监的监生?”
我何曾也没两件衣裳,入学后便总穿监生服,而这人举止不俗,认得这衣服倒也不算稀奇。“嗯,我是太学生。”我应道。
“嗯,好。”他很满意似的,转头对一随从交代了什么,又回过来对我讲道:“你的同窗是不是住在鸿胪寺的四方馆里啊?是一个外国留学生吧。”
“哇!官人怎么猜到的啊?是的,他是日本留学生。”我惊讶于他的见识,对他心生敬佩,忙作了一揖。
“哈哈哈……”他朗声笑开,手指点点我,“去吧,我让我的家奴带你进去。以后再来,你便与他约好了让他领你进去就好。”
“真的可以吗?”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仿佛听不真切。
“我说话向来是作数的,快去吧。”他肯定道。
“小郎君请随我来吧。”我尚在半信半疑中,官人身后一个随从便走了出来,他面带微笑,向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我哪受过这样的礼遇,不由得不信了,当即心花怒放,又向这官人拱手一大礼,告辞而去。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走出去没几步,官人倒追问了一句。
我顿觉自己疏忽,早该报上家门的,赶紧补道:“学生乃越人赵逸卿,父母都是庶人。”
官人未再多言,我也放心离去。果然,那随从领着我直通含光门,竟连句话都不用说,只出示了个什么令牌,守门的将士便放行无阻。
我与那随从感叹神奇,他倒没什么话讲,又默默将我送入四方馆的大门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羊:你有本事别来接我啊,还敢骂我!
仲满:我能怎么办,我又皮不过你
玉羊:看在烧鸡的份上原谅你!
仲满:你这只猪蛮有意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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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推完结文了,你们自便去看吧!
反正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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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觉得那个官人是个大boss?
第11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三)
我达成所愿,再不计较别的,独自在馆内探索起来。
这四方馆也像国子监一样庭院相连,廊庑相接,规模甚是宏大,只是来往行走的不是穿戴整齐的学生,而是各色各样的外国人,金发碧眼的,身材矮小的,头发卷曲的,服色怪异的,倒比那云来酒肆还要热闹。
我逛得近乎游玩起来,差点忘了正事,偶一低头看到手中食盒才忽然醒悟,便急寻了一个仆役带路,这才跟随来到日本使团下榻的分院。
“云深也只能帮到这些,希望仲满公子不要见嫌。”
“哪里的话,你带来的这些书册对使团学习唐国礼仪大有助益。”
我四处观望,正想着该怎么找仲满的住处,却不料一抬头就看见了他,只是他身边竟还站着楚家阿姐。这二人边走边说,边说边笑,竟是无限沉浸的样子。我烦恼顿生,也不好去打招呼了,趁着他们还没发现,藏到了一间廊屋之后。
“喵喵……喵……”
正是暗中观察的时候,一直很安静的小猫却躁动起来,我怎么安抚都没用,而眼看着那二人走近了,它竟一下子窜了出去。
“你这时候皮什么啊!给我回来!”
我立即追上去,想在那二人到前将它捉回来,可当我奋力一扑逮住它时,他二人的脚步却正好来至我的身前。
“玉羊?!”仲满大惊。
“呃……嗯……”我尴尬不已,又觉实在丢人,只迅速站起身,一把拎住小猫前爪将羞愤之情暗暗发泄,“我来还你食盒的。”
“你……你是怎么来的?”他惊异不减。
“我走过来的啊,我又不是鸟,还能飞来吗?”我倒不理解他这问话,未必他也犯傻了?
“我是……呵呵呵……我是说……算了,也罢。”他忽然好笑起来,又直摆手,很无奈的样子。
“有什么好笑的啊……”我低声自语,倒越发不懂他了,昨天那么生气,今天又这样傻乐。
“仲满公子,我看你们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了。”楚大美人站到这时想必也看不懂了,轻施一礼,道别一句。
“好,方才倒是仲满不周,让你久等了,那就请慢走。”仲满一听她说话,态度立即恢复了正常,还向她微微拱手还了一礼,面带微笑,比起刚才不知亲和了多少倍。
“楚娘子好走。” 我也不好怠慢,只随着仲满带了一句。
“告辞,两位留步。”她巧笑颔首,终究离去。
“你来还食盒,那食盒呢?”见美人身影消失在门口,仲满便才想起他的食盒来,而此时眼神看到我,又变回那种要笑不笑的怪异样子。
我心中究竟不平,更不觉得自己原是来道歉的,便也不答他的话,只走到藏身之处将食盒拎到他面前,“猫猫,我们走了。”我将小猫提起来又放回肩上,转身就走。
“玉羊,你这就走了?”他追上来,拦在我面前。
“嗯,你不是不想见我吗?”我反问,有些赌气似的。
“我何曾这样说过了?”他倒无辜起来了。
“昨天我跟你道歉你不听,转脸就走了,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我自觉有理,又底气十足地驳了回去。
“嗳……”他只长舒了一口气,低了低眼睛,“昨天是我太心急了,一时态度不好,请你原谅。”
见他竟向我致歉,我心意也软了,不平也平了,说道:“其实吧,昨天那就是个巧合,你不用太在意的。我和你说过我是在山里长大的,这爬高下低根本难不倒我。”
他微点了下头,脸上笑开,“快中午了,饿不饿?我带你用饭去,边吃边聊。”
我发现自己再怎么,终究逃不过一个“吃”字,便将所有事都抛诸脑后,兴冲冲跟着仲满走了。穿廊过院,我们来到一个幽静之处,只有一排屋舍,却不像什么吃饭的地方。
“四方馆的公膳所这么安静吗?”我问道。
他笑着摇头道:“四方馆不是学馆,没有公膳所,只有后厨。平时大家都会聚集在正堂一起用饭,但今天你来了,我就去拿过来。你先进屋吧,就是第一间,那是我的住所,门是虚掩着的。”
我这才明白,也更好奇了,待他离去便进了他的房间。房门一开,先扑鼻一股浓重的墨香,抬头左右一看,屋子并不算大,也没有什么装饰,但收拾得非常整洁。
左边是一张寝榻,榻上被褥平铺,纹丝不乱,当中正对着门摆了一张书案,往右则是两架四层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简,却是一尘不染。我有些感叹,果然仲满表里如一。
“猫猫,你可不能再捣乱了,不然我可不会收拾屋子。”
我见仲满久未归来,便在书案一侧坐下,一边抚猫一边自语。可蓦间,目光偶一划过,竟发觉这屋里最右的墙壁上还挂着一把长剑。这倒让我颇感兴趣,便绕开书架走近去瞧。
这是一把密云纹金制剑首、乌木饰白玉剑鞘的宝剑,精致贵重自不必说,却还自带一派古意内敛之气,当真稀世。
“要当心,那剑极是锋利。”正欲用手去掂量一下那宝剑,仲满忽然回来了,双手端着一大盘饭菜。
“你还会剑术吗?”我急急问他,将饭菜都排在了次要。
“嗯。”他很平常地点点头,只径直走到书案前放下了饭菜,抬头说道:“在我的家乡平城京,有能力的人家除了要让子弟读书识礼,也会为他们专门聘请老师教授剑法,这文武之道,皆是相互贯通的。”
我算知道他为什么不似一般读书人文弱,反有一股卓拔轩昂的气质,竟是自小习练剑法得来的。我觉得自己更加被他吸引了。
“别愣着了,过来吃饭。”他微微一笑,向我招手,“你想知道,我慢慢讲给你听。”
“好好好!听听听!”我立马跑过去在书案前端正坐好,满怀期待得看着他。猫也不管了,只便放在墙角丢了块蒸饼让它自便。
“这剑是当年离乡赴唐之前我父亲所赠,本该是我加冠的礼物,但因为使团要出发才提前给了我,不过也只相差一年而已。父亲赠剑时说过,男子立身存世,要像这宝剑一般刚直端正,要具有光明磊落的君子之风,襟怀坦荡的丈夫之范,我便一直以此勉励自己。”
我细细听来,他这教养深厚远非常人能及,是家风骨髓里相传的。因便想起我的父亲,他的风貌骨气倒是与仲满有几分相似。可见,贵族之贵不在于名位,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尚胸襟。
“你在听吗?想什么呢?”
“哦,在听的!”忽听他唤我,才发现自己入了神,便叹道:“只是想起了一个与你相像的人,他曾经教导过我多年。”我无意与他多说身世,便只模糊带过。
“是你家乡的老师吗?”
我未料他会继续问,心中不禁泛起很多往事,苦楚万端,说道:“嗯,是老师,只是我从未好好听过他的话。”
“我只是个学生,怎敢像你的老师?我说的这些只是父亲训教于我的话而已。”他并不知我的意思,只一味谦虚解释。
我不再多言,只觉面前这人越发矜持可爱。
“玉羊。”半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暂放碗筷,带着些许笑意,道:“你今日到四方馆一路都没有被守卫拦住吗?我之前问你怎么来的,是这个意思。”
“哦……嘿嘿嘿,是这样啊!”我这才明白他为何当时那么好笑,倒是自己太傻了,便将遭遇经过对他叙述了一遍,“也许那位官人就在皇城内的官署任职,是我凑巧了。”
“确实极巧。”他点头,复又露出愧色,“想来若非我突然出现,你也不会被惊动,着实是我无理,却还对你那么生气,但我真的没想到你还会来找我,所以心里又很高兴。”
听他如此一番心里话,我顿觉温暖之至,“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不理你,因为仲满兄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呃……喜……喜欢?”他一怔,面色微红,目光凝滞。
“啊!”我忽觉失了口,赶紧修正,“就是……是崇拜的意思!是同窗之间相惜之情!”
“呵呵……嗯。”他这才化解一脸尴尬,“如此说来,我也是很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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