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韩玉急忙提醒:“符将军代理合江大营军务,信上不盖老家主的错银虎符印,您空口说话……咳……没有效用。”
“啪!”韩飞气恼的一拍桌案:“先帝和豫王都没了好几年了,她们留下的东西那帮老家伙还奉为宝。不听活人的话,倒遵死物的令,真是荒唐。”
韩玉低着头劝道:“所以玄甲军招圣上和英王忌惮啊……她们也难于调动,只能拼命拉拢老家主和您……现今接收青麒三城诸务,钦办袁大人每日急的要死,可符将军没得老家主准许,就不理她。她能怎样?报到上京,圣上留中不发,不也是毫无办法么?”
“怎么没有办法?这不大张旗鼓的开始操办弟妹婚事了吗?”韩飞笑得更冷:“青麒那位装傻的慧王只会大话蒙人,至今不见动作,本侯可等不了她两月。”
“主子,那边……”韩玉凑近韩飞,细细耳语:“刚才传来个消息……”
“哦?”韩飞听罢,把眼一眯:“……这期间会到合江西岸……”
韩玉察言观色,已将舆图摆好,指着慧王青峦力邀见面之处言道:“这个地方离西川和我大营都有些距离,奴才觉得不甚安稳。”
韩飞见她手指移向自己重兵屯驻之处,还敲了几下,咧唇便笑:“换到这里?她还敢来么!”
……
韩宜母女久在军前,难得归乡。此番请旨祭祖,虽非年下,于族中也是隆重大事。宗祠早已开了,收拾打扫以备悬供遗真画影,又收拾供器,请出神主,择选吉日通报了族中长辈。置围屏、摆条案,擦抹金银珠器,韩宜皆亲身看视,又问祭赏银子,就有在家理事的侄女答道:“每年都是岁末关领。圣上为姨母今次祭祖,特有恩赏。”
韩宜点头:“真是皇恩浩荡!”命将御封银子取出,送给族中长辈观看,封条“皇恩永锡”并正黄布袋一起焚入宗祠大炉。
韩飞抖开件狐毛大氅给母亲披上:“入冬了,您还是屋里歇吧?”
“被风之爽,负日之暄。”韩宜笑道:“每享只觉不够。”
“是女儿无能,竟使高堂有此喟叹。”韩飞默默低头。
“儿有此心,母亲已老怀得慰。”韩宜负手而立,鬓边白发经风拂面:“我同圣上说戎马半生,久思故土⋯⋯可若真闲下来在颍川看风景,却更觉难受。”
韩飞似笑似叹:“母亲老当益壮。”
“今大争之世,纵马山河方为女儿本色。若偏安一隅,老死林下,实有负祖宗声名。”
韩飞心思一动,闪目朝韩宜看去:“交割青麒三城之后,难不成母亲还要当紫云瞳北上西进的先锋?”
韩宜幽幽言道:“还有玄龙,还有……雪璃……”
“紫云瞳没别的兵了吗?”韩飞冷下脸来:“非要把我部打个精光才肯罢休?”
韩宜转头瞧了她一眼,缓缓言道:“豫王交我错银虎符之时,玄甲全军实有十三万一千余人。现在攻破赤凤,驻守合江,人马又是多少?整二十二万。当这‘开路先锋’,是被打了个精光,还是越打实力越强,你算不过账来么?”
韩飞一僵:“可上京那位会坐视玄甲军继续壮大?”
“别管她想不想,先问你自己想不想?”
“自然是想的。”韩飞眉头一皱。
“圣上现今不怕你养着青麒。”韩宜见女儿被自己说中心事震惊非常,不由一笑:“拿我玄甲军与麒兵互相牵制,她才好腾出手来对玄龙用兵,与雪璃决战。”
“身边都没安生呢,她还想着攻这儿打那儿?”韩飞猛地攥拳:“要是我生异心,她可就⋯⋯”
“投青麒或反攻上京?”韩宜张开五指整个包住了韩飞的拳头:“之前就和你说过,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入冬了,身旁也入冬了。天气一日冷甚一人,请大家注意身体。
第558章 祭礼
间有韩氏女孙来向韩宜请安,不过浅谈几句。待她们散去,韩飞才又低声问道:“母亲既有此心,何不将月郎送入宫去?嫁与紫云瞳实不稳当。”
韩宜静默片刻,叹了口气:“月郎对英王暗有情意……”
“情意?”韩飞冷冷哼道:“可万一紫云瞳又成了第二个豫王……她的软肋可尽在人手。”
韩宜不语,半晌转身慢行,眼见青瓦粉墙,重檐雕栋,于飒飒冷风之中更添一派肃穆庄沉,不禁生了感概:“我韩家自追随太.祖皇帝,历经四朝,幽幽百年,多历皇位喋血,政局波谲,犹长盛不衰,可知何故?”
韩飞眯了眯眼睛,静等母亲下文。
“无外乎审时度势,相机而动,先知人而后自谋。”韩宜挺背仰首,直望上京方向:“圣上既允我所请,便也是无意纳月郎入宫。”
“她还真爱贺兰清澄。”韩飞嗤笑不已。
韩宜皱了皱眉:“该说她是真信自己的胞妹。”
韩飞一凛,转瞬即摇头:“圣上为紫云瞳迎娶正君,必在上京大操大办,再借口她之前中毒,更可拖延,怕是一年两年也不能把人派回战场。如此,正可使自己于真武盛会间招揽的那些人才在军中有所作为。母亲觉得这是信任?”
“你这样想的?”韩宜停步看来:“当此战事未紧之时,圣上留英王在京,焉知不为合力对付恭王?且勉诸将独挡一面,可观其能,以为它日助力。此非一举两得?”
“这⋯⋯”
母女互视一眼,各自攒眉思索,都觉对方所言不无道理。半晌,韩宜叹道:“愈揣圣心,愈觉可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不可测。”
韩飞背上发冷,下意识裹紧了大氅:“紫云锦算计不过当今,死的倒不冤枉。可恭王,能束手待毙?”
“恭王的船最上不得……”韩宜叮嘱一句,见已步近后院,便改了话题:“近来有些关于临渊显世的传闻,你可曾听到?”
“哪年不疯传一阵,都是无稽之谈。”
“今年似不同往……”韩宜边走边道:“据说有人从临渊回来了,还带回不少消息。”
“哦?”韩飞一愣。
“归元秘钥的下落就是其一。”韩宜言道:“还说能见农家田舍、陈姓遗族、珂兰宝藏……诸般隐秘,神乎其神。哦,还有什么‘天神仙镜’、‘碧落十三香’的解药。”
韩飞压根没听说过天神仙镜,想了好大一会儿,倒想起‘碧落十三香’是个什么东西来:“十大奇毒之首-又能护身又能致命的邪门玩意儿,居然还有传世的?毒都皮骨无存了,解药留下,毛之焉覆?”
“临渊每每显世,皆在合江流域赤凤境内。”韩宜嘱道:“我大军现驻扎其间,还是要约束部众,不可猎奇,免遭睿王覆辙之患。”
“是。”韩飞又问:“母亲打算几时回军中?”
“祭祖之后立刻启程。”韩宜答道:“前是青麒拖沓,后是我和圣上扯皮,如今诸事落定,就不要再耽搁下去了。办完三城民务,玄甲军还要换防。”
想起慧王之约,韩飞暗暗计算时日,又试探着问道:“不如我先赶回去办理。母亲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缓上一步也无妨。”
“家无事,我无恙,何必磨磨蹭蹭招圣上不快。”韩宜摆了摆手:“咱们还是一道回去。”
“……是!”韩飞不好再说什么,暗暗咬牙。
……
月初,韩宜先期使人看过黄历,正宜祀典。挨到吉时,自内而外依次大开正堂门、内垂门、内仪门、内三门、内厅、中厅、外仪门、侯府大门,两旁高点红烛,犹比火龙;并有鼓乐,金声玉振。韩宜率族中孙男娣女步行入了宗祠,分列昭穆,排班站定。
韩越每年除夕都随父至,因惦着随后的爆戏席酒,每盼祭礼时间能缩短一些。今次却颇不同,一应奠仪早默于心。双目黝亮,看得也格外仔细。就见宗祠坐北朝南,院落三进,大门悬匾,上有“韩氏宗祠”四字,旁边一副长联,未及细看,只知是太.祖年间文魁焦太傅所题。进得院中,甬路场坪使白石铺就,栏杆阶梯皆花岩砌成,迎面一座阔丽门楼,歇山顶,青瓦覆,俄角高翘,檐下斗拱密布,前后两相顶着六根石柱,方梁四根,前雕‘九狮滚球遍地锦’,背刻‘九龙戏珠满天星’;梁钩衬蟋龙,楔上托水仙,月梁木梁亦遍布虎豹祥云。门楼前间木板卷棚,后间平闇天花,由两廊及游亭达正厅。中进三间,立柱五十余根,左右各有厢楼、照壁,凡梁枋、斗拱、脊吻、檐橡、驼峰、雀替均巧琢雕饰,又立相依石鼓,对恃大狮。院中遍植花树草木,经四小圆门通后面花园。月台上端放钟鼎,抱厦前高悬金龙大匾,韩越看的吃惊:竟是太.祖皇帝亲提“勋业昭光”四字。正堂亦悬闹龙青匾,上书“惟慎追远”,旁边各有楹联,俱是御笔。
韩越听得仪正已命奏乐,不敢再行张望,心思却转到了上京:前在英府四处逛过,并没见设立祠堂,看来年关下得去太庙行礼,不知那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堂内,韩宜主祭,族中姨姥陪祭,从妹献爵、献帛,韩飞捧香,另外几房嫡女展摆垫,守焚池。韩宜先念了武德帝褒奖谕旨,恭奉案上,方净水、净巾、亮烛,青衣乐奏,三上香,三献爵,三兴、三拜、而后又是焚帛、奠酒,韩宜方展了祭文来读。追思祖宗勋德,表陈女孙壮志,言到慨然之处,不免老泪盈眶。
礼毕乐止,众人围随族中最尊最长姨公入正堂,其人为韩娆次婿、韩宜姨父、一品诰命马氏,年已八十有余。韩越挨上槛内,见里面彩烛辉煌,锦幔翩连,居中悬着韩氏先祖遗像,着蟒披甲,面肃神威。
老祖奶奶倒真威风⋯⋯韩越一时又想岔了道:听说紫卿生父孝贤皇后有倾国殊色,不知太庙里挂着的遗容像是不像?又想起紫云瞳因长门宫事多恨先帝,话间从不称母。若她守在京中,必得年年参加祭祀,处处都要磕头,一定十分难受,可想个什么法子替她才好?
正想的入神,忽觉腰间被人轻轻推了一把,原来自己站位有碍进馔,韩越忙侧后一步避开。见韩飞作为长房长孙,随内眷也入槛内。须臾菜至,由门楼按次传至阶上,韩宜捧与韩飞,韩飞再捧与夫郎简氏,复传于几房前辈冢夫,至供桌前传于马氏,安奉桌上。主君胡氏在西,同马氏一同供放。余者满满站于厅间、抱厦、乃至游廊、阶院,皆屏息肃穆,垂首恭待。
韩越听仪正唱念菜名,尽是珍馐,忽又想起同紫云瞳落座街头小铺吃辣烫馄饨的事儿来。她倒了整碗的辣椒老醋,吃的额角滚汗⋯⋯堂堂御国亲王,怎么吃像如此难看!韩越刚一翘唇,又听见唱“三蒸九扣八大碗”,偷眼上瞧,是一青瓷小盆盛着八色烩菜,油浸盐津,并不比别物精致。
紫卿为吃这个被上京王侯贵戚笑了多少年⋯⋯其实这咸滋滋油汪汪的东西,我平日看也懒怠看上一眼,她身为皇女,竟然一顿吃个精光⋯⋯韩越无声叹道:沁阳说她幼时最苦,受铁后作践,遭太女欺辱,衣食无继,常在宫中祭礼之后偷吃供品……彼时,紫云锦威风八面,一定料想不到,自己最后竟得了个被饿杀的现报……
菜式全部摆齐,众人一起跪倒向祖宗磕头,琅環轻响,板玉偶撞,襟带摇折,靴履飒踏,此外一丝杂音不闻。
礼毕,钟鼓响彻。众人奉了姨公马氏出门,韩越远远跟在后面,将要转弯之时,忽见姐姐盯着院中某处,神情极异常日。韩越一愣,也转头望去,但见一间栓锁小室,内无烛照,冷寂森森。
再回府里,韩宜、胡氏妻夫陪着族中几位老辈连襟闲话,韩飞则于外间款待舅姨姐妹,韩越陪坐未久,懒与应酬,便推说更衣,甩开小凳子诸侍,悄又转回祠堂,翻院避人,摸到了小室。这一回见里面竟有灯火。
何人在此?韩越狐疑更甚,忽听背后有脚步声来,下意识便拔高蹿房。
“月郎不必躲了,是我!”
“阿姐?”韩越不想韩飞竟也去而复返,怔楞着跳了下来:“你当主陪的怎能逃席?”
“祭礼未完,别事皆无心思。”韩飞亲手端了两个盘子,内盛各个样式的粉糕:“我腰间掖着钥匙,你来帮忙。”
韩越取钥开锁,随她而入,迎面就见一张供桌,上陈一块黒木神主,居中刻着:长兄韩氏讳腾之位。
“啊?”韩越从不知自家祠堂内还有大哥的灵牌,一惊之下低呼出声。
“他们父女兄妹的遗骨不知何时才得归葬。使我能正大光明的祭扫一番。”韩飞眼圈已红,将粉糕摆放好了,焚香而拜:“每来见兄,都感愧颜无地。”
韩越默默正冠,也随她拜了几拜。见供上的粉糕多有制成小猫小兔样式的,知道是随父而亡的两个小侄所爱,想她们当时正如囡囡和嘉嘉一般年纪,粉嫩一团,调皮可爱,旦夕之间竟遭横祸,深觉刺目痛心。
“大哥……何以决绝若此……”
“因为他觉得那是护着自己孩儿的最好法子……”
不想她们也如紫卿一般有长门之厄?韩越眉头皱紧:“我曾问过紫云瞳,若大哥不焚豫府,安待后命,她……并不会斩尽杀绝。”
“月郎信了?”韩飞冷冷问道。
“……信!”
备注:韩氏祠堂规制并祭礼步骤引用中国古时多处著名祠堂及名著中(《红楼梦》)述及,小有不同,特此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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