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暗自叹气,从怀中取了碧玺耳徽,举到云瞳面前。
“啊!”云瞳立时绷紧了腰背,盯着那朵娇艳纯美的五瓣花好一会儿,忽然一把攥进掌心,再开口,声音便有些发颤:“人呢……”
“冯晚……已烧化在火中了……”
三月、六月都吃惊的捂上了唇,没敢叫出声来,见云瞳身子栽晃了一下,忙凑前挡在两旁:“王主……”
“什么时候的事了?”云瞳呵出的冷气仿佛瞬间就结成了冰碴。
寒冬没有作答,面上显出的不忍却更深了一层:“送来耳徽的叶恒……也已被缉禁暗部……”
“嗯!”云瞳看他欲言又止,心中陡然又生不安:“难道……难道还有别的?”
“圣上判其凌迟,今晨已发谕旨!”
“啊!”三月一声惊叫。
“是何罪名?”六月同时喊道。
云瞳竟是完全呆住,嘴唇抖的厉害,半晌才问出一句:“何时行刑?”
“后日!”寒冬只怕她会一头栽下来,忙紧紧护在骕骦马前:“王主?”
云瞳无意识的胡搡胡搡胸口,转脸去看巍峨在望的紫胤皇城:“……冬叔快上马,路上和我细说……”
饶是冰滑雪重,怎挡焦心如焚。云瞳纵马狂奔,途中几次摔倒,终于赶在启明门关阖之前入了上京,驰到禁城,却被武卫军拦下。
“本王奉旨面圣!”云瞳怒喝一声,就往交叉的刀戟上打去:“立刻滚开!”
“王主……”三月、六月、寒冬都被吓了一跳,一拥而上,把她围住:“哪有臣下带弓挎剑的直闯宫禁?纵然圣上宣召,也有见驾的规矩。”
雷水珍强笑拱手:“王帅勿急,末将这就往里通禀。”
一等就是小半时辰。天已完全黑下,才有传旨宫监随同返回:“口谕:英王暂先回府,等候圣命!”
云瞳狠狠咬唇,拒不领受:“臣紫云瞳请圣上即刻召见!”
宫监不敢违拗,又去复奏,这次等的时间更长,云瞳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个圈子,才又得来旨意,仍是:“回府侯召。”
云瞳脸色难看至极,不顾六月几人再三劝阻,仍一意请见:“臣有要事回禀,不能耽搁,请圣上即刻赐见!”
又不知等了多久,三月觉得自己在雪地里都快冻僵了,才又看见那个小宫监回来:“圣上如常办事,毫不理睬王驾所请。梁大总管让我带出句话儿来:请英王遵旨回府。”
“……”
“王主!”六月生怕云瞳会有何激愤之举,和寒冬、三月一齐苦劝:“宫门已然下钥,再急的事也不能不顾臣□□统。倘若惹怒圣上,是更为叶使加罪!”
火都烧到了脑瓜儿顶,云瞳从马鞍上抓了一大坨雪糊在额头,这方觉得能忍了一些:“先去祁相府!”
本来遵照之前旨意,上京王侯官员若要私见,当先报备。雷水珍却不敢阻拦英王,看她拨马而去,倒还松了口气。
祁相却不在府,说是入值军机,已经几日未归了。封君因几个女儿也都放外任,便遣了最长女孙出来招呼英王。那还是个坐书房的孩子,该睡觉的时候让来陪客,困得颠三倒四。
云瞳无法,只得辞出,在荣盛大街心烦意乱的绕了一圈,又往贺兰公府而来。
贺兰桑披衣来见,倒是不胜殷勤,可被问到政事圣心,茫然无知。本心是想为英王解忧,可出口全是乱七八糟:“下官与王主心情一样……使美人受苦,真乃人间最不平事!”
云瞳烦极将怒,忽听屏风后有人细语轻唤:“紫卿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眸眸:春妈你怎么才把我写回来,急死了!
春妈:没等小恒被凌迟完了才把你写回来,够善心的了,居然还被埋怨!
第613章 候召
云瞳一愣,就听旁边贺兰桑“咳咳”不住,脸上神情极是古怪:“那个……王驾稍待,下官失陪一下。”
“大人请便。”
云瞳见她转去屏风之后,似与人嘀咕起了什么,下意识凝息去听。
“凤后千岁不许你再见英王,怎好违抗懿旨?”
“不见……只说几句话……”那声音低婉,满带惆怅。
“挨过几回打了!你不知疼,姨娘可都心疼了。”贺兰桑唉声叹气:“听话,回去养伤吧。”
“最后一次了……求您……”
清涟?!云瞳眉尖蹙起:是为给我私传晚晚的消息又挨凤后的家法了?
贺兰桑就没有一次能拗过甥儿的性子,明知不妥,还是叹息而出,拉着云瞳悄悄言道:“咳……小郎不懂规矩,胡乱称呼王驾,请勿见责,更请……不要传进宫里……”
云瞳见她如此诚惶诚恐,便知是凤后特意告诫了要同自己疏远,内中情由,不问可知,心中又起了一层难过。
“大人放心!”她强作无谓:“本王并不敢连累小官人。官人为本王受的委屈……请容日后补报!”
话音刚落,就听屏风后传来一缕轻叹,余韵悠荡,似带着无尽的惝恍。
云瞳咬了咬唇,不知自己哪里说的不是,却又觉得就有哪里说的不是,心思烦乱,坐立不安:“官人有话请讲,云瞳洗耳恭听。”
屏风上映出一个男子秀美的轮廓。他垂头低问:“圣上让您回府候宣,您何以不听?”
“……”云瞳抿了抿唇,无意作答。
清涟似也明白,便又接着问道:“圣上何以让您回府侯宣,您可明白?”
云瞳挑眉往屏风上的侧影看去:“请官人指教?”
清涟顿了一顿:“今夜圣上不宣,王驾游走街头,只怕明日……圣上依然不宣。”
“……”云瞳一呆。
“明日不宣,王驾更要着急……若再拖到后日,王驾将何去何从?”清涟仍细语轻问:“奴家以为,圣上宣与不宣,全在王驾肯等不肯!”
“……”云瞳双眸倏地瞪大。
“肯等,便能平心静气思索面圣时答对之辞。不肯等,只怕燥心怒气将于觐见时为臣不恭。”清涟的语气十分温柔:“多少人等着拿王驾的错处?圣上不知王驾会否一‘错’再错,因此……不能冒险!”
寒冬惊讶的转看屏风:这些话是谁教给他的吧?
“王驾?”清涟轻轻叫道。
云瞳竟无词可答,默然半晌,起身朝屏风上的倩影一揖:“多谢官人馈赠良言!云瞳……告辞了……”
“紫卿……”清涟日思夜盼她归来,此时此地却闻声不能见面,心中伤痛,一时又忘了姨娘嘱咐,听她正疾步离去,忽就喊了出来。
贺兰桑一缩脖子:“涟涟……咳……”
你不舍又能怎样?
云瞳停步,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秀美侧影似被风吹着渐从屏风上淡去。
“王驾……走好……”
……
更漏已深,云瞳在府门前下马,直接便去了书房。小冬悄悄凑到父亲耳旁:“王主姐姐不回后院了?侧君哥哥他们都还等着呢!”
寒冬皱了皱眉,让他过去传话:“王主大约要写折子,明日候等宣召,只怕也不得闲……”
小东吐了吐舌头:“白等了!多难过啊!”
“别跟着添乱。”寒冬一掌把儿子拍走:“请侧君公子们早些休息吧。”
蓝月忆见三月、六月连日操劳,都是一身乏累,便叫她们睡去,自己带人守在廊下,因同寒冬低语:“都年关下了,怎么还要杀人?”
寒冬轻轻摇头:“前为王主祈福,秋决延期。只是延期,未说停勾。民间也有习俗,丧事不逾年。”
蓝月忆皱眉又道:“往年过了十五,不是御笔就要封存?”
“圣上说月中停决太早,改到小年之后。”
“……唉!”蓝月忆细听屋里动静,满面都是忧色。
云瞳确实在写折子,却觉下笔千言,脑中仍是迷茫一片。她掐着自己额角,勉力抛开韩越、沈莫、冯晚、叶恒交织在眼前的音容丽影,想顺一顺能说服皇姐的理由,写着写着,也不知怎么就泪滴纸上,晕染了一大滩墨渍。
寒冬端茶进来,见桌上皱纸已有六七团之多,不禁劝道:“王主,有道是急中生乱,不如先睡一会儿?”
“前日睡了一会儿,梦见月郎断发;昨日睡了一会儿,梦见莫莫诉冤;今晨睡了一会儿,梦见晚晚作别……”云瞳捂了眼睛:“再睡一会儿,不知还会梦见什么?”
寒冬听得难过,跪下言道:“是我办事不力,没能……”
“与叔叔无关。”云瞳抹去泪珠,弯腰来扶:“是我骄傲疏忽,被人寻了空子……”
“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寒冬劝道:“贺兰少爷说的极是,王主还该深悟圣心,从长计议。”
“我知道,我知道……”云瞳将写废的奏折尽数焚进火中,换过新纸,思量许久,只简单写了一句话:臣为奏西南军事请觐天颜。
“明晨先交于奏事处,且在兵部备案。”
寒冬看她情绪缓和了一些,又报上京中其它事宜:“雀翎军谋刺王主案已经告破。”
“和之前那个燕子堂分舵有关联么?”
“未知其详。不过听说抓了很多人,有女有男,都已移送刑部衙门了。”
云瞳蹙起眉头:“里面有没有乱说话的?”
寒冬心上一紧,抬眼看来:“是问……有无‘污蔑’池公子的?”
“唉!”云瞳烦恼的一推茶盏:“全盯着本王的男人,她们就这点出息!”
“王主!”
“我没说三姐。”云瞳辩白了一句。
寒冬略低了头,半晌才道:“王主可有想过,为什么她们全盯着这些男人呢?”
云瞳一窒。
寒冬不忍责她,便拿自己嘲讽:“男人,也不都是王主想的那样……比如我,之前奉铁氏之命潜藏君上身边,干过不少肮脏无耻的勾当;后来为探陈亦隆的秘密,改头换面,入了雾松寨……于那些贼匪而言,我也是居心叵测。”
“冬叔……”云瞳知道他曾在雾松寨受过重创,平时讳莫如深。
“秋哥也一样,都生了孩子,仍对妻主隐瞒身份,也许就为了日后能一走了之吧。”寒冬叹道:“他和我说:其实不想治腿。欺人弃人,焉能不得惩罚?”
云瞳呆了一呆。
寒冬看她一眼:“在圣上和世人眼中,也许就是沈莫假传王令,就是叶恒恃宠而骄,就是冯晚贪慕富贵,就是池敏欲报深仇,就是聂赢不忘家国……他们未必就没有瞒着你的事,骗过你的话,辜负你的残狠……他们虽是王主的男人,却有碍你的前程,有损你的清名,有伤你的真心……”
“不是这样的……”云瞳立刻打断:“不会是这样的……”
寒冬咬了唇,半晌叹道:“但愿不是吧……我也希望不是……”
云瞳默然不语,待他去后更觉烦闷,极力回想着一些男人们回报自己深情的证据……忽然,她翻出十月自神机堂骗出的那封密信,拿在手上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打开来看,但见一行娟秀正楷,恰是离凤笔迹:行勿鲁莽,且待时机,誓报太女之仇!
“啊!”云瞳呆了一瞬,忙凑近灯烛一个字一个字细看,心间波澜起伏,脑中空空如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木然的把密信投入火中,看着它一点一点烧成了灰烬。
“放下恩怨,放下屠刀,原来是这样的难……”
……
第二日已过午后,云瞳终于等来了圣旨宣召,她打叠好全部精神,快马加鞭赶至禁城,自东路入宫,直抵懋章殿。
平日面圣都在东暖阁,今日武德帝却升坐正殿,案上摊开数份奏折,两旁宫监尽已遣出,除了大总管梁铸,另有两人仍留殿中,一为首相祁左玉,一为西南粮道总督官孙兰仕。
云瞳进门方知不是自己单独觐见,心头顿生不悦。
祁左玉和孙兰仕却都是沉静自持之人,对上英王冷脸,并不流露些许异色。
“昨夜歇的可好?”武德帝待云瞳大礼参拜之后,并未如常赐座。
“……好。”云瞳也没抬头:“谢圣上关怀!”
武德帝先把她的折子捡了出来:“尔详奏玄甲军事。”
“是!”云瞳未开口已先叹气:“……韩越亲历枯藤岭难劫,侥幸逃生……”
什么?孙兰仕才听这一句,心“腾”的就提到了嗓眼:梅花月郎落崖未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携错银虎符领玄甲大军,号令诸将……”云瞳一五一十奏来:“臣亲往一见,欲慰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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