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叶一清恼怒的拔出腿来:“你好生忏悔自己,不要想着英王回京又有了撑腰之人!”
撑腰……圣上会为王主撑腰吧?叶恒呆了片刻,又扬脸哀求师傅:“您可知圣上八道谕旨都说了什么?”
“这个告诉你无妨。”叶一清一条一条给他列举,末了言道:“天威震怒,你不要存着侥幸,赶紧俯首认罪,把那个暗卫的悖乱言行都认真揭发出来,万勿藏私。”
叶恒急思谕旨,悟得“王主能安”四字,长舒一气,再想自己被逮之由,惨然而笑:“原来为此……”
师徒沉默半晌,叶一清叹气转身,将总领交付的长匣摆在叶恒面前:“此圣上所赐……”
话还未完,叶恒激灵灵就打了个冷战,透过黒木匣盒,仿佛已见匕首、白绫、毒酒……大祸临头,不及深想,已由着本心颤声喊道:“可容再见王主一面?”
“叶恒!”叶一清厉声将他打断。
叶恒呆了一呆,绝望伏倒,哀痛凄苦不能自己。
叶一清缓缓把匣子打开,里面只有两物:一副纸笔,一个写着序号的铭牌儿。“圣上天恩,让你先写供状,再领铭牌儿……一个时辰之后,为师会把你送到忘忧阁去……你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写供状,不要有何遗漏,更不能有所瞒隐!”他已走至狱门边,又不放心的回头叮嘱:“仔细看好,圣上赏你的是忘忧阁的红字牌儿,只要熬过百日,还是可以……”
可以苟活几年,却如行尸走肉,糟污破败,不能再相伴于她的身旁……叶恒不看铭牌儿,只将目光锁在了那副纸笔上:“师傅……”
“嗯?”叶一清等了许久,不见后音,见叶恒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泪滴犹然挂在腮边,神情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您是关心则乱了!”终于,叶恒言道:“圣上不是命我先写供状,再领铭牌吧?是让我于这两者间自选其一。”
“啊?”叶一清心头一紧:“我去问问总领大人……”
“不必问了!”叶恒把事情连起来想了几遍,已然解得圣意:“也不必多等一个时辰,叶恒这便招供……”
“小六毛!”叶一清经他提醒也已醒悟,心跳立时急骤起来,闻言更是大惊失色。他猛然回身,抢步而至:“你……你招供?你能供出什么来?”
叶恒强攥着笔,极力不让腕子抖动,就在一张白纸末尾处写了名字,又咬破中指,按了个血红的指印:“什么……都可以供……”
“你……你……”叶一清抖的比他还要厉害:“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叶恒点了点头:“知道!”
“你知道假令杀人、为乱社稷是甚样罪么?”
“……知道!”
“那你还弄个空白无字的供状呈上去,不怕别人乱写?你……就不在乎百姓会怎么骂你?史笔会怎么责你?后世会怎么评你?”叶一清扶着叶恒肩膀,不住摇动:“想一想,小六毛,快想一想!”
叶恒眸中显出一丝愧疚:“成了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却用了师傅的姓,对不住您了……”
叶一清抖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你是把我教的全扔到爪哇国去了!不就是怕进忘忧阁的大门么?那有什么!戒急用忍,戒急用忍,凡事都得戒急用忍,我和你说过多少遍!”
“我忍不了的……忘忧阁那样的日子,我连半个时辰也挨不过去。”叶恒唇角挂血,也不抹去,端正了身子给叶一清磕了个响头:“师傅恕罪,叶恒已回不去再当您身边的小六毛了!”
“你……”叶一清痛心疾首:“没出息……你怎么也没有一点出息!”
“叶恒伏罪,圣上必发慈心,不会牵连师傅。”叶恒轻抚了下叶一清的袍襟,又怯怯缩手:“桑榆已晚,还当珍重!叶总管心善性纯,定能孝养师尊……”
“你少来替我打算!”叶一清越听越气,抓起笔又塞回叶恒手中:“写供,不许敷衍,不能潦草!沈莫平日里都有哪些胡作非为?你有哪些疑心,看出哪些端倪,有否告禀主上,暗查密访?这些岂能欺瞒圣上,还不逐条供来。”
叶恒惨然一笑,丢了羊毫:“再说这些已于事无补,沈莫不死也‘死’。等到了泉下,我自会找他算账!”
叶一清怒道:“于事无补也得说,你是个暗卫!”
“自从信任沈莫,我已不配当个暗卫了!”叶恒扯起一丝凄笑:“如今,更只想做叶恒!”
叶一清闻言一呆:“你想做叶恒,他要做叶秋……”他忽然扬手,却是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就是我教出来的暗卫!好不混账!”
“郭缮世受暗卫敬仰,可他……未必不以自己为荣。”
“你……你们……”叶一清愤愤跺脚,转身便走,到了狱门边上又忽停住:“就算是二选一,圣上对你这不称职的暗卫也做到了仁至义尽。到头来你竟还要辜负!”
身后无声。半晌,叶恒轻轻问道:“师傅可知冯晚一案是怎么了结的?”
好大一会儿,叶一清才想起是问近来轰动上京的大案:“那个姬家小女婿?他自己承认背妻邀宠,勾引英王,蒙圣上恩典,并未加罪,只令游街之后判归原妻。他自觉无颜,在圆房之夜蹈火而死了。”
“游街?判归?圆房?”叶恒一连问了三声,而后叹道:“就这样子死了……”
“问他作甚?你和他又不一样!”
“其实是一样的……”叶恒的脸上已无任何表情,二次又给叶一清磕了个响头:“不问了!就此拜别师傅!请代为上奏:叶恒至微至卑,无德无能,何以领受隆恩浩荡!请圣上勿加怜悯,只以国事为要。”
“你这……”叶一清以袖挡面,强憋了半天眼泪,再不忍看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弟子,也再骂不出来:“罢了!也和你主上多说一句吧。”
身后又是无声无息。也不知过了多久,传来轻轻一叹:“说了恐更令她伤心……不说,她也明白……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叶师傅啊,您的这个关门弟子小六毛很有头脑,比您还有头脑,不会辱没您的姓氏,该骄傲才对啊!只是除了骄傲,更深的怕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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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暗卫
叶恒的无字供书被递进懋章后殿时,凤后贺兰清澄正同武德帝委婉说着如君的心思:“宝宝聪慧乖巧,讨人喜爱……莫说如意,臣侍养了大半年也觉舍不下了呢!”
武德帝面无表情:“凤后怎么和侍君一种见识了?”
清澄霎时脸色一白。
武德帝将几页供纸分排几上,盯着末尾处那个血红指印和两字签名问道:“叶恒都说了些什么?”
总领一一回禀:“……请圣上勿加怜悯,只以国事为要!”
“当啷!”武德帝正端茶盏,手忽停住,翡翠扳指碰到了白玉杯,发出一声脆响。
清澄悄悄转眸来看,见武德帝微蹙眉、轻叹气,久久方言:“难怪小七欢喜他……可惜了……”
清澄小心翼翼的问道:“英王……快要回来了吧?”
武德帝冷了脸,也不作答,只命暗部总领暂时保管供词:“朕的那名暗卫可以放回来了。”
“是!”
两次说话都不恰圣心,杜献暗替凤后担忧:自那夜逆掀龙鳞之后,明光殿较前冷清多了,而庄卿祁端己近来却格外受宠,不仅常被招到懋章后殿侍奉笔墨,留喜次数更居后宫君卿之冠。千岁面上没有多说什么,还赏赐了他许多东西,可心里……到底不是滋味吧。
“叶师傅请辞大武师,言风烛残年,思乡情切。”
“准奏!然……”武德帝沉声言道“人既老迈,归乡路远,或多坎坷。不如就在卫府辖区之内寻一安静院落安置。”
“谨遵圣命!”
暗部总领去后,殿内又恢复了寂寂无声。主子们都不说话,梁铸、杜献更是面面相觑。清澄深觉无趣,便起身行礼:“天晚风寒,请圣上早些安置。臣侍告退了。”
“……”
眼见他就要退出殿门,武德帝忽然突兀出声:“凤后!”
清澄微微侧身,清姿珍重,意态萧索,仿佛一株瘦病的蔷薇。
梁铸不知怎的,看上一眼只觉恍惚,也没注意武德帝是否抬头,单听她咳嗽一声:“朕……还没进晚膳呢!”
“……”清澄愣了一下。病蔷薇忽成了刺玫瑰。他转头怒瞪梁铸:“都什么时辰了?你这总管怎么伺候的!”
“啊……奴才该死!”梁铸只觉当头一棒朝自己打来,赶着出门重新布置:原来才刚进的只算“点心”,有凤后千岁在,夜宵才是正经“晚膳”!
武德帝崇简恶繁,膳食上极为随意,摆到小几上的不过几样清粥小菜。帝后盘膝对坐,清澄只言:“圣上要爱惜龙体……”
正巧梁铸依着晚膳时的规矩,又让敬事房把安排侍寝的绿头牌递了上来。武德帝便推至清澄面前:“是该爱惜……今晚你替朕选吧?”
清澄崩脸抿唇,也不推辞,就朝庄卿的牌子够去。将要碰到,忽被武德帝携了手,翻落了写着自己“皇后贺兰氏”的绿头牌。
脆脆亮亮一声响!杜献看的眉开眼笑,这才觉得懋章后殿暖和了起来。
“方才你也看见听见了。”武德帝停了筷子,言似无意:“觉得暗卫怎么样?”
“臣侍没有什么见识,不敢妄言!”清澄仍然垂着眼眸。
“……”杜献暗自一吐舌头。
武德帝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她轻拍清澄的手背:“朕有三名暗卫,送你一个。”
哎呀,这可是浩荡天恩!杜献惊喜非常,正要凑句恭贺的话,却听自家主子淡淡拒绝:“臣侍不要。”
“为何?”武德帝挑眉来看。
“暗卫奉主最忠,臣侍愿他们一直护卫圣上,自己也能搏个长久!”清澄答的很是平静:主上一亡,暗卫殉葬。我还能活几年,何必累人青春受厄。
武德帝一怔即明,倏地攥紧了他的手。忽听梁铸禀告:“杨使回来了。”
暗卫杨希脚步有些踉跄,进门便跪下磕头:“圣上万安!”
武德帝听他嗓音都是嘶哑的,蹙眉问道:“你在暗堂受了哪些苦楚啊?”
“未曾!”杨希答的简短,却无犹豫。
“嗯?”武德帝往下一瞥:“褪衣。”
“……是!”杨希三下两下便将里外衣袍褪到腰际,露出精壮上身,胸背满布伤痕,数条还在渗血。
清澄下意识便闭了眼睛:“圣上垂问,杨使不可欺罔。”又替他向武德帝求告:“今秋才出师的,圣上宽谅一些。”
武德帝尚未说话,已见杨希一惊伏地:“暗堂循例问责,奴才不觉苦楚。奴才出师日短,却也明白规法,绝不敢欺罔圣上。”
竟是如此……清澄怔愣扭头,入目却是覆面厚纱,他的模样神情一丝也不得见。
“朕交你一件差事,办妥之后自去休整几日吧。”武德帝从袖中取出一物:“去英王府给总管寒冬,令其还于英王。”
“是!”杨希立刻穿好衣裳,双手接捧。
清澄闪目一瞧,见那物件是枚五瓣花碧玺耳徽,这方恍然:还道要赏赐哪个呢?原来是小七的东西……
“暗卫人手不足,奴才无需休整。”杨希恭敬言道:“奴才谢圣上隆恩,亦请圣上勿加怜悯。”
又是一句“不求怜悯”!清澄暗叹,待他走后,便朝武德帝言道:“圣上赏赐暗卫,乃臣侍荣耀。臣侍方才妄言,实属不敬……”
武德帝闻言一笑:“你想要走杨希了?”
“臣侍看杨使甚好。”
“莫非要学父后故事?”武德帝心下了然。
清澄油然而叹:“今日才知父后之慈!”
武德帝叹息点头,自在心底喃喃:小七性肖父后,而朕……却不能不学母皇……
……
腊月十八,寒日,大雪!
寒冬一人一马等在官道,几乎被冻成了一尊雕像!忽见十数“黑影”由远及近,忙抖缰向前,艰难迎上:“王主……王主……”
“寒总管接您来了。”三月已回了云瞳身边,见她打马仍急,赶紧在旁提醒。
六月稍落一步,正咬牙急追,看见前面冲来的人影,心中大起忐忑:一定又出什么事了!这都等不及入城后再见王主了。
两马对撞面前,云瞳领缰急停,寒冬甩蹬落鞍。
“王主!”
“冬叔!”云瞳风尘仆仆,满脸憔悴,两只眼睛几乎都抠进了眶中,却掩不去焦急之色:“圣上有何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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