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奕这方松了口气,想要放下酒壶,却被云瞳拦住:“跟我去敬一敬圣上和凤后千岁。”
“是!”
从奕自度身份,并不能同妻主比肩,便落后一步,低头躬身,走到御案旁,听云瞳开口叫的是:“三姐!”
“你的奏折我看了。”武德帝似乎也很随意:“言之有物,不错。”
从奕闻言心下稍安,见云瞳伸杯过来,连忙为其斟满。
“你这喝的什么?”清澄往杯中看了一眼,酒红色中间染着一束瑰金,泛着缕缕晶莹柔光。
“往年参加大宴,臣妹该膳奉八桌,酒敬十坛。”云瞳叹了口气:“如今只能奉一道一壶了。这是从氏自己酿的两色果饮,请圣上和千岁品鉴。”
“嗯……让朕想起父后做的果酿来。”武德帝端详了一阵,面露笑意:“把方子呈上吧。”
“谢圣上。”从奕得她赞赏,心下十分高兴。
“有名字么?”清澄又问。
从奕恭敬言道:“臣侍想请圣上赐名。”
武德帝略想了想:“两色内外相浸,一层包着一层,就叫‘同心’吧。”
云瞳知其深意,从奕更添喜色,两人皆垂头谢恩。
“戒酒与你身子有益。”武德帝问道:“近来有甚不适?”
怎么圣上也问……从奕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莫非眸眸……真有什么?
“添了‘读书若渴’的症候。”云瞳笑道:“只是府中藏书不多。”
“想看什么,许你从文津阁借。”武德帝点了点头。
“臣妹还想请位师傅过府教读。”
“好啊!”武德帝问道:“是从大学士中延请还是于六国招募?”
云瞳笑辞:“那也太过兴师动众了。”
“依我看,锦衣郎足可为师。”清澄笑指从奕:“闺中唱和,岂不美事?”
云瞳略一回头,见从奕脸都红了:“臣侍……臣侍哪有什么真才实学……”
“从氏的本事,臣妹只能倾慕,实学不来。”云瞳悄往旁边围屏锦帘看了一眼:“臣妹想请的是千岁的兄弟贺兰官人。”
“啊?”清澄一呆:“请他作甚?他同你一样,也是不学无术!”
武德帝略感意外,随即却笑意微微:“准奏!”
……
趁着云瞳赴宴,寒冬又不在家,李慕可算能脱身往神机堂一趟,他一入内室即问心腹下属:“查到沈莫下落了吗?”
“没有!”蒙面下属回道:“此人自离开襄州便再未被人见过。”
李慕皱眉:“那孙兰仕呢?查她查的怎么样?”
“孙兰仕乃孙宏独女,一直走着读书科举之路,自十三岁上,每年出外游历两月,去处都是紫胤博学鸿儒的书馆,直至中了进士。再之后,就是发落军前,仅一年有余,又青云直上。”
“她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母父已然去世,两姨在故里,一商一农;姑家住晋陵,来往并不密切。”蒙面下属答道:“舅氏四人,嫁在各地。另有一舅,同姓,但与孙家并不同宗。”
“怎么回事?”李慕追问甚紧。
“这个舅舅和其母孙宏同父异母,而孙宏与孙家姐妹兄弟是同母异父,关系不算亲厚。祖母去世,孙宏成亲,就从族中分家,奉父另至上京居住。”蒙面下属言道:“孙兰仕三岁时,她这个舅舅丧妻投奔而来。”
“丧妻?”
“其时孙兰仕的祖父尚在,心疼儿子,为之招赘了媳妇在家,后生两子。”蒙面下属言道:“这个媳妇能嫖嗜赌,颇是无赖,几次被孙宏教训,在小儿子生后不久就死了。”
“孙兰仕的祖父是何背景?”
“不知。”蒙面下属言道:“孙家老人只说他是老主人出外经商时带回的一个美人,皆不知道他另外有子。”
“那其子前妻呢?”
“也不知道。”蒙面下属低头:“孙兰仕在上京的老宅邻居们还道这个舅父是孙家人呢!”
“两头都不明所以?”李慕一嗤。
“是!实在难查。”蒙面下属又道:“这父子三人于孙兰仕母女而言身份尴尬,因而讳莫如深。不过孙兰仕一直养着这位舅父,说奉母命,要为他养老送终。”
“那两个表弟都嫁与何人了?”
“没听说出嫁。”蒙面下属言道:“孙家犯事被发落原籍,再回来后说是途中死了一个。”
“有人见过孙兰仕这位舅舅和两个表弟么?”李慕问道。
“两个男孩儿小时候被人见过,说长得很漂亮。”蒙面下属回禀:“主子,堂里能查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嗯!”李慕蹙起眉头:“不怪你们……孙家,是够复杂的!”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就像上了发条一样。苦死!
第628章 面目-1
蒙面下属等了许久,见李慕仍在思索之中,禁不住低声提醒:“少主,天色不早了。”
小室未燃烛火,已然显得昏暗,李慕一惊抬头,着急要走,便只简单吩咐道:“继续查!记着不要打草惊蛇。”
“是!”蒙面下属随他到了门口,忽又踌躇禀道:“少主,奴才近来听得一个消息,尚不知是真是假……”
“你说。”李慕停下脚步。
蒙面下属极力压低了声音:“据称英王紫云瞳中毒未愈,命将不久……”
“嗯?”李慕一愣。
“所中之毒不同寻常,是……”蒙面下属直接改了密语传音:“是碧落十三香!”
“嘶!”李慕倒吸一口凉气,问的又急又厉:“你……你说什么?!”
蒙面下属紧张起来:“只有风声传出,很难确定……此毒绝迹江湖已近百年,竟然还有传世,实在令人惊诧……”
碧落十三香……难道紫云瞳中了碧落十三香?李慕离开神机堂,一路苦思,回到缘圆居时脑子还是懵的,被邀月几个紧紧密密围着,泄了易容,换了衣裳,改了髻式,奉了香茶,七嘴八舌好一通慰问,才被唤回神来。
“主子,这趟遇到什么麻烦没有?”
李慕捧茶不饮,只问:“王主回来了么?”
“还没有。”长风笑道:“刚才您不在,我们都提心吊胆的,生怕紫云瞳在宴上熬不住提前回府,想要见您。谁知她竟坚持住了。”
“要是画眉阆侧君没跟着去,估计她就坚持不住了。”流云撇嘴嗤道:“美人面前还是要装一装英雌本色的!”
李慕皱起眉头:“你们给我规矩一些,少说没用的废话。王主近来在家,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若被她听去,给我惹事,小心你们的皮肉!”
“主子说的是!”邀月朝长风、流云递去一眼:“习惯话最容易顺嘴溜。称谓上尤其得注意,主子都用敬语,咱们倒叫起紫云瞳来……不合适。”
“别以为她是纸做的老虎,摘几顶帽子,罚几两银子,受几句申饬,就能锈住了爪牙。”李慕冷哼连声:“就算她成日睡在画眉阆也不会把自己睡成个娇猫!寒冬不在府,你知道他奉命干什么去了?三月、六月不离身旁,那其他十个月侍都是做什么的?还有惜花山庄,难道只会闲着养鸽子玩吗?我才不信。”
“是!”长风赶紧收敛容色:“奴才们绝不敢掉以轻心。”
流云也忙表忠心:“主子,您说咱们得怎样防备?”
李慕神情却一丝不见缓和,如在吩咐,又似自语:“我得见她一面……”
“嗯?”流云诧道:“您不是一天跑几趟的和王主见面么?陪她吃饭,跟她说话,为她数神珠……”
“那叫什么见面!”李慕想起就烦:“当凌霄宫主得装瞎子,我都看不见她。”
“当神机堂主得带面具,她也看不见您……咳!”流云看长风几人都瞪自己,紧着低头捂嘴儿:还没长记性,又说大实话了。
李慕僵了半天,一股脑儿的把茶全灌进了喉咙。
“主子,如您所说,英王蛰伏倒比在外嚣张更不能小觑。”邀月劝道:“您约她见面,自己也得出府,风险甚大,一旦露出个马迹蛛丝,岂不前功尽弃。依奴才看,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盟友出事,神机堂岂能不闻不问?”李慕摇了摇头:“再有风险也得担着,我总该与她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长风一呆:“主子,我们日后要回青麒的……英王府又住不长。”
邀月见茶玉杯在李慕手中一晃,险些掉落,连忙护了一道:“紫胤发生了这么多事,您是不是给宫里去封密信?”
“写信说什么呢?这都还没查清楚。”李慕弃杯,就手捞起八音盒上弦听响:“麒使每日伸着耳朵,张着眼睛,不会听不会看吗?由她去写好了。”
“您老没消息,只怕宫里惦着……上次老堂主都亲来上京了。”邀月谨慎言道:“主子,该写还是得写啊。”
八音盒清丽的乐声忽然停滞下来,发出刺耳的尖鸣。李慕转头一看,见两个小人相望在花瓣之间,一层白,一层粉,错落间隔,如隐迷踪,竟不能相会了。他摇摇盒身重新上弦,谁知曲声寸断,不知在哪里卡死。
“怎么回事!” 李慕只觉心头也似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想是上回摔的。”长风劝他别急:“要不送到造工处修一下。”
流云却笑:“这是我大麒的宝贝,送到紫胤来就水土不服了。”
“那就把这里的水土改掉。”李慕怎么摆弄怎么不成,一气之下将底座掰开,用劲儿过大,竟致各色小件掉的七零八落,忙的流云几个趴地寻找,谁也不敢说话了。
好容易把东西凑齐,李慕阴沉着脸一点一点往回装,听外面小侍禀告“王主回来了”,也不说过去请安。
邀月见状,只得替他往画眉阆问候。
八音盒装好了,李慕上弦一听,乐趣整个变了调儿,再看两个小人越转隔的越远,别说最后吻在一起,连脸儿都见不着了,一向东,一朝西,竟是背道而驰。
“主子,好像装反了……”流云刚说一句,就见李慕“咣”的一下把盒底又卸下来了,他唬的整个身子扑上去护住:可别再掉犄角旮旯去,丢一个小钮也要挨骂。
又有小侍过来请示宫主在哪里吃晚饭,李慕直接让“滚”,烦躁的继续装他的八音盒。
流云朝长风吐了一吐舌头,暗道:就邀月最鬼,先领差事躲出去了。今儿这破玩意要弄不好,我看咱们都别想睡觉了。
他俩侍立在旁度时如年,忽听得屋外响起英王的声音:“宫主为何不吃饭啊?”
“……”李慕一僵,见流云呆瞪着眼睛,长风傻鼓着唇,摘星不言不语的倒激灵,已然打起了帘拢。
“请王主安!”
云瞳摆手令起,自己坐到了凌霄宫主对面:“倾慕儿?”
李慕攥着八音盒没动:“没胃口吃……”
长风躲到屏风边上暗暗凑近邀月:“你怎么把她请动的?”
“我可没请。”邀月低声答他:“她问宫主做什么呢?我就实话实说了。”
李慕扣好底座,上弦又试,这回听八音盒乐曲的调子对了,只是稍不流畅,他轻轻舒了口气:“可算好了!”
“还差一点儿。”流云接话惯了,张口就来:“两小人儿没亲上呢!”
李慕脸色刚霁,闻言又是阴云密布,看在云瞳眼中说话就要大雨滂沱了,她一叹接过八音盒:“我瞧瞧……嗐,有个小件儿还落在桌子上呢,自然不对。”
“欺负我看不见!”凌霄宫主的委屈霎时铺天盖地而来:“怎么都不对……”
长风挠头,邀月抚额,流云舌伸在外快收不回去了,摘星干脆就不在屋里伺候了:杵这儿干啥哩!
“别急!”云瞳安抚的去握凌霄宫主。
“从奕有琴,池敏有笛子,我就剩这个……还坏了!”
流云最佩服自家主子的就是那眼泪说下就下,还一滴不漏的全能从妻主手背淋到她心里去。
“我也不能给你念书,也不能陪你下棋。”凌霄宫主听云瞳吩咐长风摆饭,当即扭了身子,:“我也不会熬汤煮粥做山楂糕……吃饭有何意思?不吃!”
云瞳呆了一呆。
过了……邀月使劲儿垂头都怕看李慕现在的表情:主子,演过了!
“你不吃?”云瞳问凌霄宫主:“我可饿了。”
“你不是才赴宫宴回来,怎么会饿!”凌霄宫主抹了一把自己红红的鼻头。
云瞳看他一眼,没说话,低头重新装八音盒。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忽听李慕僵涩的言道:“长风,饭摆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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