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沁阳气急败坏,立刻端起了宫主的架子:“你不许诅咒七姐。”
“我没有!真的没有。”清涟分辩道:“我只是觉得行路之人,不能视‘坑’不见,更不能遇‘坑’而逃。这一次马失前蹄,丢了香囊荷包,就更应该打起精神,填上土,埋平坑,修好路,惩戒挖坑之人!否则路上的坑会越来越多,早晚有一日大家就都寸步难行了!”
“可是……”
“至于沈使和池公子,英王比我更知其人,更明其心。”
“……”沁阳待要反驳,忽见对面风摆柳开,走出两人,前面的穿龙袍,戴金冠,面上虽然含笑,却不失帝王威严,可不就是武德帝。
“圣……圣上!”
清涟听得这一声,下意识想回头去看,不妨动作太猛,秀发被湖石尖棱之处勾住,竟是欲进不得,欲退不能。眼见人影已到身边,他急要见驾行礼,顾不得头皮生疼,猛扯猛拽,就听得发上珠簪玉链来回冲撞,琳琅之声不绝。
云瞳正要相帮,不想武德帝竟在自己前面先伸了手,她怔了一下,悄悄把手缩回袖中。
“圣上……”清涟扭头来看,慌乱不堪。
“别动!”武德帝一边捏他下颏儿把头拧正,一边轻轻择开发缕:“都缠成个死疙瘩了。”
清涟余光所见,云瞳正背手静立,凝眸不语,不由得芳心乱跳,玉颊绯红,更添一层窘迫。
武德帝从清涟头顶直接摘下了一条珠挂,觉得碍手,又没瞧见沁阳来接,就先丢进了自己袖里:“你这是带了多少零碎儿?”
“奴才今日觐见凤后千岁……”清涟一要回话,头就自觉转向,又被武德帝勾手拨了过去。
“还差一点儿,把头扬高。”
“……是!”清涟微抬下颏儿。
粉颈桃腮露在眼前,还挂着一串因紧张尴尬淌下的晶莹汗珠儿,云瞳拢着两袖暗摸锦帕,摸了一会儿没有,才想起自己从不带这些东西。
“好……好了么?”清涟既不敢歪头,也不敢擦汗,红唇微微翕动,喉结颤颤轻跳。
武德帝含着浅笑,一缕一缕帮他把头发松解开来:“以后别梳这么麻烦的辫子。你哥哥曾经多少年都是乌压压一把垂着。”
“……是!”清涟一碰上云瞳看向自己的目光,就慌慌张张避开:“辫子是不好,容易被抓住。”
云瞳轻扬唇角,无声一笑。
“行了!”武德帝掐断最后两根青丝,把清涟从湖石上“摘”了下来。
“谢圣上!”清涟见梁铸带着一干宫监、卫从已经围拢过来,悄摸头上,只觉乱发如卷云,东边鼓着一团,西边飘着一缕,想捡条带子挽上,又不好违背武德帝对“乌压压”的喜好,只得胡乱拢直,先跪拜行礼:“奴才御前失仪,圣上恕罪!”
“被你哥哥知道这事儿,又要受申饬了吧?”武德帝笑道:“昨儿还听他说,近来你潜心读书,大有进益。”
沁阳“切”了一声:“钻到书里都把自己读傻了,好赖人竟然分不清。”
清涟不好分辩,怯怯垂头:“奴才……恭请圣上教导……”
“朕还真不知该怎么教导你了……”武德帝指着清涟却笑对云瞳言道:“长大了呢,现也学你哥哥,伶牙俐齿的。”
云瞳随着笑笑,暗朝那衫乱发散一脸红潮的小郎看去。
“奴才……比……比不上凤后千岁……”
“也差不了多少了……”武德帝笑道:“侍子大挑时为给凤后抱不平,都敢拐弯抹角的数落朕。”
“啊?”清涟涨红了脸:“没有……”
云瞳看他难堪,有心解围,便朝沁阳问道:“你怎么同贺兰宫人在这里?”
“许久没见了,好容易在明光殿遇上,我就叫他一起来这边散散。”
“都快下嫁了,还不懂规矩。”云瞳崩着脸训道:外臣家的郎侍千金哪有在宫禁胡游乱逛的道理?!
沁阳一吐舌头:“我……我们也不知道圣上这会儿还来啊……”
“算了,下不为例。”武德帝今日情绪甚好,未作追究,看清涟小脸儿从红变白,竟还生了些心疼:“这样小事儿也不用和凤后提了。”
梁铸深感意外,瞄了瞄武德帝的脸色,方低头领命:“是!”
“圣上,奴才请先告退!”清涟也不知刚才和沁阳的闺中私语被眼前两人听去了多少,脸羞心乱,急想避走。
武德帝意思不明的哼哈了两声,方才挥手:“嗯……那就……去吧。”
云瞳见清涟如蒙大赦,恨不能退身就跑,匆忙之间衣下甩出个东西来,正滚到自己脚下。她不动声色的拿袍襟挡住,趁着沁阳在和武德帝请辞,运力一吸,把那东西攥到了掌心里,原来也是个镂空小球。
“启禀圣上,祁相已在麟德殿候驾。”梁铸接了消息,立刻回奏。
“小七啊……”武德帝闻声转过身来:“一起过去吧?”
“臣妹无职无权,怎好旁听御前奏对?”云瞳偷藏了小球,嘻嘻笑道:“我还是回府坐等赏赐吧!”
“赏赐也是给锦衣郎的。”武德帝往她鼻前一点:“没你的份儿。”
云瞳笑道:“圣上就不怕臣妹以后学二王姐?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
“哈哈哈!”武德帝仰头大笑,见云瞳辞去,自己也往麟德殿行,刚走几步,忽又想起一事,便叫梁铸:“往那个假山洞里找找去,什么如意球的,找到给朕送来。”
“是!”
……
清涟出了禁宫,藏头遮面正要上轿,忽听有人在后低叫自己:“小涟?”
“啊,英王?”
自从回京再见,他就少有称呼“紫卿姐姐”了,云瞳暗叹一声,抬手递来一物:“你走的急,落下了。”
如意球?清涟一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玉面登时飞红:“这……这个……”
明明找到两个,却瞒着沁阳把自己的藏了起来……云瞳眸中一派了悟:“天神也把如意留给了你。”
“……”清涟鼻翼微颤,强展笑容,更添羞臊,极快的从她掌中把如意球抓走:“多谢王驾!”
“不客气!”云瞳看他忙乱不堪,故意提醒:“东西都在吧,没少一样?”
清涟一愣,下意识攥着小球晃了晃,这才发觉里面的纸团不见了踪影。记起自己曾经写过什么,面上大羞:“哎呀……”
“怎么了?”云瞳挑眉问道。
“没……没什么……”清涟也不知道那纸团是不是被她拿走看过了,问也没法问,答也不能答。
“小涟,我还欠着你一只黑顶羊呢!”云瞳凑近他些,笑道:“今日可否赏光?”
“才在明光殿领了凤后千岁的……”
云瞳不等说完,就将话打断:“那小铺子在城外五里坡,赶车过去也得花些功夫。”
“王驾……”清涟脸显为难。
“怎么?”
“昨日你我才见过……”
“昨日是昨日。”
“……”清涟一怔,抬眼看来。
“圣上责斥云瞳:累人挨打,损人清誉,却置身局外,以为无辜。受恩不报,欠情不还,还装没事人一般是何道理!我曾回禀:来日必痛改前非,将功补过!”云瞳搬出武德帝来,眉头微皱:“圣上方才还问:补了没有?”
“啊?”清涟颇感意外:“方才?”
对自己假传圣旨,云瞳丝毫未觉有何羞愧:“除了感恩赔罪之外,我还有些疑惑需得当面请教!”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云瞳想要请教什么疑问?嘻嘻!
第683章 青城羊汤铺
直到看见五里坡羊汤铺子,清涟仍觉是在做梦一般,见云瞳从车辕上跳下去转身来接自己,一时竟不敢伸手,先朝旁边窥望。
“就剩咱两个了。”云瞳笑道:“我比你扮的还丑呢,不怕人看。”
清涟这一细打量她,“噗嗤”就笑了:“怎么还戴着花?人家车把式可不是这个样儿的!”
“车把式也分有本事和没本事,厉害的才能戴花呢,你不知道。”云瞳径自握住了他的手:“我比三月可强的多了。你坐里面没有东倒西歪吧?”
她这一说,清涟就想起在琅郡那一次,马车横冲急停,他撞到女人怀里,被她好巧不巧的占了个便宜……
“咳!”云瞳也正想到那里,见小郎脸都红了,自己下意识就想说点什么遮掩:“所以吧,今天我把那笨丫头打发成亲去了,亲自来给你赶车。”
她不提还好,这么大喇喇的一提更叫清涟羞不可抑。他抽手掩面,手没抽回来,衫袖却褪到了肘窝,又露出藕节似的手臂、笋尖样的长指,和云瞳一比,还是那么雪白细嫩。
“小涟,来!”云瞳盯着看了两眼,帮他把袖子拉下来,仔细裹好。
清涟低头一瞧,也无撘凳,正想卷起袍角往下跳,忽被女人扶住了腰,直接从车上抱了下来:“哎呦,好沉!”
清涟一呆:“不是吧?”
云瞳眉眼弯起:“比小时候沉多了!”
记起儿时趣事,清涟眼波晶亮:“那怎么能比?分量长了,力气还长了呢!现在我也抱得动你!”
“啊?”云瞳伸手就往他头上胡撸:“怪不得三姐老夸,你还真能耐了呢!”
清涟一语出口,正后悔冒失,又见云瞳对自己仍是姐姐宠溺弟弟的动作神情,心中十分不喜,便往旁与她隔开些距离,偷偷拢平了青丝秀发。
云瞳摘了耳边金黄色的野花,本想簪到他鬓边,见状迟疑了一下,改为别在了领下:“好看!”
“这是什么花儿?”清涟拨了拨花瓣,又见羊汤铺子旁满种澄黄,艳美无限,不由好奇起来。
“我不知道,不过来这儿吃喝的都得戴。”云瞳携了他的手撩帘进铺,扯开嗓门就喊:“什么时辰了,还不埋锅生火熬羊汤?”
掌柜是个高胖女人,正趴在台面打盹,知道有人进来,眼也不睁:“什么时辰,不在自己窝里挺尸,跑奶奶家来打劫!”
“知道你家有好羊肉!”云瞳笑道。
“流哈喇子了?”掌柜撇嘴:“那你滋歪什么?想吃就等着,等不了就滚!”
云瞳也不着恼,一拉清涟坐下:“半个时辰端不来汤,我把你的锅掀了,羊都放跑,让你没地儿哭去。”
清涟听得呆住,悄劝云瞳:“吃个饭而已,别……”
云瞳笑着拍拍他手背:“不比这女人厉害,到这儿是吃不上饭的。三姐每次来,比我无赖多了,话放的更狠。”
清涟不能想象严明威正的武德帝也有耍无赖,和人斗粗口的时候,粉嫩小舌尖都惊的吐了出来。
“想见识见识?”云瞳笑问。
清涟点了一下头,又忙摇头。
云瞳笑得更大声了:“被人瞧见,是她难堪。你怕什么?”
掌柜的慢吞吞拾了两副碗筷,丢到云瞳和清涟面前:“你那臭脾气的姐姐怎么好久好久不来了?”
“娶了个脾气更臭的夫郎,被管起来了。”云瞳夸张一叹。
掌柜“哦”了一声:“我看她就是个没出息的。”
清涟没喝水都被呛住:“咳……咳咳咳……”
“这小伢子不够漂亮啊!”掌柜的白了清涟一眼,转拍云瞳肩头:“不过插到你头上,也算一朵鲜花了!”
“噗!”云瞳一口淡茶全喷到了地上:“你她奶奶的……”
掌柜一边往厨下走,一边“嘿”笑连声:“白长这么大个子,就半句话说得溜,五六年了都没我家黑顶羊叫的欢,还惦着吃肉喝汤!吃柴木棍儿,喝西北风去吧。”
清涟看云瞳张口结舌,也不知该如何帮腔,自己也是小脸儿滚热,只得把话题岔开:“怪不得这里……生意冷清……”
“哪儿啊!”云瞳揉了揉额角:“咱们今儿是来的太早。要夜里才热闹呢!”
“哦!”清涟打量起这间小铺,灰墙木墩,四壁皆空,窗不明,台不净,除了遍野的金黄小花,真是毫不起眼:“都是些什么人来,找骂的?”
云瞳愣了一下,转而大笑:“可不就是找骂的!往这里一坐,什么官腐气、铜臭气、文酸气全给骂没了,羊血淋头,周身通泰,再没有无病呻吟的,只剩了两个字:爽快!”
清涟瞧她一眼,也抿嘴儿笑了:“是个好地方!”
“喜欢么?”
“喜欢!”
“等你再吃口羊肉,喝碗羊汤,就会更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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